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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游离在两者之间,时而升忝为天使,时而堕化为恶魔。
生活,就是在你近乎绝望时,伸出援手的引路人,而这条路终归还得由你自己走下去。
“你救我,就仅仅因为我也是唐人?”
“这点很重要吗?”
苏亚斯刻意避开了李括的眼神,淡淡道:“我承认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也不尽然。”
“你背叛了高秀延,就不怕他惩罚你?”
“我和他终归是不同路的。”
苏亚斯扬了扬马鞭,闪出半个马身。
墨玉色的夜幕下,一轮冷寂的弯月将无限韶华洒满大地。
沿着一条条泥泞的小径攀行,联军士兵累的气喘吁吁,耗尽了仅存了体力。从日出到迟暮,他们一路上歇歇停停,磨了一整日终于从一个小山口绕出了双龙谷。
在与苏亚斯的交谈中,李括至少明白了三点。
首先,苏亚斯是高秀延精心培养的暗桩,潜伏于白狼族纳吉部。其次,他的确是在高秀延的指使下刺杀的自己和伊索塔克。再次,高秀延此番是打定了主意,定要借吐蕃人的弯刀将自己铲除。
也就是说,来到白狼族纳吉部休憩便是高秀延计划好的。从进入白狼族的营盘开始,事情就按照高秀延设定的方向发展。高秀延本想借苏亚斯之手将自己除掉,但无奈苏亚斯临时心软,给了自己逃脱的机会。高秀延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借刺杀伊索塔克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但人算不如天算,由于陈文静的介入,刺杀案引到了无辜的阿什尔塔克身上。
陈文静,陈文静,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将脏水泼向阿什尔塔克?
李括只觉一阵头痛,这之中的疑团太多,自己根本不可能全部理清头绪!
长叹一声,少年开始为接下来的事情谋划。
高秀延自然不会就此罢手,故而后来才有了命自己拦截九曲军的命令,才有了拒配一人双骑的诡异命令。
想不到自己一心报国,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究竟怎么得罪了高秀延?难道就因为那夜与他的大吵,那厮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还是因为自己表现的太过显眼,危及到了他的位置?
在他看来,这数千袍泽的生命就贱如蚍蜉,就该为他的愤怒陪葬?
李括心头如同被插入了一支匕首,狠狠的搅动,翻卷剜下一块血肉。
鲜血淋漓的背叛,鲜血淋漓的背叛!
这就是他一直敬慕信赖的主帅,这就是他一直托付生命的袍泽?
生活有时太过真实,真实的让人心神皆惧。
“啊……啊……”李括摇了摇头,放声呼啸。
“啊……啊……”一声声长啸回响在青山绿谷间,不住诘问着这世道,到底什么人才值得信赖?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还有回到唐军中的可能?高秀延会不会和他撕破脸皮?回到唐军后该如何相处?
一连串的疑问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懊丧的挥了挥拳头。
“嘶溜溜!”
“嘶溜溜!”
清风突然扬起前蹄,悲声嘶鸣。
李括单手挽着缰绳险些跌了下来。待重新找回平衡,少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着一袭黑衣的俊秀少年手持镔铁弯刀;一人一骑横立在道口中,在他身后跟着近万铁甲骑兵,蜿蜿蜒蜒直延到了一里外。
他们皆是清一色的明光铠,清一色的黑头发黄皮肤。正是明光铠反射的寒光另胯下坐骑受惊,一阵悲鸣。(注1)他们是唐军,是他的袍泽!
呵,呵呵……
“持械!”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反而更为镇静。这件事情迟早要了解的,既然如此早来总比晚来好。
他要亲口问问高秀延,问问他为何置数千袍泽的生命于不顾,为何置河湟战役的大局于不顾!
他麾下统共只有四千不到的将士,而对面的士兵粗略一数也有近万,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基本没有什么胜算。
但他绝不会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凭什么他高秀延一句话就能让数万袍泽反戈?凭什么大唐陇右的军队转瞬间就变成了高秀延的私兵?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有个做安西大都护的族叔?
