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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权道:“老奴以为荣国公说得有理。只怕哄乐将军的人便是溺死老贼之人,武艺只怕不比老贼弱。乐将军领军打仗本是无敌的,单打独斗如何是那老贼对手?他都没这个本事,他下头的人愈发没这个本事了。荣国公么……。”戴权低低一笑,意思是荣国公愈发不用提了。
“老奴猜,幕后之人本来便不预备留这老贼性命的。他让老贼逃离出宫后藏去荣府地窖中,又糊弄得乐将军信了此事,欲让此贼死前也构陷荣国公一回。谁知荣府四处挂着大的羊角玻璃大灯、道路上很是明亮,往来的巡逻家丁也多,想是也惊了他们家的看家犬。老贼以为此处不易藏身,便溜去了宁府。乐将军刚到宁荣街那会子不曾围住宁荣二府,只怕惊动了他,又往别处去了。终于他去寻那幕后之人,不料反遭了算计。”
圣人“嗯”了一声,喝了口茶水,忽然笑道:“贾恩侯倒是员福将。”许久又说:“让冯紫英去问吧。”
戴权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话分两头,贾赦眼见戴权与彭润终是走了,忙向白安郎问他昨夜如何。
原来昨夜贾赦去了前头不久,他们便带着狗寻到了那地窖。李三原是打过仗的,指挥巡防队的人悄然拿弓箭守死了各处,方掀开青石板。
众人一看,那里头坐着一位精瘦矮小的老头子,看打扮乃是宫中的太监,衣衫上有些血迹,悠悠的笑道:“不用忙,杂家早活够了。”又慨然道,“多谢荣公,只是菩萨救不了当死之人。”他还欲多说,被一个巡防队员劈头丢下去一包生石灰,立时将眼迷了。
老太监咳嗽了半日,揉了揉眼睛叹道:“不是告诉你们我活够了么?”竟闭着眼睛一步步稳当当的走了上来,胳膊往后头一背,束手就擒!
众人半信半疑,终是上前将他捆了个结实。白安郎才说将他带下去,李三笑道:“白先生,这个人我来安置,你先安置这个地窖。”
那老太监一惊:“你们是什么人?”
李三笑道:“这会子方问我们是什么人,可迟了些。”因随手撕了他的衣襟堵住嘴。
那老太监终明白了,挣扎起来。
偏这回拿来捆他的绳索非是寻常的麻绳,乃是李三自己时常带着在船上做缆绳的,较之寻常麻绳结实许多,他压根儿挣不断,让李三带了出去。
白安郎遂领人清理屋子并弄些灰来遮掩掉那老太监的痕迹,想了想又将上头那个大箱子里的杂物都清空去隔壁屋里。有人好奇问他为何如此,白安郎笑道:“这老货显见是在诬咱们家的,上头若顶着个实在箱子、固然许是他自己有本事挪动了,常人多以为他进去之后有人替他压的。”
那巡防队员愈发奇了:“可如今他不在里头啊!”
白安郎道:“咱们知道,诬咱们的人不知道。你想,回头他们若搜到了此处,有人指着箱子道,打开箱子瞧瞧里头有没有藏人!这方是寻常搜捕的。若他道,将箱子挪开,瞧瞧下头有没有地窖,而箱子竟是空的!换了你,你如何作想呢?”
那巡防队员脱口而出:“他与那老货商议好了陷害咱们!”
白安郎笑道:“听闻外头老爷已迫他们请圣人派位公公跟着来。”
旁边有一个问:“圣人肯么?”
白安郎道:“必会,只怕来的还是心腹。”
遂细细瞧了两圈儿没有漏洞,方回去寻李三。
李三却是将那老太监蒙了眼睛、堵了耳朵、脱了他的鞋子、撕了他的衣角、从他身上搜出了许多零零碎碎,又捆着那老太监撂在贾赦书房后头的小道上,让人将他看紧了。他自以为是消除气味的熟练工种了,自领着人将方才大狗从那西北角小屋子走过来的一路都撒上各色香粉儿,让人迟些再扫走,再多送些开着浓香花儿的花盆子过来。又赶着狗寻到他进来翻那处的墙根底下,拿他的鞋拍上一个脚印子,方回来笑问:“我记得先生说这你们两府是连在一处的?”
