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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括轻叹了一口气,低声抱怨着。虽然自己百般鼓励,但最后敢于站出来砍上吐蕃军官尸体的唐民也就一多半,除却老弱,剩下来的精壮也就九百五十多人。对于这九百五十多人,少年自是悉数收编,剩下的唐民则每人分配了一些吐蕃人遗留下的牲畜,交由白狼族纳吉部帮着照拂。
或许他们是过惯了这种逐水草而栖的生活了吧。
“这你都不知道?”
艾娜白了李括一眼道:“那些人哪里是开元年间被掳掠来的唐民,他们分明是土生土长的吐蕃牧奴。除却生着黑直头发,长着一副黄皮囊外哪里还看的出是唐朝遗民。听阿爷说,自从唐军打输了大非川之战退回河陇,九曲、大非川一代的唐民便悉数籍没为奴。这河内地接乌海,细细算来,他们该是那些唐民的后代吧。”(注3)
“你说什么?”
李括身子一颤,难以置信的捉住了艾娜的手掌。
“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啊。松开我的手,谓,我说……”
即使艾娜性子直爽,也是憋得满面桃红,不迭的嗔斥道。
“哦,对不起,我失态了。”
李括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抓住了艾娜的玉手,忙松了开来。
“这还不简单,他们啊经过几代的繁衍,早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是他们父辈口耳相传,怕是唐言也早就不会说了吧。吃着谁家的饭,说谁家的话嘛,要我说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艾娜抽出手掌,苦口婆心的劝慰道。在她看来,这些唐奴虽是生的和眼前小郎君一样的面容,却早已没了灵魂。期待一群没有灵魂的奴隶重新拿起刀剑去战斗,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原来他们是大非川之战的遗民。难怪,难怪……”
少年一时了然,兀自喃喃道。
注1:酥酪:主要用羊奶、牛奶等制成,故又有“乳酪”、“奶酪”等多种名称。
注2:乌海:今托索湖,为典型的内陆咸水湖。在玛多县偏东北向。
注3:大非川之战发生在唐总章三年(670年)而天宝八载即是(759年)从670…759年,如果假设大非川之战爆发时的唐民皆为壮年,按中国古代的生育年龄,确已传了至少四代。
第七十一章 碑界(五)
有时候碑石分离的不仅仅是两个国度,更多时候它隔开的是人心。
人们之间一旦产生隔膜,即便刻意弥补挽救,也只会如同水中碎月,镜中凋花,再无法回朔到那层朦胧关系的本状。
李括一直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消除这个无形的界线。思前想后,少年终是了然。若要消除这个无形的隔阂,最重要要靠被圈禁者自己的努力即他的主观欲望。即便外人再怎么鼓励帮助他,若是他自己没有迈出界碑所圈禁区域的勇气,一切都是徒劳。
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断给他们打气,引领他们前进的方向。能不能走出心中的那座围城,就要看他们心中的执念和自身的悟性了。
李括庆幸遇到了这些唐民,更庆幸执着的带走了他们。如果没有遇到自己,王小春这些移民的命运无疑是悲哀的。像林峰这样困居吐蕃的陇右老兵,回首朝东望时,至少还会生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的悲慨。而这些唐民全全然不知何为大唐,何为唐军。家乡这二字对他们来说背负的实在太过沉重。(注1)对于王小春这些选择留在唐军队中的遗民来说,此刻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为成为大唐铜武营一名预备兵卒而欣喜,一方面他们却要与过去数十载的过往作道别。虽然唐士兵对他们极为友善,以最真诚的态度欢迎他们加入大唐行伍,但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改变的。
比如说大唐人不吃青稞馍馍,大唐士卒不喜吃烤整羊;大唐军官不信香巴拉,大唐将领对佛神嗤之以鼻……稍稍掰着指头数一数,王小春便能拎出一大串截然相反的生活习惯。而这些东西恰恰是他们习以为常,难以割舍的。但既然大伙儿决定加入唐军,就只能适应唐人的生活。唯有这样,才能真正融入到大唐中,成为一个原宗原味儿的唐人!