“噌!”
“噌!”
“噌!”
一柄柄横刀抽了出来,铜武营的老兵紧紧围在李括身旁,怒视着对面的袍泽。
呸,他们根本配不上袍泽二字。
他们是一群行尸走肉,他们是一群被人支配思想的懦夫!
大唐的横刀是用来保卫家园的,不是用来捅自己兄弟心窝子的!
他们不懂,不懂……
山道上的气氛已经甚为紧张,很可能一支流矢就会引起双方的厮杀。
高秀延手下的唐军虽然占据了数量优势,却大多心虚愧疚,甚至不敢直视袍泽的眼睛。
苏亚斯冲李括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单手挽着缰绳,走出了铜武唐军的队列,在两军前的洼地处停了下来。
“阿轩,你让开。”
一阵沉默后,苏亚斯叹了一声:“你……不要逼我。等他们走远,我就随你回去向主人请罪。”
“哈哈,我还道你是冤枉的,原来你真的背叛了主人。”
那阿轩呵斥一声道:“逆贼还不速速让开,真要逼我斩杀你于阵前吗?”
阿轩顿了顿道:“你难道忘记娘亲是怎么死的了吗?你难道忘了我们的仇人了吗?这仇,只有主人能报……”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
“不用说了!阿轩,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过去的,除非你杀了我。”
苏亚斯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决绝。
“好,好。既然你冥顽不灵,就叫我替主人除了你这个细作。”
他说完大手一挥,便有数名弓箭手弯弓搭弦,顷刻间便有一张箭网朝苏亚斯罩来。
苏亚斯却也着实了得,面对如此凶险之势,处变不惊,轻巧的用弯刀将羽箭格挡开来,虽出身箭雨却仍毫发无损。
一旁的阿轩见此情景,眼神突变的阴鸷,他亲自抽出五石硬弓,弯弓搭箭。只听飕飕一声利响,一支羽箭划过夜空,精准的射到了苏亚斯所骑乘的马儿右眼中。战马嘶鸣一声便倒毙于地,苏亚斯来不及躲避摔倒在地,数支羽箭如影随形般的抵至。
在那一瞬,苏亚斯瞳孔中的影像是那么清晰,他甚至能够看清羽箭箭尾的标花和箭簇的鱼尾纹记。
鲜血从少年的胸腔渗出,轻扶毙命的马儿,他艰难的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劲力将镔铁弯刀倒插入地中。
他昂然的回转过头,冲李括道:“你不是一直,一直想知道高秀延……高秀延为何几次三番要致你于死地吗?当然不是因为你的失礼……”
“咳!”
“咳”“也不是因为你的卓越表现危及了他的位置……是因为,李,李林……”
这个浑身插满羽箭的俊美少年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在墨玉色的夜幕下屹然朝北挺立。是时候回家了吗?那一刻,他竟是欣悦如斯。
注1:明光铠:《唐六典》卷十六有云:“甲之制十有三,一曰明光甲、二曰光要甲、三曰细鳞甲、四曰文山甲、五曰乌鎚甲、六曰白布甲、七曰皂绢甲、八曰布背甲、九曰步兵甲、十曰皮甲、十有一曰木甲、十有二曰锁子甲、十有三曰马甲。”
明光铠是最为奢华的铠甲之一,也只有盛唐能负担的起。即便如此,也只能做到装备精锐部队。
第九十四章 涅槃(一)
没有骸骨,没有残尸,朗朗乾坤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低空盘旋偶尔聒叫的秃鹫在提醒着人们这儿刚刚发生过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戮。(注1)石堡城下的石阶上,尽是斑斑的血渍。无声的寂静中,近千名唐兵相互倚靠着躲在石堡垛口下的墙基处,大口喘着粗气。他们的额头上都包着白色的布条,血水早已将素色帷布浸润的一片血红。兵卒们额角、脖颈上的伤口多半已结了痂,汗水从其间划过,滴落在地,晕开一抔浮沙。
经过一天一夜的攻城,大伙终于推进到距离石堡五丈的地方。吐蕃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了巨石,将大伙儿赖以依靠的轴车砸了个稀烂。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冲出轴车,冒着漫天羽箭一步步的朝堡墙挪去。
一级级的石阶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径巷,唐军每迈出一步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一名名士卒被羽箭贯穿了脑袋,射穿了心脏,射瞎了眼睛,不甘的跌下了悬崖;一个个弟兄被滚石击碎了肋骨,砸断了臂膀,仍自朝堡塞顶爬去……
唐军一寸寸的推进,一坪坪的争夺,带着死去袍泽的不甘向石堡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张守瑜看了眼天色,最终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在他的身后,是一千身披银色重甲陌刀手,是这支唐师真正的王牌!陌刀手在盾兵的掩护下冲上了石阶,一级级的艰难攀登着。
“放滚木,快放滚木!”
