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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条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条,第二条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动目光望向门外。
那女的叹道:“挖吧!八成是他来了,把土坑挖好,然后把棺材抬出来,咱俩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着门外,“哑哑”叫了两声,原来他竟是个哑巴,女的虽然双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哑哑”一叫,她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摇摇头道:“大祸降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去抬棺材来!”
她说过之后,闪身飘向后房,她两眼虽盲,只是对这间屋子一墙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毫不受阻,时间不久,双手已托着一具棺材闪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男的叹了口气,虽然不能说话,面容上却现出凄苦的表情,拿起锄头,正待一锄挖下,那少年已在门口停住脚步。院中两人,女的两眼不见,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却能看清来人面容,神色之间顿现惊奇。
女的听觉灵敏,似已发觉来人并不是想象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静候反应。
那少年刚踏入院内,忽见眼前现出一大一小的两条土坑,而且土坑边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觉意外,却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进去,他十分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两位请了。”
那妇冷冷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见,不知来者是个朴素的青年,语气十分冰冷,男的一双炯炯的眼睛,却瞪视着那少年,伸手将瞽妇一拉,那瞽妇冷笑道:“我知道啦!虽然不是他本人,说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两人虽一个不能说话,一个眼不能见物,但是两人搭挡配合,却与常人无异。
那少年皱了皱眉,朗声说道:“在下过路行旅,只因腹中饥饿,不悉大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瞽妇神色微动道:“你真是过路行旅么?”
少年点点头,道:“大娘见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门,不识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辞了。”
那瞽妇听出少年言词诚恳,面色稍见缓和道:“一瓢一饮之饥,行旅在所难免,只是尊驾来得太不凑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们拿锄掘坑,坑边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里有了丧事,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求人施饿充饥,未免不知好歹,只是这家人也太奇怪,家里死了人,为什么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满腹怀疑,闻那瞽妇之言,不得不回声应道:“大娘说得是,在下就此告辞!”
转身欲行,突听那瞽妇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见教?”
那瞽妇叹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闻得风吹草动未免都心惊肉跳,听小哥口气,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称小哥,想必已听出少年语音娇嫩,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独行,并无什么同路之人。”
那瞽妇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里有事,小哥可盘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费,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罢饭菜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赶路,先把话说明,并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吸了口气,心想:“那瞽妇怀疑我有同路人,实则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没有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如说家中有‘事’,起码也应该有个道士念经,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罢之后就走路,这是什么原故?”
他原本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听那瞽妇一说,反而引起好奇之心,当下说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饱了便走就是。”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已另有打算。
那瞽妇道:“如是小哥有请!”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咿哑”叫了一阵,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颇有责怪瞽妇多事之意,这一来,他更存心非留下来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进去。
这间茅屋建筑得极其简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两间卧房,室中陈设也于一般农家无异,那少年左思右想,实是看不出这里今夜有何种重大事故发生。
没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饭菜端了出来,少年道声:“多谢!”那中年男子宛如未闻,举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举箸,瞽妇已飘然而进。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原来眼前瞽妇还会武功,那么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妇所谓今夜有事之语,想必是有仇家前来寻仇。”
他心里想着,委实饥饿已极,第一口饭已咽了下去,那瞽妇却在屋角一张板凳上坐下,问道:“尚未拜问小哥尊姓大名,今欲往何处?”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韩剑秋此次远行,纯为料理私人琐事。”
那瞽妇听到“韩剑秋”三字,跟着念了好几遍,心想:“韩剑秋这个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会是那魔头一伙。”
当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么?”
她眼不能视物,听到韩剑秋此行是“料理私人琐事”,只当他是生意人。韩剑秋也不多作解释,含糊应道:“不错,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妇“哦”了一声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韩剑秋默默吃了几口饭,朝门外一望,只见风雨已越来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着土坑,不由皱了皱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爷还要工作么?”
瞽妇叹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预知死期将临,所以正在自掘坟墓。”
韩剑秋奇道:“两位不是好端端的么?大娘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瞽妇摇摇头道:“现在好端端的,转眼便要命丧黄泉,小哥不知江湖险恶,不说也罢!”
