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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医捋捋白胡子,站起身来,略带喜色的拱手道:“贝勒爷和福晋安心,小阿哥很健康。”他这话说的实在。胡家世代行医,祖传一种断脉之术,在孕妇怀孕五月后,可通过脉象判断胎儿的性别。只不过为避是非,他不曾宣扬。替素怡把脉后,他心里一喜,这下子可以去给皇上复命,说不定还能得赏赐。
弘历松口气:看来夫妻生活不影响胎儿健康,不过还得再确定一下。搁下杯子,他笑道:“胡太医请随我来,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于你。”
胡太医懵懵懂懂的跟着弘历去了东次间书房,听了弘历含含糊糊的提问,好半天总算反应过来,悄悄抹把汗,摆手道:“不碍事。孕期三月至七月间,小心谨慎些,对胎儿并无妨碍。”还以为自己能断性别一事被发现了。
弘历满意了,笑笑:“胡太医医术高明,于妇科甚是精通,福晋和小阿哥的健康还要有劳你多操心。”
“不敢当,不敢当。”胡太医拱手道:“贝勒爷过誉,此乃微臣的本分。”
“唔,你回去吧。吴书来!”弘历提高声音叫道。
“奴才在。”吴书来在门外应道。
“替爷送胡太医一程。”弘历吩咐道。
吴书来推开房门,打了个千,“奴才遵命。”
弘历站起来,抬手道:“胡太医慢走。”
“唉。多谢贝勒爷,臣告辞。”
一回生二回熟。夫妻俩食髓知味,亲密指数直线上升,感情越来越好。几个莫丫头笑得好不欢快,尤其是在弘历呵斥老往中院凑的陈氏和黄氏之后。
素怡听到消息后只是笑笑,此时出头的才是傻子。不知谁是隐藏在陈黄二人之后的推手呢?素怡掐了朵盛开的迎春花,对莫嗔道:“留意二人,查查她们与谁来往密切些。”
莫嗔眼睛一亮,高兴道:“是,奴才一定办得妥当,福晋放心。”
素怡莞尔一笑,将花抛在花盘里,“把这花搬下去,我不习惯这味道。”
莫失立刻叫了个小宫女把花搬走,轻声问道:“福晋,这花可是有什么问题?”
素怡移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绿油油的梅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罢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沉寂一个冬日的树木花草生机勃勃,在春风里肆意舒展着枝叶。
“福晋,”莫失拿了件大红色绣牡丹的披风过来,“虽说春日已至,这天其实还冷着呢。”利索的打了个万福结扣,莫失扶着素怡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小阿哥都八个月大了,你好歹顾着些身体,别站得太久啦。”
“你呀!”素怡摇摇头,指着旁边当壁花的两个嬷嬷,“你可比嬷嬷们的话还多。”
这两个嬷嬷是内务府派来的,说话不多,也鲜少与人交流,能力不错。
莫失谦虚道:“奴才哪里比得上两位嬷嬷?这些都是嬷嬷们教奴才的,奴才呀,只是个学舌的鹦鹉而已。”说着,捧了碗热**递给素怡。
得了莫失的高帽子,嬷嬷们少不得推辞一二,王嬷嬷上前一步,躬身道:“姑娘过谦了,姑娘聪慧,一点就通。”
说笑间,弘历面色凝重的进了西次间。素怡见他脸色不佳,挥挥手,让莫失带着人退下。
倒了杯蜜水递给弘历,素怡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弘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眉头紧皱,忧心忡忡:“怡亲王府传来消息,十三叔怕是……时日无多。”最后几个字说的艰难。
素怡也蹙起眉头,疑惑道:“开春的时候,太医不是禀报说,王叔已经大好了么?”