有个巡防队员笑道:“东边有个小门通往东府呢。”
李三遂拖着老太监颠颠簸簸跟着他们过去,悄悄打晕了两个守门婆子,又打晕了对面宁国府的守门婆子,带老太监在东府里无人之处转了一圈儿,因他自己有三急去了趟茅厕,丢下老太监身上搜出的一颗小珍珠,将他原路带了回来。
此时白安郎早遮掩好了地窖,同贾琏在贾赦书房里商议呢。
李三只将老太监撂在路上,回屋子问他们现在如何是好。
白安郎道:“只得将他暂藏于咱们新挖的那条地道了。”因叹道:“既然荣公将这里也托了李先生,想来李先生也是可信之人。”这回好了,密道本是秘密,本该唯贾赦贾琏父子知道,偏自己因是修地道的人知道了不算、齐周父子也知道了。看如今这模样,这个李二糊也不得不知道了。
贾琏素知他父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笑道:“既不是外人,方才父亲也说了如有麻烦请李先生从地道走,想是信得过的。”
李三笑道:“不知那地道通往何处?”
白安郎道:“乃是两条街外的一处秘宅。”
李三道:“咱们且先去布置会子。”
白安郎点点头,又与贾琏说了一番如此这般,李三在一旁凑上几句,终是将老太监拿醋浇了个透,李三拎着,三人从地道离了府。贾琏让人扫除香粉、安置花盆,又从外书房喊贾琮过来吩咐了一番。
贾琮笑道:“二哥哥不用啰嗦,这等事我上回在江南做过的。”
贾琏一愣:“做过?”
贾琮道:“嗯,在江南那会子李三大叔那晚忽然溜进我屋子藏在我床底下,外头立时有官兵来搜拿他,让爹和我引着狗狗糊弄过去了。”
贾琏这才知道那李二糊压根不是什么南边来的土财主,竟然水匪头子李三!不由得一身冷汗,半日才说:“怪道爹让他从地道快走。”
才说完,忽想起贾琮本不知道地道一事,忙看着他方欲嘱咐,贾琮“嗷呜”了一声跳起来:“二哥哥你也喊爹了啊!”
贾琏头皮发麻:这小子与他老子一般无二,从不知道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不要紧的。
此时地道之中,那两个本提了灯笼往前走着,白安郎忽然停下来问:“不知李先生以为,此人当然如何处置?”
李三道:“你可有话问他?”
白安郎道:“无。”
李三笑道:“自然是宰了了事。”
白安郎苦笑道:“我不会。”
李三笑道:“你们书生真是无用。”便伸了一只手去捏那老太监的喉咙。
白安郎道:“且慢!这般我们后头却不好安置。”
李三问:“你有何计?”
白安郎道:“且到了那头再说。”
二人遂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到了地道出口。李三先留在里头,白安郎出去。
出口乃是一个大柜子,推开顶上的机关石板便是柜子底下,再扳动机关括子打开柜底,人从柜中钻出去。
此处为荣国府的一处暗桩,守着一户贾赦的心腹下人。两口子并儿子都认得白安郎,也知道府里如今似乎让官兵围了,都忙上来见礼,问出了何事。
白安郎摆摆手:“无碍,速去预备一桶水来,在里头撒几把泥沙,万勿有花根子、苔藓在里头。你们这院子有个小鱼池子?”那儿子应了声有,白安郎又道:“若有水草水藻捞些,越多越好。”
那儿子忙去提了水过来,又亲挖了四五把泥沙撒进去,拔尽了他们家鱼池里那些水草又捞了水藻一并放进去。
白安郎自拎了水桶下去地道中,李三立时明白了,单手将那老太监的头按在水中,又取出他口中的掩着的布。老太监挣扎了几下,不多时便淹死了。
白安郎望了那老太监的尸首怔了半日神,终叹道:“这位可了不得,竟然这般就死了。”
李三奇道:“白先生认得他?”
