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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榷躬身道:“如此老夫先行告退。小塘,你服侍娘娘休息片刻。”
名叫小塘的侍女嗲声答应。钱榷退出房去,却没有上锁,于是看守者就只剩下这垂头悄立的娇小侍女。
萧明空装作欣赏四壁字画,慢慢地绕到小塘背后,蓦地出掌向她后颈斩去。谁知她反手在萧明空臂上轻轻一托,整条膀子便如不属己有,软软地垂下。
小塘转过身来,仍是垂头道:“请郡主娘娘不要跟下面人过不去。”
“这地方果然是个疯人院……”萧明空软倒在椅上,一边哼哼,一边揉搓手臂,“连倒茶的丫头都是绝世高手。”
“多谢娘娘夸奖。”小塘说道,“钱王爷马背上得天下,他的子孙族役不敢丢祖宗的脸。钱家三百余口,除了小孩老妇,其他就算是厨子花匠,也都会些武艺,算不得什么。至于绝世高手,唯有大官人才称得上。能嫁给大官人,是几生修来的福气,郡主娘娘请留在这里休息,不要踏出半步。”
“放屁……”萧明空感觉这家伙说话阴阳怪气,不由得更想念婉儿了。直至今夜,她哪里都去不了,想好了的奇袭妙计通盘派不上用场。
但昭阳郡主又岂肯坐困愁城?她把银锭分作两份,一份三,一份七,将三成的份儿轻轻推向小塘:“放我去趟茅房,如何?”
小塘道:“我是大官人抚养长大。”
萧明空加到四成。小塘道:“大官人对我很好,逢年过节封的红包还不止这数呢。”
萧明空恨得咬牙切齿,就算是皇宫里的才人婕好,也断没有一个红包就一百两的道理,这丫头分明漫天要价。然而此刻命悬她手,也属无可奈何。萧明空想到武则天落发为尼、刘太后落魄讲书的故事,不由悲壮地叹口气,她望向白雪飘飞的窗外,一株瘦梅在寒风中独自傲立。古来成大业者,谁不曾历尽霜苦?目光多了几分决然,她平静地道:“我六,你四。”
小塘道:“我八,你二。”
萧明空道:“不妨我再封你个王。”
小塘道:“封王?”
“那你就顺理成章做王八了。”
小塘道:“王八不花银子,娘娘请休息吧。”
萧明空道:“我二五,你七五,不能再让步了。”
小塘道:“好,请郡主娘娘鸾驾启程,前往茅房。”说着挥手在萧明空腰间轻轻一拂,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萧明空双脚无力,身子靠在小塘身上。
她怒道:“你干什么?”
小塘道:“我收了银子,心下过意不去,所以要背郡主娘娘去。”
趁机逃跑的计划又被幻灭,还白白花掉近三百两银子,萧明空肺都要气炸了,她抡起双拳捶打小塘的背脊,小塘“咯咯”笑道:“好舒服,好舒服!”
忽然,一股冷风吹开了半扇窗户,小塘闷哼一声,扑在桌上,连带萧明空一块滚倒。而室中已幽灵般多了一道墨色身影。
“是你!”低呼声中,来者伸指轻弹,萧明空腰间微冷,已然站直。
“离开吧。”圣门使者叶灵铮大袖挥处.已将萧明空裹住。
萧明空叫道:“等等,还有银子!”
“放心,一并取了。”叶灵铮温柔的语声响于耳际,接着是无例外腾云驾雾般的飘离感,两人逸出钱府。
萧明空再次脚踏实地,已身在一片土屋和松树之间。
叶灵铮淡淡地道:“萧郡主,你没有受伤吧?”
