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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磷单手抚着额头,缓缓婆娑着,嘴唇引接着微微颤抖。
“殿下!”
李白见永王殿下今日如此失态,心下一沉,便欲出言相劝。
“先生不必劝我!本王虽不及太宗文皇帝的才干,却也不愿意一辈子屈居于人下,尤其是一个暴夫之下!”
李磷猛然挥手,眼神突然变得阴鸷。
“先生可曾征调,本王从小是被皇兄养大的?说来也好笑,我母妃郭顺仪早逝,宫中之人皆是势利眼故而对本王甚是嫌弃,只有皇兄对我甚是疼爱宠护甚至不惜把我带到东宫教养。”
李磷无奈的摆了摆首道:“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扑朔迷离,反复无常。就是这么一个于本王有大恩的人,现下却成了本王最大的敌人。”
李白默然不语。纵然他再狂傲不羁,擅自议论君王仍然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李磷身为亲王说些牢骚话自然没有什么大碍,但若是他李太白说了同样的话,相信不日就会有人来将他投入监狱。
“你可知,太上皇下诏封本王为山南东路及黔中江南四路节度采访使、江陵郡大郡督时在诏书中写了什么?他叫我小心一人,这人不是安禄山,不是史思明,甚至不是田承嗣,这个人是本王的皇兄,当今的大唐天子!”
李磷攥紧了拳头,呵出一口白气道:“我总道皇兄是那种性子温和,心怀大仁的人,可现在看来本王错了,本王错的彻彻底底,错的一塌糊涂。他就是个暴夫,他的所有野心全部隐藏在那张伪善的面具下。太上皇如何待的他?忠亲王、东宫太子,就差皇位没给他了!可他是怎么回报太上皇的?马嵬驿,他竟然勾结陈玄礼逼宫夺位!不要跟本王说什么士卒哗变的鬼话,若是没人撑腰那些士卒有胆量做这等抄家灭族的勾当?太上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显对他怨恨极深。”
李磷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只觉得这些年积压的怒气悉数倾泻而出,微笑着闭上了眼前,任由有些干冷的寒风拂过面颊。
“殿下,您醉了!”
李白叹了一声,良久出言:“不论是与不是,现在大势已成,便是殿下不干又有何用呢?倒不如殿下……”
“本王不甘心!凭什么那人可以夺走本王的一切,凭什么那人可以指着本王的鼻子颐指气使?凭什么那人可以谈笑间决定本王的生死,难道就仅仅因为他出生在本王之前?”
永王讥诮一笑懂啊:“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他做的那些龌龊勾当,若是把本王逼得急了,把这些尽数抖搂出来,便是他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稍顿了顿,李磷道:“先生可知这天下只有两种人?”
李白疑道:“男人和女人?”
李磷摇了摇头道:“是活人和死人。这世上之人最大的差异便是生死,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惜拼上性命要夺取帝位,为的便是可以一劳永逸的保得子孙富贵,保得他们一世太平。但这个过程中会死多少人,他们不关心或者说不屑关心。”
“我知道先生是快意恩仇之人,那么先生更应该明白本王现在的心境。假使有人已经把刀口架在你的脖子上,你是反抗还是认命?”
李磷的面色有些病态的惨白,此时说出这番话来更叫人唏嘘慨叹。
“殿下指的是陛下要对您动手?”
李白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他本不想牵扯到皇室的争权斗利中去,但既然作为永王殿下私聘的幕僚便有责任替他排忧解难,在关键时刻替他作出决断。
“先生可知七日前之事?”
永王微微颌首道:“本王与薛缪、李台卿、蔡埛等将巡幸江陵,却被奸人报给了当今陛下,陛下当即遣派特使将本王臭骂了一顿,还禁了本王的足!”
李磷的目光呼哨不定,时明时暗临了长叹一声:“本王是领了太上皇的命令这才巡幸军中以激励士气,可他偏偏将我理解为有不臣之心,既然他将本王逼到了这个份上,本王除了放手一搏外还有什么选择呢?”
第七章 杜宇(二)
生死之间的选择永远都是那么简单。
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坐拥江陵千里山河的永王殿下呢?现在江陵已然形成割据之势,当今天子疑心永王殿下有不臣之心,阴谋起兵造反,这倒也无可厚非。但换做永王殿下,遭到兄长君上的斯般猜忌,怕是再好的脾性也得大怒反击了吧?
皇室之中的关系有时暧昧的就像是一盆混有乳白色牛奶的葡萄酒,血红色中夹带着一抹腥甜。那是血液的味道,腥甜却也香醇。
李白此时终于明白李磷要做什么,虽然自己无意于权位之争,但事到如今显然已经没有可能置身事外。
“殿下想怎么做?”
“本王已经在江陵城中招募了死士数万名,又利用地方官职稳固了一批官员,至于江淮之地的租金税赋,本王悉数截留了下来,完全没有向灵武和蜀中拨发。”
李磷此时的面容复又恢复了平常,说出这些话时就像是谈起一再平常不过的街头小事。
“只是这些还不够。”
“殿下以为还欠缺什么?”
李白大惑不解,疑声道。
“本王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永王叹了一声道:“便是他再不堪如今已是大唐天子,若是本王处理的稍有不慎,顷刻间就有生死族灭的危险。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便是那个人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他与李亨之间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双方都清楚最后两者只能活下去一个。
这是一个残酷的游戏,但却不残忍。
“殿下需要什么理由?”
“诛贼勤王!”
