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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燃尽,产房里没信儿传出,熹妃却带着大群人呼啦啦的过来。
弘历打起精神去应付熹妃,颇有些心不在焉。待到日头高升,自鸣钟时针转了几圈,素怡还没有生下孩子。
熹妃手里佛珠捻得飞快,心下一沉,儿媳难产了?
弘历心里一咯噔,理智回笼,恭敬对熹妃道:“额娘,太医说头胎耗时长,生两天两夜的都有,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等素怡生下孩子,儿子立刻派人通知您。”
熹妃深深的看弘历一眼,缓缓舒口气道:“好,额娘先回去。”
“恭送额娘。”弘历起身送熹妃离开。待熹妃走远,转身时脸瞬间黑了,吩咐道:“秋雨,你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奴才遵命。”秋雨应了一声,正要进去,迎面碰见掀帘子的王嬷嬷。
王嬷嬷就站在帘子后面,等熹妃走了才现身,疾走几步,冷着脸跪在弘历面前:“启禀贝勒爷,福晋难产,请贝勒爷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你说清楚?”弘历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还好吴书来在后面撑住了他。
王嬷嬷嘴里发苦,福晋的羊水破了几个小时,产道却只开了一半,再不做决定,怕是一尸两命啊。她磕了个响头,重复道:“福晋难产,请问贝勒爷,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什么保大人保孩子?两个都得保住!”弘历高声喝道。
素怡鬓发散乱,含着参片的嘴唇血色尽失,她抓着最后一丝清明,低声乞求钮钴禄氏:“额娘,保孩子吧,是女儿没用……”
钮钴禄氏眼眶红红的,扯着嘴角安慰女儿:“丫丫,额娘的宝贝儿,再努力一次好不好?你走了,叫额娘和阿玛怎么办,叫没娘的孩子怎么办?苏氏金氏个个都不是省心的,你忍心让她们糟蹋你的孩子吗?”最后厉声一喝,道:“富察素怡,再难你也得撑下去!”
“呜……”素怡长声一泣,集中全身力气做最后努力。她的泪珠子滚滚而下,手指甲狠狠的掐入血肉里。她不甘心呀,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叫别人额娘!
弘历听到妻子痛苦的呜咽,心中大痛,腥红着双眸,提着脚想往里面冲。
几个太监看到主子脸色不对,四肢齐上,好险把弘历拉住了:“贝勒爷,血房不吉利,您不能进去呀!”
弘历挣了挣,没挣开。冰冷的眼神往几人身上扫去,恨声道:“滚开,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爷的福晋正在里面拼着性命为爷生儿子!你们胆敢阻拦爷,死路一条!”
“爷……”吴书来喊道:“您冷静些。您即使进去,也是给福晋添乱呀。”
弘历的目光如冰渣子般,看吴书来的就像在看个死人。吴书来腿肚子一抖,冷汗直流。手劲儿也慢慢减小了。
忽然,产房内发出声欢呼:“看到头啦,看到头啦,福晋再加把劲儿!”
莫失挽着袖子出来,泪眼朦胧,脸色却挂着喜悦之色,声音有些激动:“启禀贝勒爷,小阿哥快出世啦!请您稍安勿躁。”
弘历眼睛一亮,道:“真的?”他似是不太确定,再问一遍:“不用选大人还是孩子了?”
莫失还来不及回答,就听产房传出婴儿中气十足的哭声。
钮钴禄氏抱着浑身血污的外孙子,掂掂分量,不轻不重,刚刚好。铜盆里的水是温热的,钮钴禄氏伸手搅了搅,方给外孙子洗了有生之年的第一次澡。
手里轻柔的侍弄着外孙子,钮钴禄氏嘴角含笑,吩咐李嬷嬷:“去给贝勒爷说一声,省得他在外面干着急。”
“哎。”李嬷嬷笑眯眯应了,步伐轻快走出去,向孩子他爹报喜:“恭喜贝勒爷,贺喜贝勒爷,福晋产下一个小阿哥,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弘历耳中轰隆隆作响。经历妻子命危的大悲之后,又经历母子均安的大喜,他脑袋里紧绷的弦一松,眼前景物倒转,身子竟直挺挺的往下倒。他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爷有儿子啦,妻子也没事!
