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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锤,我对不住你……”
窦青跪倒在地,望着茫茫沙面痛哭道:“我以前总拿你打趣,在军中也常给你抬杠,弄得你下不来台。我,我……兄弟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濮大哥,你怎么,怎么……”
鲜于瑜成哽咽着望着那无垠的沙面,摇头道:“你放心,弟兄们把话给你撂在这,我们一定会替你报仇,那帮天杀的胡狗,我一定会拿他们的人头来祭奠你!”
“大锤兄弟,我跟你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看的出来你是个为人低调憨厚的弟兄,你放心,以后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李晟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到他们!”
李晟怅然长叹了声,兀自低语道。
李括从腰间解下酒囊,沿着河岸倒了下去。
“大锤,你都听到了吗?弟兄们都来看你了,你在那边好好的不要瞎担心,这边有我和其他弟兄们,一定不会让嫂子和侄儿吃亏!”
李括紧紧攥起了拳头道:“你放心,这份仇我李括记下了,咱铜武营的弟兄记下了。别管他阿史那拔邪躲到天涯还是地角,我都会把他的狗头剁下来给你作祭!”
说完,李括奋力一挥将手中的酒囊向流沙河正中掷了出去。
酒囊打了几个旋飞转而出,恰恰落在一摊血晕的沙峰处,不多时的工夫便深陷不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
隔着茫茫沙河,一众铜武将士唱起了那首已不知道唱过多少遍的大唐军歌,歌声慷慨悲泣,穿过了阴阳,飘至那遥远的异域。
“嘿嘿,都督,俺大锤一杯酒一个兄弟!”
濮大锤那憨厚的笑容仿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括眼眶一湿,喃喃道:“大锤,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好吗?”
第四十八章 长啸(八)
密县县衙内,直是死一般的静默。
李括木然的望着远方,神情满是落寞萧索。大锤的死便像是一块巨石沉沉的压在他的心间,堵的他抑郁难耐。环遭仿佛突然升出了四面青灰色的接天高墙,紧紧的把他包裹其中,让他喘息不得。
身旁的气氛是那么逼仄,深深的愧疚感萦绕在李括心间,使他久久不能释怀。
大锤的身影总会不时的跳出来,在他最愧疚的时候跳出来……李括每每看到大锤那憨厚的笑容时,心中便会随之一阵抽搐。是自己害死了他,若自己不派遣他为先锋,他许就不会身中阿史那拔邪的奸计,陷入流沙河中被乱箭射死。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最信赖的兄弟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为什么他要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弃我而去!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砰!
李括愤恨的将案几上的密县县令官印掷了出去,青玉雕刻而成的官印登时便磕出了一口凹角。
“呼!”
李括紧紧闭上双目,深吸了一口气。
呵呵,这一切都是自己亏欠大锤的,都是自己的错。他会原谅自己吗?
“七郎,你这又是何苦呢?大锤兄弟若是知道了,在那边也不会好过的。”
周无罪拾起了碎角的官印沉沉走了过来,低声安慰着。时至如今,七郎正在气头上,也只有自己可以搭得上话了。
李括猛然抬起头来见是周无罪竟是哑然失笑:“无罪,是你,无罪。呵呵,是我害死了大锤,是我害死了大锤!”
他不住的摇着头,不少发丝从木簪里挣脱出来贴着满是汗渍的面颊,样子甚为倾颓。
“七郎,你不要这个样子!大锤遇害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他轻敌冒进,中了敌军埋伏,这账怎么算也不能算到你头上啊!”
周无罪轻叹了一声,在李括肩背上拍了拍苦言相劝道。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李括,便是在他们被杨国忠竭力陷害,满朝文武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时,七郎都保持着一种高昂乐观的心态并以此感染到每一名铜武营、疏勒军的士卒。
若不是有他的精神引领,大伙儿绝不可能从那个坑中爬出来,走到如今的地步。
而如今呢?当初那个带领他们不屈不挠奋起反抗的斗士,竟然为了一件责任并不在他的事情自责内疚,萎靡不振。若他一直是这般模样大锤的仇该有谁去报?
“他的性子我最了解,当初我便不应该答应让他去挡先锋。责任全在我。若是我执意不允,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括却是执拗的摇了摇头,兀自坚持着。
“狗屁的道理!”
周无罪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提起李括的衣领道:“事情是他自己干的,腿在他身上,刀在他手上便是你执意不依,你以为他就会歇停了?曳落河是何等精锐的军队怎肯能一触即溃?他在铜武营这么些年大小战役加起来打了多少,这个理儿难道他不知道?如此的轻敌冒进若是责任都能归到你的身上,我是第一个不服!”
“可我是主帅!我应该考虑到他的性子,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对不住他!”
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李括苦苦摇头。
“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县衙大堂里听来甚是响亮,李括呆呆的望着眼前满面愠怒的周无罪,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打了我?自己最好的朋友打了自己?
李括下意识的将手掌朝面颊摸去,只觉两颊被灼烧的臊郁难耐,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懦夫!你就是个懦夫!”
周无罪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大锤的死大部分的原因都在他自己身上,便是硬要加这笔账也得算到阿史那拔邪那里,你没事瞎往自己身上揽是怎么个意思?是!你和大锤是兄弟,是袍泽,难道我他娘的就不是吗,难道数百成千的铜武营弟兄就不是吗?便是江淮团练营的弟兄们,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对大锤也生出不少好感了吧?难道他们就不恼,就不恨吗?可是恼有什么用,恨有什么用?难道我们恼了、恨了、苦了、怒了,大锤就能够活过来吗?不会,一切都不会,他死了,他死在自大手里,他死在曳落河的狡猾手里!”
