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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做什么的啊?」
某天女孩在阳台刷牙,看着一大早就起来整理花圃的鹰,然后没头没脑迸出这一句。
鹰抬起头看看女孩,心中却没有讶异。
他原本在屋子里看小说,直到女孩起床后他才匆匆整理头发跑到阳台,瞎找一些芝麻绿豆的事做。
为什么?鹰也不知道,大概是寂寞,杀手可悲的职业病吧。
「种花的。」鹰。
「种花的?」女孩刷牙,睡眼惺忪。
「嗯。」鹰。
「就那些?」女孩指着鹰的阳台,不信。
「嗯。」鹰。
「怪人。」女孩直接了当。
「谢谢。」鹰领受了。
「你看起来很闲哩,正好楼下的便利商店在征夜班,你要不要做?」女孩的头发蓬松。
「不想。」鹰看着指尖上的蚂蚁。
「不客气。」女孩含着牙刷,说话含糊。
一只纸飞机划过阳台间湛蓝的天空。
鹰摊开,是一张空白的履历表。
「写好我帮你拿去,我礼拜一跟礼拜二晚上学校有课没空,你就填那个时间就可以了。」女孩的语气,一副理所当然。
「不这么填,妳应征不到那份工作吧?」鹰直接揭破。
「答对了,店长要征全夜班,我就说你是我朋友。」女孩嘴里含着牙刷,手比了个V。
于是鹰填了,折成纸飞机又射了回去。
「陈可诚,好普通喔。」女孩含糊地念着。当然是鹰惯用的假名。
鹰从没想过自己除了当杀手跟种花,还有第三项才能,例如煮茶叶蛋跟泡黑轮。
凌晨两点,便利商店很冷清。若非早知道这点,鹰恐怕不会填下那份履历。
鹰穿着绿色的员工制服,坐在收银台后看一本叫「蝉堡」的连载小说。
那是本只流传在杀手里的未出版小说,每个杀手能拿到的章节进度不一,有时顺序也紊乱参差,所以鹰常常看得莫名其妙,却又像饮酖止渴般无法放弃。
「挪。」
女孩拿着两盒鲜奶放在柜台,鹰起身结帐。
「一盒给你。」
「嗯。」
鹰喝着鲜奶,继续坐下看小说。
「你不爱说话。」女孩撕开牛奶盒的封口。
「嗯。」鹰冷淡地随意应和,但其实脑中正努力找话讲。
「所以你是个杀手。」女孩结论。
鹰抬起头,阖上书。
「哑巴也不说话,但哑巴不都是杀手。」鹰无法同意。
「嗯,但一般人不会这样辩解吧?」女孩一副「呴呴,露馅了吧」的表情。
鹰无法反驳,虽然很想再说几句话,但找不到话题继续的他只好又打开小说。
「你可以问我叫什么名字啊,聊天其实不难。怪人。」
女孩将鲜奶放进微波炉。
「杨超宁。」
鹰随意指着墙上的排班表。
叮。
「我在学画画,大二。」宁拿出热牛奶。
「嗯。」
「今天早上,我看见你种的东西发芽了。」
「波斯菊。」
「多久可以长好开花?」
「看运气。」
「开了送我一朵吧。」
「我的花很贵,一朵要一百万,而且不吉利。」
「难怪你不用工作。」
「也不是这么说。」
宁喝完了热牛奶就离开了。
小说开始索然无味,鹰有点怅然所失。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打开牛皮纸袋发现目标居然是自己欣赏的政治家时。
鹰本打算在下个月将自己那票投给他,但最后还是将一朵黄花摆在某处天台。
鹰从不觉得杀手的工作很高尚,所以也不须要有什么道德性的选择。
他的板机很廉价,觉得自命清高的杀手最要不得。
「如果有人付钱要我杀这个女的,我会不会扣下板机?」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这是部电视剧,接下来的走向必然如此,而自己也必然不会开枪,于是展开一段风花雪月之杀手挽歌,无数廉价的眼泪在荧光幕前落下。
「所以还是开枪吧。」鹰自言自语,然后笑了起来。
他曾在报上的卡内基专栏里看过一句话:人所担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其实都不会发生,所以别把时间花在根本不会困扰自己的虚设上。
时针走到六点,鹰才回到租处,回到瞄准镜后。
宁还没睡醒,所以鹰的无聊慌持续蔓延。
鹰将竹编躺椅拎出房间摆在阳台,坐在上面看第十七遍小说。
八点,宁醒来,睡眼惺忪走到阳台刷牙。
「早。」宁竖起拇指。
「嗯。」鹰也竖起拇指。
「要不要听歌?哈啾!」宁打了个喷嚏。
「好。」鹰点点头。
宁走回房间,搬出两个喇叭在阳台。
是首韩语的歌曲。
「这首歌叫花。」宁漱口,说得更含糊了。
鹰听着听着,一夜未曾阖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杀手实在不该睡在阳台,如此容易被狙击的地方。
但鹰呼呼大睡到下午。
等到鹰睁开眼睛,对面阳台那首歌还在放。重复又重复地放。
打了个气味不好的呵欠,鹰困顿地赖在躺椅上,头发凌乱。
宁已经不在。
鹰夹着拖鞋回到房间,弯腰,瞄准镜轻易穿透了被风吹拂的卡通窗帘。
木架上,一幅新的、未完成的画。
凌乱却利落的炭笔痕迹,轻轻勾勒出画中人物的姿态。
躺在阳台椅子上睡着的鹰。
下 此后,鹰便常常躺在阳台上睡觉。
阳光很舒服,风很舒服。
重复阅读断裂跳脱的的小说章节也很舒服。
醒来后,鹰会揉着眼睛走进屋内,到瞄准镜后察看宁最新的进度。
从炭笔草图到色块涂抹,一天一天,鹰的轮廓、神采慢慢浮现。