收编近千唐朝遗民后,唐军规模再次壮大。行军统帅高秀延将新加入的唐民暂时拨付到铜武营之中,由果毅都尉李括总领。这样一来,李括所辖的铜武营便以六百人的编制实领了近一千六百人。
在白狼族酋长苏塔的建议下,大伙儿留下了五百白狼族勇士和三百唐军老兵在河口城以作接应。这样一来,大伙儿将赤岭一线的吐蕃主力军逼得回援九曲城后,便可安然绕过乌海,踏过茫茫大非川,渡青海从应龙城归唐。
一切安置妥当后,大军于翌日清晨便拔营开拔。行军统帅高秀延下令唐军除乘坐自己的坐骑外,每人要携带两匹高原马匹。既然吐蕃人给他们留下了这么多的战马,没有理由不物尽其用!
“李,李将军!”
王小春穿上司槽参军新配发的黑衣铠甲,喜滋滋驾着坐骑行到了李括的身侧。现在唐军最不缺的就是马匹,故而连这些刚刚加入行伍的预备兵都能分到人手一骑。
“怎么样,弟兄们的甲衣可还合身?”
李括挽住缰绳,轻声笑道。
他最怕参军在用度上怠慢了这些新弟兄,造成他们内心的自卑。
王小春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新称呼,先是微微一愣,思忖了片刻后才摸着后脑勺道:“我们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甲。那铠甲表面锃亮锃亮的,仿佛涂了一层桐油。嗯,就跟,就跟河口城前的碑石一般。”
李括闻言心中一沉,从王小春之口他早已了解到那块碑石的功用。太宗朝时,大唐已夺下了九曲、河口一代的广袤土地。太宗皇帝命人在河口城外竖立一石碑以示大唐武功威名,河口石碑一时与汉宣定胡碑齐名,令万国敬服称赞,大唐俨然成为了各番邦的心中之梦。(注2)可谁知世事难料,吐蕃强势崛起后致力于与大唐争夺河西走廊的控制权。
唐人自是欣然迎战,无奈因为各种内外因素,大非川之战大唐惨败。这场高原战役的直接后果是,吐蕃夺得了九曲、河口地区的实际控制权,沃土千里一夜之间尽为胡人牧马之地!吐蕃人为了羞辱大唐,竟然,竟然用那石碑作拴马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石碑阳面的碑文早已被磨得不见痕迹,斑驳的字迹仿佛在低声呜咽,倾诉心中的悲愤。最为可恨的是,这拴马的差事竟然交给了王小春这样的唐人遗民。他们生长在吐蕃,怎知这段屈辱?
假汝之手,毁汝之物,还有比这更残酷可恨的吗?
“小春!”
李括扬了扬头道:“你知道碑石表面为何如此之亮吗?那是因为有无数袍泽用鲜血浸润和浇灌!你们要记住这一天,这一天你们走出了围城,踏出了碑界。从这一刻起,你们要做起堂堂正正的唐人。任别人怎么欺凌你,都给我狠狠的还回去。不要感到忧惧无助,我们时刻在你身边,大唐时刻在你身边。看到头顶的太阳了吗,旭日升处,即为大唐!”
“旭日升处,即为大唐!”
王小春只觉心季深处的黑匣被倏然开启,莫名的情感如滚滚冬雷砰然响起。
这难道就是,就是大唐吗?这就是我的家乡?