众人唬了一大跳,眼看主子爷身子落地,吴书来抢先卧倒,当了回人肉垫子。秋雨是弘历身边的大宫女,立刻叫了太医过来诊脉,又七手八脚的扶他斜躺在软榻上。
太医们在隔间里喝茶,来得迅速。翻翻眼皮,试试额头温度,再摸摸脉象,太医们下了结论:天气太热,情绪起伏太大,贝勒爷中暑了!
在妻子产房前晕倒,成了未来英明一世的乾隆爷人生中唯一的囧事。
太医唰唰挥毫,开方子让人煎药去。治疗中暑的方子,是个大夫都会背几篇。处理完贝勒爷,太医又替刚出世的小阿哥诊脉,表示小阿哥身体健康。隔着帘子给福晋诊脉,道:福晋也没啥大问题,月子里好好调养就行,也开了方子。
钮钴禄氏松口气,派人去帝后与熹妃那里报喜,又让人把小弓箭挂起来。莫失拿了鼓鼓的荷包送几位太医出门。一切有条不紊。
解下腰间的帕子,钮钴禄氏擦了把汗水,终于舒展笑容,对几个莫丫头道:“你们几个都很不错,临危不乱。等福晋醒了,让她厚赏你们。”又吩咐莫愁:“你先回去弄点膳食,大家忙了半日,想必又乏又饿。”
弘历年富力强,身体底子好,不过一会儿便清醒了。醒来后便抓着守候的太监李玉,劈头就问:“福晋如何?”
“回贝勒爷,太医们看过了,说福晋身体好着呢,只是需要调养。”李玉是西二所的管事太监,平日里捞不着近身伺候主子的好活,吴书来英勇救主伤了脊椎,正是他出头的好机会。殷勤端了药碗过来,道:“贝勒爷,您先把药喝了吧?”
弘历皱皱眉:“什么药?爷又没病。”
“爷,您中暑了,所以才会晕倒。”李玉小心翼翼的回答。
“爷晕倒啦?”弘历十分疑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李玉肯定点头:“是的,爷。”
弘历接过药碗,仰着脖子咕咚灌下,接过茶水漱漱口,道:“福晋在哪儿?带爷去看看。”
“福晋在正院里。”李玉忙放下药碗跟上。“爷,您等等奴才呀。”
女主人的房间,太监止步。李玉守在门口,弘历推开门进去了。
素怡已经用热水擦了身子,外表不至于不堪入目。她仰躺在紫檀木雕花大床上,表情安详,嘴角微翘,似是做着好梦。
弘历轻轻为妻子抿了抿头发,在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吻,喃喃道:“谢谢你,素怡。谢谢你生下咱们的孩子,谢谢你没有抛下咱们父子而去。”
临湖的窗子大开,缕缕凉风轻送,吹得人心里美滋滋的。
偏头去看睡在大床内侧的儿子,裹着大红色小被子,皮肤红彤彤的,嘴角翘起的弧度跟他额娘一个模样,好梦正酣。弘历的目光温暖,逡巡在儿子的脸上:黑漆漆的头发,额头饱满像素怡,小眉毛淡淡像自己,眼尾上挑像自己,鼻梁挺翘秀气像素怡,嘴巴像自己,下颌像素怡。儿子这副长相好呀,自己与素怡是五五之数,优点都集中在这小子身上了。
自家的孩子,当然怎么看怎么舒心。弘历瞧着熟睡的母子,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这才是家庭啊,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组成的完整家庭。他们一家三口,永远也不分开。
在景色宜人的圆明园里,在荷花盛开的湖边,在幽静凉爽的房间里,在百子千孙帐子旁,弘历露出令人大跌眼镜的傻笑来。
素怡睁开眼,看见弘历坐在面前,习惯性朝他莞尔一笑,双手摸了摸肚子,瘪下去了!孩子呢?她拼命生下的孩子呢?
