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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大小姐轻轻一叹,正待解说,却听得身边一人大声道:“这是李白的花间言志,倒是久不听人唱起了,只可惜这个君探花,不学无术,一派胡唱,糟蹋了前人的大好绝句,可惜呀可惜……”
说话人原来就是那个赵举人,边说边自摇头叹息,大有不齿眼前所歌形状。
冰儿偏过头,狠狠瞪他一眼道:“又是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再怎么人家还是个‘探花’呢,准像你一个举人到老也爬不上去了,要不你也唱唱看,怕是连狗也不听!”
被她一番抢白,赵举人顿觉奇耻大辱,“荒唐!荒唐!你这个丫头……”赵举人气急败坏地道:“你当他真是一鼎三甲的‘探花’?那只是人家胡乱叫叫,岂能当真的?真真气死我了!”
“假的?”冰儿偏不服气:“你也假一个看看,怎么人家不叫你探花呢?”
“这……气死我了!”赵举人自忖跟她说不清,一拂袖子,掉身而去。
春大小姐不自觉地微微笑了。
在她的观念里,那个被称为君探花的灰衣人,绝非如赵举人所说的“不学无术”,虽然他这个“探花”只是人们对他的一句戏称,可是他本人的学识,或许较诸真的探花犹有过之,极可能是个怀才不遇、退隐山林的奇人异士。她甚至于独具慧眼,领会到对方刚才的高歌载舞,其中糅合了凄凉的“六朝新律”以及“北曲大石调”。那舞姿蹁跹若仙,更似盛唐“乐王”雷海青的“双飞燕舞”,其精湛高深,即使连自己也只能窥其一斑。
春大小姐的此一别具慧心,真知灼见,登时为自己带来了极大的震惊。
俟到她恍然有所惊悟之时,姓君的一行,早已去远了,无论如何,这个人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心香一瓣,更似有情,冥冥中便自系在了对方身上。
飘然春雪,夜色正浓。
大小姐独个儿,对着眼前的那盏孤灯在发着愣,日间那个状似疯癫的君探花,竟自根深蒂固地占在她心里了。想想也是好笑,却偏偏不能一笑置之。
“春小太岁”这个外号是人家给她取的,可见她平素有多么跋扈不讲理了,其实她有个很秀气的名字:“春若水”。
父亲春振远,出身武术世家,在前朝干过一任武官,却因受不了朝廷的窝囊气,举家迁来世外边荒,在此流花河岸经营马场的生意,专营贩卖来自关外的野马,在辽东、张家口、大都,都有专营的马市,生意不恶,提起“流花马场”来,千里内外,甚至于远至中原内陆,也是无人不知。
就这么,打从她一懂事开始,便自和“马”结下了缘,家里有钱,父亲又疼爱,再加上一身家学的武功,天高皇帝远,哪一个管得了她?这个“春小太岁”的外号,便是如此得来。
她的跋扈和不讲理是出了名的,家里有钱,人又漂亮,再加上一身好功夫,走到哪里人家都让她三分,只要她说一声,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有不自量力、专擅奉承的人为她搬梯子摘去。
也许只是最近年把子的事情,忽然她发觉到自己近来的性情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野了。就像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吧,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静静地在赵举人的摊子上写了字。平素静下来,除了读书写字以外,居然也喜欢弄弄女红什么的了,这个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偶尔她也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些事情,一个人总是看着窗外的柳树发呆,檐前燕巢又添小燕子了,呢喃声中,雌雄翩翩。燕儿情深,较诸她孤单单的一个人,像是还要强呢?
今年都叫名十九了,哪能还像黄毛丫头那么不懂事呢!女孩儿总是女孩儿家,比不得那些后生小子,唉!岁月如此,青春几许呀!
“大姑娘可是变啦!许是年纪到了……”做娘的总是体察入微,第一个看穿女儿的心事。只是在父亲眼里,她却是永远也长不大的调皮女儿,恨不能一辈子都把她留在身边。基于此,刚要说出口的“终身大事”,便自无疾而终,又自压了下来,“好吧,再看看,明年再说吧!”
出身内廷“教坊”的母亲,能歌善舞唱得一口好曲子,虽说出身不高,却见过大世面、大排场,怎么看,怎么选,这凉州地方也是没有一个够分量的小子,能有这个造化,配上她春家的千金。
所谓的“天作之合”,自古以来,这档子事总要老天帮忙,从当中给牵动红线才行呀!
春若水气闷地拿起了剑,想出去舞上一回。旁门开处,冰儿笑嘻嘻走了进来。
瞧瞧这一身的白!敢情外面的雪还真大。
来不及把身上的油绸子雨衣脱下来,冰儿一屁股坐下来说:“打听清楚了,他不叫君探花,真的名字叫君无忌,像是从北方瓦刺那边来的!”
春若水吓了一跳,“瓦刺那边来的?这两年朝廷正跟他们打仗,难道他是蒙古人?”
“谁说他是蒙古人了?”
“不像……”若水自个儿摇了一下头,肯定地说:“他是咱们汉人,错不了。”
她随即把眼睛又看向冰儿,要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还真难打听!”冰儿说:“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最后找到了山神庙里的小琉璃,才算问出了一些名堂……”
一面说,冰儿脱下了雨衣,从暖壶里倒了两碗热茶,一碗给小姐,一碗自己喝。
两只手捧着,喝了一大口,出了口大气儿,她才慢吞吞地道:“这小子真精,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是我又哄又骗,他知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才松了口。不过,连他自己也知道不多。”
春若水静静地听着,冷冷地道:“能够问出个名字来,就很不错了,君无忌?好大气派的一个名字!就只怕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不会吧!”冰儿说:“小琉璃说过名字就只他一个人知道,说是看见他亲自写字落下的款儿,大概错不了。”
“还说些什么了?”
