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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凡庸接着嘲问:「你说他不会袖手旁观吗?」他刚下就那么做了。
「哼。」无能太了,不屑!
听进三人的嘲讽,凤怀将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与赤逢棠三人交谈饮酒,双眼却时时趁隙移向那方角落。
八年过去,他身型比当年壮硕许多,面容则更显沧桑,不复见当年的豪气干云,只有显而易见的阴郁落寞;而且——他喝酒的表情像在吞毒药。
他是怎么回事?才八年,竟然改变这么多?凤怀将吃惊不小,试图理出头绪,丝毫没有发现到自己的目光已胶着在殷皓身上,怔忡失神。
就一眨眼的瞬间;四目交集!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似曾相识的流连,就像两个陌生人眼神巧合对上一样,短暂交会、迅速错开;殷皓继续喝他的酒,转头看他的街景。
凤怀将亦不着痕迹地回头,颔首谢过龙令麒为他斟酒的动作,没有人发现他方才失神凝视的举动。
但不代表他没发现视线交会时,殷皓执杯的手倏颤,溢出些许酒沫的惊讶反应。
当凤怀将执杯回敬墨凡庸时,抬起手背掩去再次探向殷皓的眸光。
他,记等他。
◇◇◇
「退下。」带着潜意的殷皓回到东宫,便挥手示意前来服侍的太监离开。「叫外头巡守的侍卫也退下。」
「是。」太监恭敬退出,合上门扉,一会儿,映在纸窗的御林军身影也不复见。
整座东宫,霎时变得更为冷清。
「叶辛,你也退下。」今夜他想独处,完全的独处。
烛光黑影处传来一声简洁的应答后,又是无声无息。
今晚圣上宴请四郡世子于保和殿,宴中莺声咏歌,燕影群舞,在座者除了奉旨前来的世子,还有皇后及深得圣上宠爱的几位嫔妃。
当然,也少不了他这个虚有其名的太子。
只是,在宴中他无法不介意时而投向他的揣测视线,就算假装自己陶醉在莺歌燕舞当中,浑然不觉对方的视线,他也知道那双眼从宴席开始就落在他身上,除为了应对必须移开之外不曾游走,就算两人中间隔着未停歇过的莺歌燕舞也一样。
从父皇立诏命四郡世子赴京入国子监为学起,他就知道总有天会在北都城见到他。
只是久别重逢的场合不在朝宴,而是在半个月前的迎宾楼,这点他万万没有想到。
那日见他和三郡性子友好的情形,想必已从他们口中听见不少关于他这个太子的事迹,知道他这太子有多不象样。
他与三郡性子并没有交情;打从一照面,在他们眼中,他就清楚地看见针对他而来的鄙夷,毫不掩饰。
他知道原因为何——他们的鄙夷是沉默的指责,指责他未善尽太子的责任,从旁辅佐皇帝照顾百姓,反而事事顺从,因应皇帝好大喜功的荒谬圣意,几乎年年出征,劳民伤财。
哈!他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不被百官看好、万民期待的东宫太子呵!倚在斜月东照的雕梁旁,殷皓自嘲暗忖。
而他,也不会像八年刊那样看重他了是吧?在得知他明明看见街上发生何事,却选择袖手旁观之后,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看重他了对不?
这样的领悟,让殷皓发狠咬唇,彷佛在忍住什么痛楚,更像在克制咆哮的冲动。
月兔东升,皎洁的光华照过寻常百姓家,也笼上深山野岭,当然也不会漏了皇宫深苑,冷落空荡荡的东宫。
只是,月色的清冷徒然增添愁肠,让人不由得发自内心深深叹息。
独处的静谧在不知持续多久后,忽然被人一语打断:
「月上树梢,愁下心头。你,忧的是什么?」
「谁!」酒意乍时全消,殷皓谨慎观察四周。
能潜入皇城不被发现,此人武功造诣绝对不差。殷皓神速奔至床侧取下佩剑,朝暗处一喝:「出来!」
「怕你酒醉难受;特地送来醒酒茶。」穿着西绍锦服赴宴的凤怀将提着一壶茶,从角落阴影处走到桌前,让烛光照亮他发怒却带笑的表情。「龙渊,八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握住剑柄的五指松开,他不否认亦不承认,只道:「离开,别靠近我。」
挑衅朝他跨出一步。一如果我不呢?」
殷皓转身背对,不愿见他。「赤逢棠等人难道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我这个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在他们眼中的评价。
「说了。」风轻云淡。
「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别自惹是非。」
「我说过,若你为君我为臣,这句话我未曾或忘。」
「今非昔比,我已非当年的太子殷皓——」
「但仍是我以为的好友龙渊。」
茶水入杯声响,不一会,他眼前出现一只手,执着杯等他接过。「刚沏的。」
他没有接手,只是定者黑眸看他。
在客栈,他不敢太明目张胆看他,光是视线交会,发现他眸中的清明依旧,就让他自惭形秽得无法再看他一眼,更怕他被得知与自己是旧识后所带来的后果。
脱去少年轮廓,站在他面前的凤怀将文质彬彬、俊逸卓尔,举手投足间沉稳内敛中蕴含三分自信。
反观他……怎么看都只有「可笑」二字可形容!「你应该知道我如今的处境。」
「我很清楚。」这个男人笃实的性格一点都没变,不擅为自己辩解。「你长年身在朝廷,多少也该学会圆融处事才对,怎么八年过去,不见你长进。甚至还把自己弄到今日这种众叛亲离的窘境?」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面对他的打量,殷皓不自在地转身。