少年攥紧了拳头,脊梁深处一热,佝偻许久的腰背一时挺的笔直。
注1: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语出《世说新语夙惠第十二…3》当时有信使从长安来,晋元帝问及洛阳情状不禁潸然泪下。明帝尚年幼,大为不解遂问元帝为何伤心,元帝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注2:贞观八年(634年)唐太宗决定重新打通汉朝时的丝绸之路,命军神李靖率众讨伐西域走廊上的障碍吐谷浑。唐军长途行军近千里,大获全胜,将今青海全境统统纳入了大唐帝国的版图中。
第七十二章 石堡(一)
天宝八年五月二十五,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亲率六万精兵向石堡城发起了总攻。
对于石堡城,大唐和吐蕃都志在必得。夺得了石堡城便拿下了赤岭的桥头堡,换句话说,夺得了石堡城就占据了唐蕃战争的战略主动权。正是因为如此,大唐才会不惜倾举国之力来打这场河湟会战,而他哥舒翰一切的战术布置也都是围绕石堡城展开的。
坦诚来讲,石堡城确是易守难攻。这个堡塞建在绝壁险峰之上,三面临山高达八百余丈。山顶处较为平坦,占地近两百余亩的石堡就建于此处。石堡城内常驻兵力一千人,但实际人数往往会超过编制,达到一千五百余人。
虽然石堡城据险而建,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却并非无法可破。石堡城最大的弱点就是地势狭小,所准许容纳的士兵有限。若是得不到有效的支援,即便它再险峻,自己也能用尸体填到堡塞口!
他也想过派出一支奇兵绕到石堡城南侧山岭阻击吐蕃援军,但与达夫商量之后还是觉得不妥。一来兵力不好分配,派出的军队人数太多,则会引起南线一代的吐蕃军的注意,到时阿布思这步妙棋就算废了。派出的人数太少,又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二来,石堡城后便是千里大非川,地势平坦。吐蕃军不论是从乌海一代调集军队,还是从大非岭一线募集新军都易如反掌,自己即便派出再多的军队又能阻截住吐蕃军几时几刻?
唯有让吐蕃人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他们才会感到身形惧骇;唯有让吐蕃军陷入两难的境地,他们才会作出更有利于他哥舒翰的决定。
吐蕃人自然不是傻子,所以这代价要让吐蕃人承受不起!他早已得到斥候密报,战时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将会亲临九曲城激励士气。那么,自己便满足他赤德祖赞的求战欲望,派兵绕后围城!
围魏救赵,实属无可奈何。若不围攻九曲城,如何能逼走赤岭一线的吐蕃守军?如若不调走赤岭一线的援军,他哥舒翰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只能拍遍赤岭山石……空嗟叹了。
唉,如此,便要看高秀延和李括的临场应变能力了,希望自己不要看错人!
“呜,呜呜,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已经奏响,唐军发起了第一轮攻势。
张守瑜紧紧盯着石堡城城头的吐蕃军旗,满脸严肃。他是这次攻城战的先锋指挥官,作为哥舒翰的心腹,他清楚的明白这次大战对于自家主帅的政治意义。胜则平步青云,败则身败名裂。自己的身上已经深深的打下了哥舒翰的印记,除了拼死拿下石堡城外已别无选择。
低首望了望近前的吴海和陶成,张守瑜欣慰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些儿郎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老兵,即便他不相信自己也不能不相信他们。
自己升职之后,他们自然也水涨船高升为校尉一级的低级军官,算是正式跻身大唐军官之列。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在你极度困顿时,在你迷茫萎靡时,一个知己好友的眼神便能激励你重新握紧横刀!
“一团校尉吴海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率一团、二团兵勇携六百兵勇冲上第一阶石原,无论如何要给我站稳脚跟!”
张守瑜提了提音调,高声吩咐着“张头儿,我只有六百的弟兄,要冲到第一阶石原上,恐怕……”
“怎么,有问题吗?”
张守瑜的眼神一厉,声调陡然变寒。
“没有问题,末将即便战死在石壁上,也要为大军拼下这个落脚之地!”
吴海挺了挺胸脯,声音里满是男人特有的悲壮。
张守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多想,拿下石原后便支起棚伞,后面的事情就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