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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1
诊室里,青年医生鳯把一摞检查报告连带病历本推到四枫面前,做了个请阅的手势。
“直说吧。”四枫把病历丢回去,很是不耐烦。
“身体恢复情况良好,脑颅透视结果正常,智力测试成绩良好,无精神病史,无异常,没的说。”
鳯医生双手一摊,拿过病历本整理好收进柜子。
“无精神病史?”
“无相关精神病史。”
“结论就是脑震荡。”四枫翻了个白眼,“鬼会信。”
“脑震荡导致记忆暂时性甚至永久丧失,这是很常见的病例,信不信随你。”
鳯医生挑挑眉,一双凤眼狭长,极尽妩媚。
“鳯夜烬,作为医生你能不能严肃点?”四枫翘高了脚,持续翻白眼,不想看那双女人眼睛。
“四枫柯南,作为小鬼你能不能对大你一轮还多的前辈有礼貌点?”
正当两人幼稚地对着耍流氓相时,隔壁谈话室的门开了,中年女医生深濑闭着眼揉着睛明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第三次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说话。一点都不配合,要我怎么治好他?”
“一点用都没有啊?”鳯夜烬踢过垫脚的椅子让深濑坐,又起身倒茶给她。
“有点,让他更加天然呆了。”
鳯夜烬扑哧乐了,“你从哪里学到的词啊。”
深濑抬脚踹四枫的椅子,“带你哥哥回家吧我治不好他。”
“他不是我哥哥。”四枫不满地小声嘀咕道。起身要去隔壁又被鳯夜烬叫住,递了张药单给他。
“一楼缴费,拿你哥哥的卡。”
“他不是我哥哥!”
——他们所谈论的四枫柯南的“哥哥”,也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略发“天然呆”的忧郁小青年,神佑,此时正在隔壁谈话室窗边慨叹人生。
一周内第三次谈话治疗,每次两小时,论谁也不会想再说一句话的。
醒来后像是木偶一样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还没来得及看仔细这个世界的轮廓。一切都陌生得叫人害怕。
身后转来刺耳的铁质椅子摩擦地板的声响,神佑回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穿着纯白的病服,正费力地拖动一把椅子。
什么时候进来的?
“要帮忙吗?”
男孩点点头。神佑走过去搬起椅子,拉开门,跟着男孩穿过走廊,把椅子搬到416病房窗边。
“谢谢您。哇哦——”男孩踏上椅子,终于攀上窗台,视线一下子就开阔了,不由得叫出声来。
住A栋的病人并不多,冷清清的没活人味,细微的脚步声都有回音。416室两张空病床,其中一床铭牌写着“青山”。
“你住这?”
“嗯!我叫青山和也。”男孩应道,指着楼下中央花园里秋千上穿茶褐色T恤的男孩说,“那是我室友辰斋。辰斋很可爱的!”
神佑刚想问辰斋为什么没穿病服,身后突然有人叫他。
“神佑,你在那干什么?”是鳯夜烬,他的主治医师,精神科医师。
神佑应了声,回身一看,椅子上空荡荡的,方才的男孩和也不见了踪影,楼下花园里也空无一人,心里一沉,赶忙退出了病房。
鳯夜烬看他惊慌的模样,取笑他说:“你撞鬼了?”
……鬼?
神佑恍惊起方才见到的男孩和也曈色浅得跟他穿的病服一样,几乎透明。花奈说过,人类的灵魄是由薄弱意识体相互吸引、物质化形成的,曈色浅说明灵魄纯度高,愈趋近于精神体,换言之就是非人。
“别少见多怪了,医院哪能没鬼啊。”
“什么鬼啊?”缴完费刚上楼的四枫听到有趣的话题,快步跑过来一下扑到神佑背上,推得神佑往前挪了一步,“神佑我们回去吧!”
“下来,这是医院,成何体统。”
“精神病开的精神病医院!”四枫抬高下巴跟鳯夜烬叫板,八爪鱼一样攀在神佑身上的手一点都没松,“神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撞鬼啦?”
神佑无奈地笑笑,心说你这么使劲勒我脖子我脸色没法好啊。
“我跟你说啊,这医院里怨气最多,好多都是被黑心医生搞死的冤死鬼!”
“喂!”
“喂个□喂!下个月记得把诊金打回我卡里。几瓶药而已,贵死了!黑心医生!”
神佑摸摸四枫的头要他乖乖下来,拉着四枫的手鞠躬行过礼正要离开,鳯夜烬的一句话却让他动作一僵。
“长期服用镇定剂,你也不怕给他搞失忆了。”十分满意眼前人惊讶的表情,鳯夜烬眼睛一转,解嘲地笑,“我开玩笑的。”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鳯夜烬笑起来总是右边嘴角歪歪的,再抱歉的语气也显得毫无诚意。
——想揍他。如果打得过,神佑早就动手了。
2
车祸,脑震荡,失忆,偶像剧里酷毙了的经典桥段,亲身经历起来却没那么好过。
一场车祸剥夺了神佑的过去,可生活还得继续。
在学校遭同学指指点点,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调侃解闷的对象,被校刊社自诩记者的神经质人士纠缠不休——除了忍,还是忍。神佑连个发火的理由都没有,那些取笑他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一度自己是外星来的,降临到这个奇怪的星球、奇怪的国家、这所充实了奇怪的陌生人的高校。
高中小毛头往往多少都有些神经质,说来其实不足为怪。
但神佑就是不爽,这事搁谁身上都不会爽。
可他终究是想在这所学校好好地待下去,无所谓换个新地方重新开始,这个星球足够新了。
——出于这没出息的想法,即使是在学校阅览室被人故意狠撞、手里的书掉了一地又遭人白眼,神佑还是很有礼貌地低头认错。
只是那人不免太过分,神佑弯着腰把书都捡完了,他还是狠盯着自己,脾气真是臭到一定境界了。
这小子,一张脸有棱有角蛮正的,怎么盯着人这么凶?想打架吗?