他紧追不舍,走到他向前。「是不懂,还是刻意装作不懂?」
再转身回避。「两者并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吗?呵。「要你亲口说出圣上挟皇后要胁太子就范的确是件难事——说,是你身为人子的不孝;不说,是你身为东宫太子的不忠、对身边辅佐你之人的不义,两边都是为难。」
之前暗中查探的,还有今晚在宴席上所见,足够他推敲出事情真相。「而你最后的决定是舍忠尽孝,最后的下场是贤臣因为误解你纷纷离去,而皇后有愧于你,抑郁怀忧。殷皓,你不笨,怎么会让自己落到今日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轻问的话像把沉重的刀,锋刃一刀刀砍上听者的心,令其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敌人,龙渊。」收敛厉色,终究是不忍在他郁结的心口再加重创。「你不说,我无从帮起。」
「我没有要求你帮我。」冷硬的拒绝从殷浩口中断然吐出:「你也不要胡乱猜测我的处境。我只是不想管事,就像……就像那日我连出手帮你都没想过,我只想带兵出征,扩大我天恩王朝的版图,待我登基就是天下霸主。」
「哈!」一声,极尽轻蔑能事。「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若不是此刻我左手执杯,绝对不吝给予掌声。太子果然非寻常人,文韬好生佩服。」
「凤怀将!」他的嘲讽听在耳里尤其刺人。「你滚!滚出我的东宫!」
他不想看见他!不想让他看穿此刻他形同困兽的处境!当年的意气风发,今日的怯懦怕事——殷浩不想在他眼里看见针对自己而来的失望。
八年来始终犹如昨日般清晰的记忆涌上,他记得,记得凤怀将曾说他是有才德的太子,将来定是留名青史的贤君,而今……
「懦夫。」相较于他气怒的狼狈,凤怀将显得气定神闲,但语调再度转为凌厉。「份确定自己真的尽孝了吗?让你的母后愧对于你,放纵你父皇欺压百姓,导致朝政日坏、民生凋蔽,你确定你自己真的牺牲忠义,成全了为人子的孝节?」
铿锵一响,利剑迅速压上凤怀将肩膀。「再说,杀!」
怕死,他怎会夜探东宫?
看穿对方怒气背后的真意,凤怀将毫不畏惧:「你明知道不是。你方才说那日连出手帮我都没想过,可见在我进迎宾楼之前你就认出我了。」
闻言,殷皓压在他肩上的冷剑一颤,佯装的杀气溃堤,刚毅的脸流露痛苦神色。
「你派叶辛暗中行动,安顿因议论朝政被斩首东市的百姓家眷;带兵出征时,为保将士性命,上战场必身先士卒,若是退兵就带头断后——你,真的是个能视百姓于水火而不顾、只知打仗出征的莽夫太子?」
「够了!够了……」是酒气使然,是疲累所致,凤怀将的逼问、了解一切的聪慧洞见,逼得殷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你走吧,你我从此只是陌路人。」
陌路?「这就是你对多年故友的响应?」从此只是陌路人?
殷浩不是听不出他的愕然,但朝廷政局如此,他能做的只有这个。「西绍郡长久以来民生安乐、富甲一方,以你的才能,将来定可带给地方百姓更优渥的日子;至于我这个太子将来下场如何都与你无关。」
「无关?」一句话就想斩断彼此间的交情?凤怀将朝他跨近一步,逼问:「你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么?你说若我到北都城你定尽地主之谊,你忘了吗?」
「……我忘了。」答案回得迟疑。
是吗?坚持要说忘了是吗?
一股怒气压不下!凤怀将抡紧拳,连带声音也绷得凛冽:「倘若这就是你的地主之谊。凤怀将拜领了。」
陶杯掷地,月间匡啷一响,在两人之间捧成碎片,茶水溅上彼此锦鞋,一如两人断绝的情谊。
「这是我对太子殿下的回敬。」他冷声道,拂袖离去。
转身得太过决绝,凤怀将错过了殷皓一瞬间崩溃流泄的真情。
送行的眸光里,净是快慰和伤痛,复杂地胶着在渐去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为止。
快慰的,是他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了解他的至交知己,此生无悔。
伤痛的,也是他在今晚失去这样一个挚友,永远失去,终生抱憾。
「远离我才能保命,你懂吗?文韬……」看着破碎的陶杯与鞋尖上的茶渍,殷皓喃喃自语,出了神。
是他亲手毁去两人的情谊,如今只能独啜噬人的苦楚。
是他咎由自取,所以怨不得谁。
第四章
听说:西绍世子到左丞相府中作客,两人相谈甚欢……
再听说:右丞相极力网罗西绍世子,想揽他为己用……
又听说:四郡世子交情甚笃,每月都在迎宾楼同桌谈天饮酒……
太多的听说,太多的朝廷流言,用不着刻意打听,殷皓也会从宫娥太监口中得知一二,再加上派叶辛私下调查的结果证实的确如此,更令他忧心忡忡。
他想做什么?刻意与左右丞相交好,连父皇都曾在他面前提及他的名字,甚至有命他入朝为官的打算,他这么处心积虑在朝廷露脸,求的是什么?
自那晚冲突过后,除了偶然碰巧擦身而过时,彼此谨守分野的行礼外,他们没有私下见过面,更别提交谈。
就如他所说:从此只是陌路人——凤怀将做得绝然、彻底。
反倒是说这话的自己,成天暗自忧心这段日子他与文武百官的热络往来,深怕他被卷入左右丞各自带头对峙的权谋争夺。
朝廷宰相一职自何田死后,改由左右丞相分担,没几年就在朝政上形成两股势力,一方是左丞相带领的官派,另一厢则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