“看着是好了,也能来上朝……”弘历拉着素怡的手,“前几日又突然倒下了,太医院至今束手无策,今儿皇阿玛发了顿脾气,连素日最爱的笔洗也给砸了。”
“这么严重?”素怡愕然。
自被康熙爷教训“喜怒不定”后,雍正爷变得内敛深沉,极少会当着外人的面发怒。
弘历颔首道:“多亏岳父大人在场,劝住了皇阿玛。不然,太医们可吃罪不起。”
怡亲王是雍正爷最亲近的弟弟,最倚重的臂膀,最信任的大臣,举足轻重,动关大局。雍正爷去年所设军机处,怡亲王出任首席军机大臣,全权筹措兵马粮草以及各类军需之转输。他一个不好,很可能会引起官场动荡。
看来怡亲王身体真不好了,素怡只能宽慰弘历,还是那句苍白无力的老话:“吉人天相。”又说起旁的事儿转移弘历的注意力。
雍正八年五月四日,端午节前一日,天气闷热阴沉,似是暴风雨将至。
寒鸦悲鸣,天干物燥。
怡亲王允祥病故,年仅四十四岁。
此时,清朝大军正在与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打仗。岳钟琪就军需问题上折给雍正爷,折子到京之时,主管军需的怡亲王已亡故。
雍正爷朱批:“怡亲王仙逝,朕之痛惜苦衷实非墨之能谕,朕方寸既乱而兼乏枢机运筹之助……”于是召岳钟琪回京面谕,命大军暂停进剿。不久下诏复允祥名为胤祥,配享太庙,谥号贤,并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于贤字上。
紫禁城中气氛压抑,弥漫着浓重的悲哀。怡亲王去世后,雍正爷心力交瘁,悲痛劳累过度,病倒在圆明园内。他病中下旨:令弘历与李荣保、张廷玉、鄂尔泰四人襄理军国大事。皇帝生病,宫中诸人包括怀孕的素怡都得去跟前尽孝。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火红的太阳高挂空中,烘烤着大地。素怡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无法弯腰,也无法看见脚面,走路必须有人搀扶着,每行几步必香汗淋漓。为了顺利产下孩子,素怡依然坚持着每日运动——在清晨或傍晚逛园子。这里没有其他女人,日子很是清净,素怡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二十六日清晨,素怡起床时感觉小腹下坠,知道自己是快要生产。弘历早早上班去了,家里也没个主事的人。素怡忙叫了莫嗔过来,让她去传太医和收生嬷嬷。又让宋太监去通报帝后、熹妃与弘历。
莫失心神紊乱,手足无措,强自镇定着问道:“福晋,您这是要生了么?”
内务府的两个嬷嬷就住在后罩房里,听到消息很快过来了。两人都是熟手,又是富察家的心腹,心里素质比没出嫁的姑娘们强悍得多,立刻进入状态,把宫人们指挥得团团转。
钮钴禄氏不放心女儿,跟着李荣保进了园子,拜见完皇后和熹妃,方缓步朝女儿的居所而去。路上迎面与传讯的莫嗔撞了个对脸。
莫嗔又急又慌,匆匆福身为礼,嘴里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把事情交代了:“福晋快生了,太太快去看看,奴才去传太医。”收生嬷嬷就住在素怡隔壁,这会儿已经到了产房,就是太医们要远些,住在前面。
钮钴禄氏本是掐着日子过来的,倒还镇静,打发走了莫嗔,步子迈得飞一般快速。幸好满洲女子不裹脚,否则她还真跑不动。
九州清宴里。
雍正爷穿着黑色常服坐在上位,阅读手上的折子。当看到“大小策凌敦多布集重兵于额尔齐斯河源,诱傅尔丹来攻,大败我军于和通淖尔附近”时,怒火攻心,咳嗽不停。高无庸忙端了杯蜜水给他润喉。
弘历有些神不守舍,眼皮子跳个不停,老是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听见雍正爷的咳嗽,总算拉回部分心神,语带担忧道:“皇阿玛,您保重身体。”
李荣保几人也拱手劝说:“皇上保重龙体要紧……不如今儿就到此为止吧?”