铁刃悉诺罗心中大骇,转眼间唐军陌刀手在盾兵的掩护下已经推进到了百步内,他想不到战到此时唐人还有如此生猛的生力军!
他不得不命令士卒将最后一批滚木扔了下去,寻常羽箭在重甲步兵面前根本毫无作用!这是阻截唐军的唯一机会!
之前他虽率众一次次的将攻城的唐军击溃,却着实是凭借着一股气。如今防御的巨石、滚木消耗殆尽,自己手中又尽是一些伤兵残将,拿什么和精锐重甲步兵抗衡?
铁刃悉诺罗仰望了眼苍穹,不甘的爆吼了一声。援军呢,援军究竟在哪里啊!
陌刀军已行至距堡墙五十步的石台上,值此最关键的时刻,却突遭吐蕃人的死命阻截。
漫天的巨石、滚木砸了下来,一百多名陌刀手来不及躲闪,与护卫他们的盾兵一齐被砸下了悬崖,惨叫连连。石阶中,通往堡塞的道路已被堆积的巨石和滚木阻绝,根本无法前行。
张守瑜已急红了眼,大喝一声:“砍开滚木,跟老子杀上去!”
说完,他捉起一杆丢落在石道上的陌刀,狠狠的朝身前的滚木劈去。
“呲!”
“呲!”
两刀挥下,他立时砍开了一颗巨木,猛地一推,借着力道将枯木带下了悬崖。身旁的吴海、陶成纷纷心领神会,捉起散落在地上的陌刀朝滚木砍去。
他们本没有使用过陌刀,此番现学现卖却没有任何的别扭与不适。他们只觉自己身上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全部凭借一柄陌刀发泄到了眼前的滚木上。
“一、二,推!”
一众木盾手在自家校尉的指挥下,挤着身子推着阻挡在石道上的巨石。
“加把劲,一二,推!”
“推!”
一次次的努力终于收到了回报,几块巨石间出现了一条细微的细缝。
唐军校尉心中大喜,爆喝一声:“推他娘的!”
一干盾兵纷纷顶着头顶上的如蝗羽箭,将巨石朝两侧移去。
铁刃悉诺罗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弟兄们跟老子杀下去,为吐蕃、赞普尽忠的时候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拦陌刀手的推进。与其等着唐军攻上城头,将自己砍成碎片,不如冲下去,拼个鱼死网破!
铁刃悉诺罗捉起一杆长矛,率先冲下了石堡。他们距离唐军不过几十步远,急奔之下片刻即至。
数百名吐蕃长矛手与大唐陌刀军搅在了一起,在狭窄的石道上开始了血腥残忍的肉搏。
吐蕃人已经完全放弃了城头的防守,不再丢下石块,他们要正面和唐军拼个高下!
“啊!”
一名十七八模样的唐兵捉着横刀,夹着木盾朝前疾奔。他护住了自己的面目、胸口却没能掩住下身。一名吐蕃兵生生将一杆长矛刺穿了他的小腹,不住搅动着。
“啊!”
唐兵的脸上露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