雪穿过松叶,在两人身上留下斑斑银点。土屋大多荒废,只有边上一间的门户敞开,露出沉沉的黑暗,驼得鼻尖快要点地的老妪正哆嗦着捡取枯枝。墙门口的钱王持弓像早已破裂,一条小赤蛇从裂洞处钻出头来,呆滞地凝望前方。
“没有受伤。”萧明空说道,“只是我不领你的情。你把我带出钱府,使我的图谋都落了空,看在你一片好心的分上,就不追究了。”
叶灵铮微笑:“多谢萧郡主宽宏大量。”
萧明空冷冷地道:“如果你接下来要说你只是凑巧经过,而非刻意跟踪这样的鬼话,可就有辱圣门使者一贯的狡猾深沉了。”
叶灵铮摇头道:“你换地的五张契约都出自钱大官人之手,郎烈担心有人想不利于他,于是着我到钱府打听消息,所以我并非凑巧路过,也没有刻意跟踪。”
解释人情入理,萧明空敌意消了五六分,忍不住道:“你很着意姓郎的,是不是?”
叶灵铮道:“我与他从小相识。”
“他可没有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话甫出口,萧明空便微觉后悔,若眼前之人并非来自可恶的圣门,她差点儿就要道歉了。
出乎意料的,叶灵铮不否认,也不生气,她轻轻叹息:“是我对不起他在先。只能说,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既是圣门使者,就当以天下为任,此命早非已有。”
“又是这股自命侠义的烂臭腔调……”听到“圣门”两字,萧明空怒火大盛,“你们这些所谓的圣门使者,一边高唱为天下人请命,一边不断地伤害无辜者,双手沾满鲜血,比纯粹谋私的枭雄更造孽,更该死!”她说完后退两步,然而叶灵铮并未发怒,语气仍是不徐不疾:“你与圣门之间,必然存在误会。待此间事了,叶某可以为郡主引见本门的武曲官、文曲官两位,由他们向你解释本门的任侠之本意。”
萧明空哈哈大笑:“任侠之本意?你是想笑死我吗?圣门什么时候做过一件侠义之事了?它赈济孤苦了吗?它锄强扶弱了吗?我只知道它操纵朝政,蛊惑君主大建佛寺,好好的辽国被它蚕食得民不聊生。我只知道它扭曲人们的信仰,煽动古老佛都的信徒自相残杀,变成一群丧失人性的活尸。我只知道它用尽一切办法,企图挑起辽宋和塞外各族的战争,原来这一切一切,都是源自所谓的任侠本意?”
叶灵铮不假思索:“你必定弄错了,圣门主悲天悯人,视万民为父母兄弟,决不会做邪恶之事。”
萧明空道:“哦,原来我弄错了。那么你自己呢?你是本地人,眼睁睁瞧着钱大官人和卢三顾鱼肉乡民,你做过点什么了?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消灭,为什么任由贫民弱者受罪受难?”
叶灵铮道:“钱大官人和卢三顾只是大潮流中的两滴水珠,杀死他们,于事无补,只有从本源处着手,才可逆转狂澜,这是急不来的。”
“原来如此……”萧明空笑道,“我本以为你和他们不同,原来也是一路货色。”
她向叶灵铮挥挥手,便要离去,瞥眼见到捡柴的老妪,她摸出几块银子,塞在老妪手里。老妪抬起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萧明空拍拍她肩头,举步欲行,老妪死活拽住,定要入屋献茶。萧明空心想喝口茶也好,顺便打听矮小子的住处。她随着老妪进了残破的屋子,老妪把银子放在发霉的被褥下,自去厨房鼓捣。青影闪处,叶灵铮跟着进屋。
萧明空双眉一掀,道:“你进来干什……啊呜……”话未说完,已被叶灵铮捂住嘴巴,按在门边。
第十章圣门罪人
屋外依稀传来衣袂风声,有个破钹似的声音说道:“都到齐了?”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应道:“钉子还没来。”
屋顶一个尖幽幽的声音说道:“谁说我没来?”