李磷一甩衣袖,一字一顿道。……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
雷鼓嘈嘈喧武昌,云旗猎猎过寻阳。秋毫不犯三吴悦,春日遥看五色光。
龙盘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故丘。春风试暖昭阳殿,明月还过鳷鹊楼。
二帝巡游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贤王远道来。
帝宠贤王入楚关,扫清江汉始应还。初从云梦开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长风一扫胡尘净,西入长安到日边。(注1)至德元年十二月,永王李磷领奉太上皇之命,率万余众东巡。
一时灵武震动,天子惊骇。……
朔方灵武城中,大唐天子李亨正泡在温泉池中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裴冕这厮倒是个会办事的主,不出三个月就将这座温泉行宫修筑了起来。
这儿的泉眼虽然不及骊山华清宫的温润,但好歹能够驱寒增暖,也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眼下长安、洛阳虽然收复无望,但叛军的攻势也停滞缓慢了下来,四海各州县皆有举起义旗之人,叛军首尾不能兼顾,对自己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有一件事让自己不得安心,那便是永王李磷的强势东巡。他本想着命高适为淮南节度使,来瞋为淮西节度使、韦涉为江东节度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自己的这个皇弟,却不曾想他仍然固执的率军东巡,并任命季光瞋、浑惟明、高仙琦为将,一再的挑衅自己的耐心!
真是该死!
想到此处,李亨心中怒气难以消散,奋力一挥拳在水面砸出几多涟漪。
“陛下,御史中丞裴冕裴大人求见!”
近身内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李亨的身侧,低声耳禀道。
“嗯,替朕更衣!”
李亨长吐出一口浊气,满是无奈的摆了摆手道。……
“陛下,如今永王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对朝廷的威胁丝毫不亚于安禄山啊!”
裴冕跪倒在地,向大唐天子力谏道。
李亨却是摆了摆手,略带不愉道:“裴卿这说的是什么话,永王是朕的兄弟,是大唐的亲王,怎么会像安贼一般造反?”
虽然他心中已经欣喜非常,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对永王信任有加的姿态,以演好这出兄有弟恭的大戏。而最后自己挥泪下令出兵平叛镇压,那只能是迫不得已,大义为先。
“陛下,陛下三思啊!前些时日吴郡太守兼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对永王发出平牒,他却认为是被下级官员侮辱,大怒斥骂了李大人。他这么做,明面上是为了皇家威仪,实际上便是对不敬,下战书啊。非但如此,永王还命手下伪将浑惟明进攻李希言大人。李希言大人遣使者驰报彭原,又命元景曜将军、丹阳郡守阎敬之率兵抵抗,这才将将阻挡住了永王的攻势。但前些时日传回来奏报,阎敬之战败被杀,元景曜、李承庆等将军皆投降,唯有李希言将军侥幸逃过一死与度支郎中刘晏镇守余杭,率众抵抗。若朝廷再不有动作,难免永王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李亨皱了皱眉道:“裴卿言之有理,只是永王是领了太上皇之令东巡的,若是朕……”
“陛下,臣冒死之言,如今您才是大唐的天子啊!”
裴冕见此时李亨还顾着这许多,立刻跪倒在地痛呼道。
“放肆!”
李亨皱眉呵斥道:“太上皇还健在,你却说这种话,难道是想挑拨我们父子二人的感情吗?”
“臣不敢!”
裴冕吓得浑身冷汗直流,一时以头抢地,竟然磕出了血渍。
“罢了,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起来吧。”
李亨长叹了一声,挥了挥手。
“陛下,这一天不容二日啊。就当是为了大唐,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过于心仁!”
裴冕却是不想就此放弃兀自强调道:“更何况,更何况如今大唐已经风雨飘摇,再也容不得片刻差池了啊。”
经由裴冕这么一说,李亨也觉得有些心悸,连连道:“那依裴卿之见,朕该如何是好?”
裴冕所说的不错,如今安禄山史思明已经占据了两京,大唐之所以还能与之抗衡一是因为占据了正朔正统,可以号召百姓起而抗敌,二是因为有蜀中和江淮之地的充足米粮供给。若是在此时永王突然在江淮割据自立,那对灵武小朝廷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如今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连战连捷,常氏父子也很大程度上牵制了安贼的精力,在这个时候李亨绝不容许有别的情况发生,绝不准许!
“陛下不妨派遣淮南节度使高适,淮西节度使来瞋、江东节度使韦涉一齐率军会师于安陆,讨伐永王!”
裴冕眼光甚为毒辣,只一点便点到了永王一众叛逆的死穴。
他若想继续东巡北上则必定会经过安陆,只要在这里埋伏重兵,就定能将其阻截。
“只是,朕素来和皇弟相睦,这番下来,怕是,唉!”
李亨一想到永王的解决,便不禁捶足长叹,确是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几分兄弟之情。
“陛下要以大局为重啊!”
裴冕道:“如今之势陛下安则天下安,至于永王之流便是无罪为了大势也可以牺牲,更何况他确实起了谋反之心呢?”
“罢了,罢了,便依裴卿所言吧!”
李亨显得有些无奈,疲惫的摆了摆手:“不过,善些待他的家眷吧。”
裴冕大喜道:“陛下圣明,此乃大唐之幸,社稷之幸啊!”
“你啊!”
李亨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对了,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裴冕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冲李亨拱了拱手。
“何事?”
李亨蹙了蹙眉,沉声问道。
“江淮团练使李括在接到您的诏令后却并没有向灵武一代进兵,而是转而向东去往宁陵。”
裴冕微微俯身,低语道。
“竟有此事?”
李亨剑眉一挑,语气中透出一抹杀意。
如果说他对永王还念着一抹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