白安郎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取了一个香樟木的箱子。
李三笑道:“这老货又矮又瘦,甚是省地方。”
二人将老太监的尸首塞入箱子,便先撂在这地道中了。
白安郎这才引着李三出去见了那一户守院子的下人,自己径自回府;李三又往宁国府左近一些人家的树枝瓦头送了些衣角、荷包穗子等物。待次日天明车马方便了,李三回地道将箱子搬了出去,藏进这户人家的马车里,独自驾着马车绕护城河转悠一遭儿,悄悄寻了个僻静之处将尸首抛了下去。他本时常做这等事,经验足的很,首尾收拾得干干净净。守院子的那户下人从头至尾不知道箱子装过什么,只闻的里头一股子醋味,倒是拿去洗了好几回。此为后话。
贾赦听罢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辛苦你们了。”这回恰是他俩。换了自己或是贾琏、齐周,决计没有杀人的心,只怕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更没法子收拾得这般利落。
白安郎笑道:“李先生已回来了,正在客房歇息呢。”
贾赦笑道:“让他睡去,睡足了方好。”
白安郎因说:“这位老太监乃是太上皇赐予太后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若非那会子他误以为我们是官兵,纵迷了他的眼也断乎没这么容易得手。国公爷好福气。”
贾赦一愣:“那他到底算谁的人?”
白安郎道:“终究是太后的人。”
贾赦奇道:“太后犯得上那么恨我么?她最恨的岂非应是圣人?”
白安郎笑道:“此事定然不止构陷国公爷这么简单,圣人恐是遭了刺杀,且无恙。”
“无恙?”
“国公爷看戴公公的样子像是圣人有事么?”白安郎笑道,“想是眼见太后不成了,明知刺杀难成、为替主报仇勉为其难行事、逃了出来,特藏进咱们府里。又不知何人挑唆了乐将军来咱们府里拿他。拿住他可了不得的。圣人的生母慈昭太后、姨母娴太妃、两位舅父、姨父、外祖皆是他下手暗害的,他身上担了圣人母族六条性命呢。”
贾赦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凉气来,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呐!万一被他们得手,纵皇帝现在信了自己,保不齐哪天被人一挑唆就反悔了。
“若非如此,圣人也不至于得了那椅子。”白安郎叹道,“老圣人一场大病,已然当不得朝政,故挑了圣人继位,便是因为其母家已经没什么势力了,一旦不听话便可以撸下来。偏圣人母家在军中仍余威甚重,又有姜文大人巧舌如簧替圣人拢络了一批大将,忠孝老王爷又早早病故,才渐渐稳住朝局。”他摇了摇头,“其中但凡有一处于今日不同,圣人这江山委实不易坐得住。”
贾赦笑道:“你想说,压根坐不住吧。”
白安郎点头道:“不错。圣人不杀乐善王爷非为旁的,乃章石鹿老将军仍在之故。国公爷啊,太后如何不恨你!章将军与南安王爷才是乐善王爷的翻盘甚至保命之根本,偏这二位都是你搬倒的。”
贾赦“咦”了一声,奇道:“我早年阴了章石鹿本是秘密,你与太后如何知道的?”
白安郎笑道:“从前我们一直当是齐周大人之计。后来见齐大人行事章法齐整,又见国公爷诸多念头天马行空,稍一琢磨便可猜着了。”
贾赦这才知道合着自己早让人家恨上了,还浑然不觉,只当姜文齐周替背了黑锅。难怪太后连着两次下死手。
“故此我宁可灭口也不问他话,一则我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