李括被周无罪揪着衣领摇晃了好几时,听到他说完才一把挣开。
“你不懂!你不懂!我和大锤曾有过约定,要带着他觅取功名,封妻荫子。眼看着一切都要变为现实,他却,他却……”
李括沉沉向后退去,越说声音越绵弱,及至最后已经微弱蚊蝇。
“是,我不懂,难道你就懂吗?咱们混行伍的,有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便是你李括李七郎,贵为一军主将难道就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吗?刀枪无眼,更何况大锤是死在人心之上啊!你这样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看似是仗义,实际上是对整只军队的不负责。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懦夫!”
周无罪却是不肯就此放过李括,唾沫四溅的强调着。
“不,我不是懦夫,我不是懦夫!”
李括猛然摇着头朝后退去,碰到案几竟是倒了下去。“哈哈,我不是懦夫……”
“你说过要给大锤报仇,可如今呢,你把自己一个人锁在这里整日的思前想后,追念往昔?这些有用吗?曳落河们又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把脖子伸过来让你去砍?”
周无罪追身上前道:“眼下弟兄们不敢打扰你,只得自己在私下商议着该如何给大锤报仇。可你呢,你这么折磨着自己,你对的起谁?”
稍顿了顿,周无罪的语气趋于和缓。
“报仇不是靠说的,是靠你手中的刀!阿史那拔邪为什么主动引敌出城?就是因为他对比了实力,知道肯定打不赢我们!所以他在诱骗大锤出城坑杀他后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密县转而退守洛口仓。审时度势,一切以大局出发,这才是一个大将应有的气度,别看他是叛军之将,但我就是佩服他!”
周无罪狠狠啐出一口浓痰,盘腿坐了下来。
“我不是恼你重情重义!你从安西退下来后弟兄们之所以义无反顾的追随着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你的重情重义吗?如今前途似锦的将领那么多,可有几人能够像你这般诚心的待麾下的弟兄的?弟兄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什么样的将领值得托付他们心里和明镜儿一般!”
苦苦咽了一口吐沫,周无罪接道:“可这并不是你躲避的借口!重情义是一方面,顾大局却又是另一方面。两者若相遇,当以大局为重!你不要忘记我们这次前来的任务是什么,若不是为了攻取烧掉洛口仓减轻雍丘一代守军的压力,我们又何苦好好的唐州不待,疾驰几百里来找这个罪受?”
周无罪一连说了这许多,只觉口干舌燥,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我不再说了。”
说完他竟是起身兀自朝县衙外走去。
“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
第四十九章 长啸(九)
周无罪的一番话便如同酷暑中的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李括!
是啊,自从大锤被阿史那拔邪使奸计害死后,自己便一蹶不振。退守到密县后,他更是把自己锁到屋中,不许一人相探相见,这样下去,又如何能替大锤报仇,如何能替大唐报仇?
胡乱中原,这已不仅仅是一家一姓之仇,而是痛入骨髓的国仇!
“窦大哥,给我备马!”
李括深吸了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水铿然命令道。
“哎,都督,您终于想通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在县衙外守着的窦青听到召唤后立刻迎了进来,捧着一碗热汤面诚声劝道:“这碗面老窦我给您热了第三遍了,现下正热乎着呢,你赶紧趁热吃了吧。吃饱了才有气力替大锤兄弟报仇啊!”……
长安城朱雀大街,一队羽林军正飞驰而过,掀翻了临街设立的不少摊子。
兜售水果蔬菜的小贩不住的戳着羽林军的脊梁骨叫骂,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怕这些羽林军已经死过十次八次了。这些个杀千刀的兵痞,平日里正事不做几件,竟是倚仗身份飞扬跋扈,占尽了小便宜。
可骂归骂,日子不还得继续吗?就拿安禄山那胡儿在范阳起兵那事来说,消息刚传来的时候整个长安城大为震惊,可随着时间的延续,不也渐渐淡下来了吗?
河北、河东、洛阳、潼关,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而朝廷的官军就像是烂泥捏成了陶人一触即溃,还没跟叛军打上一针就连着丢了近半面江山。
可这些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不时有从陕郡、都畿道的难民带回叛军屠城的消息,但大伙儿多半是一笑置之罢了。
屠城?开什么玩笑?难道安禄山那胡儿打算把全大唐的百姓屠杀干净自己去做空头皇帝?难道他大燕皇朝就不需要百姓从军拓土吗?难道他大燕皇朝就不需要稳定的赋税收入吗?
到了哪朝哪代,世家贵族、皇亲国戚都得需要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养活不是吗?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照样的从军入伍,照样的缴纳赋税交皇粮,一年到头大伙儿饿不死也撑不着,谁当皇帝不是当?
抱着这样的心思,这些小贩也就苦笑着摇了摇头拾起了被冲散的瓜果蔬菜,复又吆喝了起来。
“卖蔬菜了,上好新鲜的蔬菜呐!卖瓜果哩,水灵透亮的瓜果呐!”……
“报!报!”
一名羽林军飞奔到兴庆宫内的花萼争辉楼外,持着一封军书就要闯进楼内。
“站住!”
一名小宦官瞪了那不知分寸的羽林军一眼,嗤道:“你难道没长眼睛吗,这是花萼争辉楼,岂是你想进便能进的?”
那羽林军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忙冲小宦官行了一礼道:“是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