韩剑秋面色凝重道:“这样说来,大娘预知这里今晚有人前来寻仇了?”
瞽妇点点头道:“不错,小哥乃无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劝小哥吃饭之后,赶快上路!”
韩剑秋暗想:“眼下这两人一盲一哑,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会找上他们。我本当不愿管闲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寻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妇急道:“那不成,须知那魔头生性凶残,行事无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饭后即刻上路。”
韩剑秋心里感激,嘴里却道:“在下乃过路行旅,份属无辜,那人真连在下也不放过么?”
那瞽妇白眼一翻,说:“你道老身骗你么?‘恨天教’的‘阴司秀才’罗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杀人不眨的魔头,三岁小儿闻名不敢啼哭,他如见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无辜之人。”
韩剑秋心头一震,道:“‘恨天教’的‘阴司秀才’……”
那瞽妇怔道:“怎么?你认识他?”
韩剑秋忙道:“哪里,在下乃生意人,怎会认识武林中人,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瞽妇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吃完了么?”
瞽妇又盛了一碗饭,她这次盛饭,故意把饭碗声音撞击得很大,那瞽妇催促道:“快吃,快吃,填饱肚子就走路,不要为了多吃一碗饭就送命,到时候,老身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韩剑秋叹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妇道:“小哥见谅,并非老身有意逐客,实因罗不全行事又凶又残,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难安。”
韩剑秋道:“敢问大娘,罗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职?”
那瞽妇一怔,忙道:“你问这个干嘛?”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瞽妇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权。”
韩剑秋道:“这样说来,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妇摇摇头道:“你乃生意人,说出来你未必知晓,我与哑巴从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为不满彼等所为,所以悄悄离开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们寻着,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罗不全亲来取我夫妇之命,我们明知不敌,所以预作安排,求他杀死我们之后,将尸体盛置棺木,以免暴尸荒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颤抖,好像罗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笼罩全身,又是惊骇又是气愤。
她只顾说自己处境,哪知一旁的韩剑秋早已听得气血翻腾,两眼血红,十八年了,眼前瞽妇的处境,于他家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自己家的处境比他更凄惨,母被迫致死,父被杀,自己与妹妹被斩去手指,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原来这韩剑秋即是断指童,他自离开“断肠山”后,便为自己取了此名,再隐匿于深山大泽,勤习武功,他知道,那弑师的假折手残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子,不论风雨,不管昼夜,他除了练功还是练功,真是鸡鸣不已,风雨如晦。他的武功学得很难,包括了正、邪两道,有的学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飞天狐”。当然,这是梅儿暗中私授,还有,那便是折手残龙了。这些武学融合于他一身,对一个平常武学人来说,足可跻入一流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对断指童韩剑秋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他面对的仇敌,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
正感于山穷水尽,感叹于自己无能、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这一对师兄妹,因为嫌隙已解,回首前尘,在感慨唏嘘声中,两人结伴前往东海,仗着那块彩巾,找到了“断剑追魂”太上老人飞升的所在,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当他们悄然返归,本想将自己获得旷世奇缘的喜讯向师父禀报,碰巧看到七分洞主正在练那招“缠绵不尽鬼敲门”招式,两人均感一怔,互视一眼,便悄悄退出。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这人竟是自己恩师,在天人交战下,两人经过一番密议,悄悄的离开了终南山,来到南海太平岛,寻着红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处境全盘托出,一是杀父仇人,一是师恩浩荡,这恩恩怨怨自己实在难以处决。
原来红老头儿乃云岭南峰“铁鹰堡”堡主郭铁鹏,与一目泪尼的父亲“玉扇书生”陈琪、七分洞主“白毛老邪”厉孤行,原来是金兰之交。有一次,陈琪从外面带来一只“玉麒麟”,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刻,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怕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
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白毛老邪”本来就是鬼见愁的人物,为了想获取“玉麒麟”据为己有,不惜害死结义手足。
他们三人武功,以“白毛老邪”为最,其次是郭铁鹏,泪尼的父亲最末。郭铁鹏虽然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