不知不觉,屋外竟来了好几个人,听起来都是武学好手,像是要去干什么勾当,约在此地会合。
女子道:“这次收拾谁?”破钹声的男人道:“是个叫晾竿儿的侏儒,住在离此六里的金昌村,他得罪主人,全村都必须干掉。”
叶灵铮心中一颤,直感到阵阵的恶心。萧明空伸出手,在她掌心划了几划,分明是个“郎”字。两人所想皆是同样——晾竿儿得罪郎烈,郎烈果然予以报复。他遣叶灵铮到钱府,只怕也有将她支开的意图。
想起火中狼对付钱六公子一家的残酷手段,叶灵铮感到的非是愤怒,而是无可抑制的伤心。她撕下袍角,凝指轻划,布块上现出一道道冰痕,紧随着还有一行冰字:“依图速往金昌村,着村人避祸”。
萧明空点点头,收起布块,悄悄从后门溜走。叶灵铮感应气流,发现屋外共有四人,还有一个人始终没吭声。
只听钉子道:“有几个人?”破钹声的男人道:“三十余口吧。”
女子说道:“才三十个人,用得着把咱们都喊过来?”
破钹声的男人道:“不止咱们,其余香堂的也都分路过去了。这趟任务非同小可,不容有失。”
女子道:“莫非主人要找的人就在……”
咳嗽打断疑问,那发自第四个人。叶灵铮叹了口气,飘身出屋,一条长枪“轰隆隆”刺破土墙,枪尖掠过她原本站立处。持枪者骤然发难,原以为十拿十稳,谁知铁枪落空,直插入泥土,他微一错愕,刺骨的寒气已汹涌扑来,黑色的幻影倏至倏离,让他倚墙坐倒。
叶灵铮身躯翻腾,避开屋顶敌人射出的三枚湛蓝毒钉。她左手攀绕屋檐,右掌虚击,雪花随之怒飞,舞刀攻来的女子硬生生被挫住身形,酩酩酊酊地跌退、倒地。
屋顶上传来沉然之声,却是茅草突然结冰,滑溜无比,钉子仰天摔倒。那层冰如同有意识的精灵,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和腰背,将他固定在屋顶上,再也无法起身。
不过眨眼工夫,叶灵铮已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三名强敌,但她丝毫不觉得快意,因为第四个人——那始终不发一言,察觉她存在的人,才是真正的对手。
轻响几不可闻,气走锐似刀锋,浑不知攻击从何而来,取向何方。叶灵铮纯凭心眼,掠风斜飘,如一只优雅的玄鸟,轻轻巧巧地落到数丈之外。“嗤”的一声,左手小半幅袖袍飞落,切口平整,似被利刃所剪。
“是你……”她面对这第四个敌人,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这非关孰强孰弱,非关胜算如何,只关眼前之人的身份。
人目是身形佝偻,过耳是连声咳嗽,瘦长十指之间,绕着一圈一圈的极细麻线,此人正是卢府怪客杜九一。
“卢三爷竟同不懂事的小孩计较吗?”这简直是叶灵铮有生以来说得最如释重负的一句话——丧心病狂、屠村报复的不是郎烈,毕竟不是他!晾竿儿同时得罪两位土豪,她怎么就没想到另一人?
“上古御霜奇术,不愧为圣门形意师……”杜九一翻动手腕,麻线图案走马灯般转换。
“你是谁?”此人洞悉自己的身份,叶灵铮放下宽慰,提起警觉。
“你应当知道老夫才对呀,咳咳……”杜九一笑道,“老夫如今道号九一,九一者,九死一生也。”
“九死一生……”纵使叶灵铮冷峻如冰,语气中也不由透出动摇,“你是……本门三大叛徒中的生死线屠未央?”
杜九一傲然道:“你倒还记得老夫。”
“你、你怎会在此?”十余年前,叶灵铮尚是个出师未久的新手,曾耳闻本门出了三个大叛徒,要劳烦当时的文曲官郭医师亲自出手,才把他们制住。这三人本犯死罪,门主念他们地位崇高,功勋卓著,因此赦了极刑,关进禁牢,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屠未央号称生死线,顾名思义,就是以一条细麻线为兵刃,生死两极端,界限无非一线。三个叛徒以此人杀孽最重,掌刑官对他的看守自然也最严密。
“不管你是怎样越狱,既然在此遇上……”叶灵铮十指凝霜,缓缓举起,“只好由我把你送到你应该在的地方。”
“老夫并未越狱,而是堂堂正正地重归本门。”屠未央说道,“况且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门主,都是郭医师在中间挑拨是非。”
叶灵铮摇头道:“无意义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