雍正爷是个执拗脾气,挥挥手道:“朕没事,时间早着呢。”
几人皆叹息一声,接着商量怎么对付噶尔丹策零。
苏培盛壮着胆子垂首进门,打了个千,直接禀报道:“启禀皇上,贝勒爷,四福晋即将生产,宋太监特来报讯。”
弘历听了,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又是狂喜。这孩子他期盼已久,今天父子俩终于能见面啦!嘴唇抖了几抖,暗自握紧拳头忍耐,等着雍正爷发话。
雍正爷反应比儿子还大些。这是嫡孙啊,嫡孙!胤祥去世的阴影还在,爱新觉罗家好久没有这等喜事。他是个信佛之人,笃信因果轮回,心道,十三刚去不久,儿媳妇快要生了,莫不是十三魂魄投胎?这事还真有些悬乎。
雍正爷忍住亲自去等孙子出世的想法,吩咐道:“让太医们都去守着,务必使四福晋母子均安。”孙子重要,媳妇是万众挑一的未来国母,同等重要。瞥了眼满面急切的李荣保,人家是孙子的郭罗玛法呢,“李荣保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怡亲王去世,雍正爷重病,李荣保的工作量大增,熬夜加班是常事。故而,雍正爷吩咐人收拾了座小院子,专供大臣们居住。军机处跟医院一样,都要留值夜人员。
至于孙子他爹,雍正爷大方开恩:“弘历回去陪伴你媳妇,她现在心里虚着。一旦有信,立刻遣人来报。”让儿子回去镇着,免得有人趁乱使坏。
弘历告辞出了九州清宴,疾步朝家里赶去。医书上写到,孕妇生产过程十分艰难痛苦。据有过生产经验的奶嬷嬷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迈入鬼门关。他越想心里越慌,手脚发凉,身形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了。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
到了产房门口,钮钴禄氏正等着他:“贝勒爷,您先去换身衣服,以免着凉。素怡这会子刚发动,真正生产还得等几个时辰呢。”
弘历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的汗水,领子背心都湿透了。接过宫女捧来的热帕子擦擦汗水,弘历焦急问道:“那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可以。”钮钴禄氏答应得爽快,女儿还在房里加餐呢,“不过您得先洗漱一下。”
弘历也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恐怕是风度全失,颜容邋遢,“那我先去整理一下,您老在这儿看着素怡。”朝紧闭的产房望了眼,才迈着大步转身离开。
钮钴禄氏回到产房里,摸摸女儿的额头,道:“贝勒爷很关心你呢,从九州清宴一路跑回来的,满头热汗。”
“额娘……”素怡搁下碗,撒娇道:“多亏您来了,不然女儿不知道怎么办呢。”却对弘历避而不谈。
“唉。”钮钴禄氏叹口气,“你放心,这里有额娘看着呢,不会让你出事的。”
羊水破了,素怡忍受着阵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额娘,我好像要生了。”
“啊?”钮钴禄氏掀开被角一看,高声喊道:“福晋要生了,你们快去,铺被子、烧热水、煎参片、煮剪刀……”惊动了外间守着的嬷嬷和宫女们。
弘历洗了个战斗澡出来,随意套件常服,头发湿漉漉的,辫子尖还滴着水花。到产房边,见宫女们步履匆匆,随手抓了个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宫女冷不防被逮住,仓促福身道:“回贝勒爷的话,福晋要生产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开。
弘历也没心思追究宫女的失礼,踉跄着脚步到产房外间坐了。
产房里静静的,宫女们端着清水进去,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盆血水。那颜色鲜红欲滴,比大婚那日的喜房还扎眼。弘历愣怔注视着安静的产房,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一炷香燃尽,产房里没信儿传出,熹妃却带着大群人呼啦啦的过来。
弘历打起精神去应付熹妃,颇有些心不在焉。待到日头高升,自鸣钟时针转了几圈,素怡还没有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