弘历拍拍素怡的手,笑道:“儿子在那里睡着呢,你别慌。”
素怡转头一看,旁边呼呼大睡的婴儿可不就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宝贝儿子么!她细细的打量着儿子,伸手触摸那温热的肌肤,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拍打在丝绸薄被上。
她紧紧攥着弘历的手,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弘历,这是咱们的孩子,是咱们的宝贝呀!我还以为,还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见到你们了。”
弘历拥着素怡,柔声安慰她:“别哭,别哭。你看,咱们一家三口不是好生在一起么。”
“嗯。”素怡抽抽噎噎的,哽咽道:“弘历,我好疼。当时,我疼得恨不得立即死去。可是,我舍不得咱们未出世的孩子,也舍不得让你形单影只。”
“别,别乱说话。”弘历亲吻着素怡的泪水,嘴唇贴着素怡的脸颊,低声道:“我差点,差点就要失去你们……那种恐惧,那种心痛,我再也不想体会……幸好,幸好,上天保佑,你们都还在,还在……”
他顿了顿,又问:“你哪里疼,现在还疼么?我去宣太医,宣太医……”神态掩不住焦急与脆弱,简直语无伦次了。
素怡拉住弘历,虚弱笑道:“你别走,陪我说说话。我现在已经不那么疼了。”她羞涩一笑,道:“我只是腹中饥饿……你听听,我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弘历被逗得笑了,高声道:“来人!”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道:“奴才在。”
“传晚膳。”弘历吩咐一句,又对素怡笑道:“我也没吃,咱们一块儿吃。你辛苦了,得多吃点,我来伺候你。”
膳食一桌一桌的抬上来。素怡躺在床上不能动,很多东西也不能吃。
弘历当起二十四孝老公,把粥吹凉了,一勺一勺的舀起,送到素怡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这几日的合集,写了十个小时。
学校在安装大功率识别器,前两日断网,今天停电。中午这会儿好容易来电了,我赶紧发上来。
被搅和的满月宴
七月二十六日,是宝宝满月的日子,也是素怡得到解放的日子。想起坐月子的辛苦,素怡不无感慨,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在弘历面前表达孝心,方能跟着圣驾来到圆明园。紫禁城七月流火,可比不上江南水乡般的圆明园凉爽宜人。
虽说孩子健康出生,但是素怡经历难产,还是有些伤了身子。弘历每日里办公后,就回到家里,把素怡盯得死死的:不准下床走动,不准洗头洗澡,不准胡乱饮食,不准看书写字……素怡对化身嬷嬷的弘历十分无语,无奈间只得遵从。毕竟身子是自个儿的,月子里如果不养好了,恐怕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紫檀木的悠车由长长的粗绳子吊在横梁上,看起来像一只飘荡在空中的小船儿。素怡千辛万苦生下的宝贝儿子就睡在这条小船上。应劳苦功高的素怡所求,悠车安置在卧室里,以便母子俩亲近。弘历下班回家,看望妻子的同时,也能看到儿子。
孩子满月当日,素怡起了个大早。莫失早早准备好了几大桶热水,预备主子沐浴之用。素怡按照钮钴禄氏教导的方法,先用清水洗净身体,再泡秘制的养身药浴,然后在加入舒缓精油的浴桶里享受几个丫头的按摩。
素怡仰着头闭着眼睛,缓慢的深呼吸,吐出沉郁在胸的浊气。因为生产后注意调养,素怡的腰肢还如以往般纤细,肚子也恢复了紧致光滑,上围却增长不少,每次喂儿子吃饭,弘历都眼热不已,恨不得以己替之。
按照夫妻俩的约定,儿子满月后,素怡就不能亲自喂养孩子了。皇宫规矩繁琐,且上面有个亲婆婆,弘历能帮着她“欺上瞒下”一个月,她已经很满意了。儿子的两个奶嬷嬷费佳氏和福塔氏,一个是雍正爷的亲信,一个是富察家的亲信,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俱可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