但躺椅上熟睡的鹰手中的小说,却变成了一把手枪。
与其说宁的直觉很妙,不如说宁的偏执很天真。
「不是吧?」鹰玻鹧劬Α�
他发觉宁所画的那把手枪,跟自己惯用的手枪非常接近。
艺术家的神秘加上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觑。
有时鹰也会在深夜的楼下便利商店里,买两盒牛奶。
宁的那盒,他会先撕开封口,拿到微波炉温好。
牛奶喝完,鹰便离去。
因为他实在不善于找话题。
某天寒流来袭的深夜,不只是店里,连街上都不见一个人。
鹰呼着白气,将牛奶递给柜台后的宁。
「你是不是想追我?」宁接过热热的牛奶。
「还好。」鹰也不知道。
「还好?」宁瞪大眼睛。模棱两可也不是这样的吧。
「还可以。」鹰越说越奇怪了。
「喔。」宁哼哼。
鹰不再回话,就这么站在杂志区翻报纸,一张又一张摊开,兴致盎然读着。
宁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要考的西洋美术史,下巴黏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让气温降到七度。
一个小时过去。
「南亚的大海啸已经死了十七万人了。」鹰终于开口。
「喔。」宁无精打采。
鹰只好继续翻着另一份报纸。
半小时后。
「才三天,罗伦佐儿的父母已经收到六千多万捐款了。」鹰啧啧。
「为什么不是五千万或七千万,而是六千万啊?」宁快睡着了。
鹰深思,但无法得到「就是刚刚好卡在六千多万」这答案之外的答案。
很冷。
那夜就这么过去了。
巷子里的阳光跟风都恰到好处,阳台上的波斯菊长得不错,花茎已成形。
而鹰也接到两张照片。
一张是乱搞大哥女人的古董商人。
四天后,鹰到花店买了一朵向日葵,配合正午的烈日时分。
一张是爱放高利贷的当铺老板。
鹰在天台放了一朵玫瑰,夕阳火红。
死神餐厅。
「你真是高手。」雇主满意地交付尾款。
「还好。」鹰看着刚刚切好的牛排,好像有些大小不一?
鹰开始觉得,扣板机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以前更乏味了。
「你今天抽烟了。」宁趴在阳台,鼻子抽动。
「嗯。」鹰翻着小说,他只在杀人时抽烟。
鹰有时候会狐疑,是不是自己是因为戒不了烟,所以才没有停止接单。
如果是,自己就太变态了,应该考虑退休。
宁的喇叭还是放在阳台,还是那首叫做「花」的歌。
「纽西兰有研究,听音乐的母牛会挤出较多的奶。」宁。
「嗯。」鹰。
「我猜植物听音乐,会长得比较漂亮。」
「说不定。」
纸飞机划越两个阳台,降落在在鹰手中的小说上。
是演唱会的DM。
「下个月十四号,这个整天唱歌给你花听的歌手要来台湾开演唱会。」
「嗯。」
「票钱你出。」
「好。」
宁的邀请总是跳过问号。很适合鹰。
鹰看着日历。
这年头还会用日历的人,大概只剩习惯倒数别人死期的杀手了。
下个月……二月啊。
「到了应该谈恋爱的时候么?」
鹰摸着那个自己未曾过过的节日。
如果是,应该要把账户给停了。
这是鹰在当杀手前一刻,对教他扣板机的「师父」所作的承诺。xxxxxx 离地三百多公尺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特别大,将师父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当杀手,绝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若说了,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师父站着,观看鹰拆解枪具。
要当杀手,得先熟练杀人后的全身而退。杀手可以失手,但不能不逃掉。
快速拆卸枪具,在有如仪式的过程中和缓扣板机后的心跳,也是「能否成功逃脱」的重要课题。
「嗯。」鹰答。
「唯一全身而退的例外是,达到自己第一次扣板机前许下的心愿。」师父看着远方,鹰的动作已不需他担心。
「嗯。」鹰。
「达到了,就得退出。」师父蹲下。
「嗯。」鹰已经组好,将分离的枪具都放妥在方形枪盒里。
「退出后就别再拿枪了。说真格的,要不死,当杀手的都会存到好一笔钱。这么好赚的工作,多干一次都嫌无聊啊。」师父感叹。
「嗯。」鹰扣上枪盒。
「所以鹰啊,你要许什么愿呢?」师父端详着鹰的眼睛。
「……」鹰沉吟。
「别许太难的,像师父这样到四十多岁还在干杀手,实在是很丢脸。」师父又叹气。
「……师父,你许什么愿啊?」鹰好奇。
「遇到喜欢我、我也喜欢的女人啊。」师父皱起眉头。xxxxxx 然后鹰许了跟师父同一个愿,因为他想了一个小时还拿不定主意。
但鹰还没看到小说结局,那感觉要断不断的,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了。
不,还有。
鹰很笃定地看着阳台上蔚蓝的天空。
「要不死,此刻的师父,一定还在哪里杀着人吧。」鹰笑道。
上次在纽约布鲁克区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