“有有!”冰儿说:“流花坊的孙二掌柜的说,这个人是文武双全,不但学问大,而且身手也了不得,说是比大小姐你本事还高呢!”
“啊!”春小姐扬了一下眉毛:“我吃几碗干饭,他姓孙的也没见过,干吗拿我来跟人家比呀!倒是……”顿了一下:“还说什么来着?”“孙二掌柜的说:这个姓君的别瞧现在没钱,他家里可阔着哪!说是他家八成儿是做大官的!”冰儿怪神秘地说道:“说是人怪怪的,不太爱答理人。”
“他住在哪儿?”
“这可就不清楚了!”冰儿说:“小琉璃像是知道,可跟我装糊涂,胡说八道的,说是住在天山大雪洞里,一会又说住在冰底下的地窖子里,一听就是胡扯,可也拿他没办法,这小子许是被那个君无忌给收买了,一副忠心报主的样子,看着就有气。”
春若水一笑道:“是哪个小琉璃?可是以前帮我们家放羊、挤奶的那个小琉璃?”
“就是他!”冰儿说:“要不是有这点关系,他连话都懒得跟我说,哼!现在看起来,人五人六的,怪像回事似的,居然也念书写字啦!开口先生闭口先生的,敢情是那个姓君的收他做学生了。”
春若水微笑着,点点头道:“我记得他了,蛮聪明的样子,他能知道读书上进,总是好事,姓君的能瞧上他,不会没有原因。”
冰儿哼了一声:“小姐您是没有看见他那副样子,神气活现的,开口闭口还跟我掉文呢,真恨不能给他两巴掌,这小子滑透了,说是谁要是对他‘先生’不利,他头一个就跟人家拼命,说是迁我也不例外,您说气不气人?”
“干吗跟他一般见识!”春若水懒懒地道:“其实我也只是打听着玩儿罢了,我们这个地头上一向平安无事,忽然来了这么个奇怪的人,总要知道一下他是干什么的?以后再见着了小琉璃,你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当面跟他说。”
冰儿点头逍:“好,明天我就找他去。”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我差一点都忘了!”冰儿才站起来又坐下说道:“你猜怎么着?咱们的红毛兔皮有着落了。”
“红毛兔皮?”
春若水不觉一喜,打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刻意地想收购红毛兔皮,制成一件毛朝外的“红斗篷”,直到现在她的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忽然听见了这个消息,自是心里高兴。
冰儿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可真是巧了,您猜怎么着,那个君无忌手上就有。”
“君无忌?”春若水有点弄糊涂了。
冰儿笑道:“是这样的,我到流花酒坊去打听君探花的消息,以前我们不是托过那个孙二掌柜的为咱们收购红毛兔子皮吗!这一次他一见我就说有着落了,说是那个姓君的不只能文能武,而且还是一个捉红毛兔子的高手呢!”
“哦?”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春若水还没听人说过。
冰儿接着说道:“孙二掌柜的说,这个君无忌一天只捉一只,多了他也不要,兔皮收集在他店里,总有好几十张了,足够您做一件斗篷的了。”
春若水笑道:“那可好,皮子呢?拿来了没有?”
“唷,瞧您说的,那有这么简单的事呀!”冰儿撇着嘴:“您有钱,还兴人家不卖呢!”
“你捣什么鬼?”春若水微嗔着:“有话不一气儿说完,慢慢吞吞的。”
看小姐生气,冰儿还是真怕了,忙自赔上了笑脸,“您别生气,孙二掌柜的虽这么说来,说是上次想买他的兔皮,出了五十两银子,都碰了钉子!”
“小气鬼!”春若水哼了一声:“才出五十两人家当然不卖,我们给三百两!”
冰儿愣了一愣,吐了一下舌头:“三百两呀!太多一点了吧!”
“你懂得什么!”春若水道:“真要到了京里,还不只这个价码呢,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只出他一百五十两。”
“你也够小气的了!”想了想,春若水付之一笑道:“也好,咱们听听他怎么个回答再说吧!”
冰儿点头道:“对了,他要是知道是小姐您要买,说不定一百五十两就卖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可就省了下来,那多好!”
春若水摇摇头道:“是么,我看没有这么简单。”停了一下,她看向冰儿道:“孙二掌柜的说这个姓君的每天都去他的酒坊?什么时候?”
“他是这么说的,”冰儿想了想道:“说是每天都到他店里去吃晚饭。”
“这就好,明天我们也去流花酒坊吃饭去!”微微一笑,她吩咐冰儿说:“别忘了多带银子,还有我的宝剑!”
冰儿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她很了解小姐的心,这一手叫“软硬兼施”,无异是志在必得,姓君的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反正春大小姐那块红毛兔皮是要定了。
手里提着只红毛兔子,君无忌老远地踏雪而来,依状是“未”时左右。
和往常比较起来,今天似乎不大一样,那是因为他身边今天多了一个人——小琉璃,那个惯常跟他出现在一起载歌载舞的孩子。
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儿虽说不高,却穿着一件十分肥大的衣裳,不得已只好用一条腰带紧紧地束在腰上,一旦松开来,其势非垂拖到地不可。然而,那却是一袭十分华贵的锦袍,翻开的里儿露出来的,竟是昂贵的白狐银裘,怎么也想不通,这等名贵的狐裘,怎么会落在他的身上?比较起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