神佑刚想问他有何贵干,同班的浅溪突然跑过来拉着他就逃开了。
浅溪堇,神佑的同班也是同桌,冲绳人,关东腔挺正,长发扎马尾,干净利落,一双大眼睛深红发血色,皮肤偏白,脸小又尖,长得蛮俏的一个女孩子。
“那小子谁啊?”
“一条朗,东黥转来的,很能打,千万别惹他。”浅溪拿过神佑手里的参考书,仔细地掸掉上面的灰尘。
放学时经过音乐楼,神佑听到有人弹钢琴,圣桑的《天鹅》,旋律优美轻柔,如天籁一般。
不是大提琴,是钢琴。
学校音乐楼闹鬼,一只拉大提琴的鬼。
管弦乐团的几届前辈都说看到鬼影、听到有琴声但闯进去空无一人,于是在高中小毛头的世界这事越传越玄,什么冤死鬼索命的鬼话连篇,纯粹是太无聊了瞎编一气。后来管弦乐团解散,旧得掉渣的音乐楼计划今年年底也要推倒翻修,空置下来的音乐楼更加成了阴宅鬼怪之地。
——其实不过一栋旧楼而已。
虽说音乐楼闹鬼确有其事,但像神佑这样见过鬼的真身的人毕竟是少数。
神佑一时不免好奇,推开音乐楼沉重的弹簧大门,想一看究竟,今天是谁这么好心情,阴宅也敢弹琴。
琴声来自二楼西侧的大琴房。木质老地板踩上去刺啦刺啦地响,声音大得三楼走廊里都有回音,楼上响起一声刺耳的拉门声,琴曲戛然而止,偷看计划彻底泡汤,神佑硬着头皮大步上楼。
二楼琴房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扶着一把近他身高的大提琴,怔怔地望向琴房里。琴房以前是校合唱队排练用的,摆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跟音乐楼一样老旧了,难弹得很,音却出奇得准,盖琴的绸布落了不少灰。
“长门君。”神佑唤他。
长门璟若有所失地看过来,“神佑君,你怎么在?”他欠身时,神佑瞥见琴房里钢琴前横凳上没有人。
“正要回家,听到有人弹琴,就上来看看。没人吗?”
“走了。”长门璟轻轻关上琴房的门,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琴弹得这么好,一定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我们不要打扰她了。”
——这样平稳和善的性格,实在很难让人把他和索命厉鬼联系到一起。
神佑点点头,陪长门璟走到走廊东侧,把大提琴放进锈了锁大开的玻璃橱窗里。
“检查结果出来了?”
“嗯,无异常。”
“真麻烦呢。”长门璟擦擦手上的灰,合上橱窗,再把断了的小锁挂上,“不过其实,重新开始是个不错的选择,没几个人有这种机会。”
“真会安慰人。”神佑笑着摇摇头,如今居然连鬼都可怜他了。
“难不成像我一样,每天在这里,守候一曲琴音?”
“那为什么不肯离开,重新开始?”
长门璟顿了一下,低下头,长叹一口气,道:“放不下……”
晚霞把天空染成明亮的绛红,昏黄的光线钻进半掩的窗,投在地板上,打亮了漂浮在空中的每一粒灰尘,穿过缝隙落在静静躺在玻璃橱窗里大提琴上,琴弦泛着金色的光泽。
“神佑君,东黥来的一条朗,要小心……”
强烈的光线下,长门璟的身形倏然隐去,纤细的暖红色灵魄与泛光的灰尘混在一起,分不开来,唯独橱窗上的生锈的金属铭牌印证了他的存在。
——其实长门璟从未道过他的姓名。
楼下有人推开弹簧门,快步上楼,木地板嘎吱作响,是同班的浅溪堇。
“来练琴?”
浅溪常来音乐楼练习钢琴,从巴赫《小步舞曲》弹到德彪西的《月光》,神佑有次见过她站在橱窗外仔细观察长门璟的大提琴就知道他们是同类——很多小孩子幼年都通灵,但多半在十二三岁时通灵眼和对灵体的感知能力便褪去了。
“嗯,阿璟呢?”
“回去了。”神佑指指安置在橱窗里的大提琴。
“啊——我怎么总是把他吓跑啊!”浅溪懊恼地嘟起嘴巴,小女生扮可爱的惯用表情。
“快静校了,我们赶快走吧。”
3
每天都会看到,那些飘忽不定的幻影,也不尽然是幻影,就在身边,围绕着生灵不住旋转。亡者迷恋生的气息,正如飞蛾扑火是一个道理。
初次见到那些体型庞大形似角马的灵体生物捕食游魂时,吓得大叫,随后被同学狠拍后脑勺,对着堵墙你怪叫什么啊,撞鬼啦。
他们看不到。
回家说了这事,被柯南和花奈取笑了一晚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你从出生就能看到了,忘了吗?
的确,忘了。
我叫神佑哲哉,4月4日凌晨——那天刚好是柯南的生日,16岁——出了场小车祸,脑震荡格式化了我的脑袋连个二进制基本程序都不剩。
醒来后居然发现这个世界与我所认知的完全不同,甚至几乎颠倒,梦境中才会出现的非现实的奇异生物和景象频繁出现——后来才知道那是精神界与物质界处于同一空间不同位面的缘故——害我以为自己患了精神病症。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明白,人的灵魄形成自精神界的薄弱意识体,其物质化程度不尽相同,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本就灵魄纯度较普通人类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