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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郭舍人吗?”刘彻问了一句。
陈阿娇却手指郭舍人道:“我说过了,郭舍人在这儿。”
郭舍人站在那边有些尴尬。
“可是他长得跟郭舍人很像,却不是郭舍人。”刘彻继续摇头,现在他还是满脸的憔悴,坐在这里久了就觉得没意思,于是在漆案后面躺下来,竟然就枕在了陈阿娇的腿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后面站着的汲黯立刻就站出来:“陛下这样有失威仪——”
只是这话被陈阿娇凌厉的目光一扫,立刻就断掉了。
“陛下都已经心智倒退了,哪里还来的威仪?”
她心里烦得厉害,“陛下大约能够去上朝,只是事情还需要诸位大臣来办,奏简每日依旧往宣室殿搬,以前内朝是怎样处理事情的,现下便怎么处理事情,只不过还要劳烦几位大人了。”
众臣皆道只要陛下醒了,别的都不是大事。
陈阿娇想了想,将之前周太医说的关于刘彻病情的话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陛下这病可能明天就好了,也有可能明年也好不了?”主父偃皱眉问道。
陈阿娇点头,意思是完全同意主父偃的说法。然后她手一指堆在角落里面的奏简,“新报上来的,还要大家一起处理。”
“除此之外,平阳公主虽然事涉巫蛊之祸,但无论如何也是天家血脉,以长公主之礼下葬,诸位大臣可有意见?”
“臣等并无意见。”
大臣们没有意见,可是刘彻却睁开了眼睛,“阿娇姐,你刚刚说平阳姐姐怎么了?”
“下葬。”陈阿娇一脸淡然地看着刘彻,眼底下藏着些什么,像是考量,又像是筹谋。
“她殁了?!”
刘彻一下翻身坐起来,震惊地看着陈阿娇,又忽然之间一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
郭舍人连忙过去,关切道:“陛下,您怎么了?”
刘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按住自己的头,”怎么可能……一定……“
他身子晃了晃,似乎就要晕倒,不过眼前恍惚了许久,他缓缓地放下了手。
陈阿娇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道:“怎么了?”
刘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是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
他模模糊糊地说着,却忽然使劲一拍自己的额头,“啊啊啊我忘了,说下午要给阿娇姐你挑几只猫的,我这就去了!”
“陛下,陛下,您等——”
郭舍人喊不及,只得连忙跟上了。
陈阿娇皱眉,转过眼来却也看到张汤皱眉,他们这边商量着朝政上的一些事情,刘彻那边却也在忙着捉猫。
看着宫人守着的那一大堆笼子,刘彻犯了难,“郭舍人你给我打开这只笼子!”
里面有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猫,正在舔着自己的爪子,眼珠子却是橙黄色的,慵懒地抬起了下巴,这小白猫对着外面的光线不是很适应,便眯了一下眼睛,刘彻在它的眼底肯定不算是什么好货,一脸鬼鬼祟祟地蹲在这笼子面前。
郭舍人下意识地就去开笼子,只是才一打开,便想到一个问题:“陛下您不是忘记我是谁了吗?”
刘彻看那猫蹿出来了,直接一把扑上去抓住那猫,托着两只猫爪子就将那猫给居高了,“哈哈哈……你看,这猫如何?”
郭舍人无语,“陛下您又认得老郭了?”
小白猫被举到半空之中,明显有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喵呜喵呜地叫着,有些可怜,在半空里蹬着腿儿,似乎是想要下去。
刘彻听见了郭舍人的话,斜了他一眼:“只是顺口就喊出来了。”
郭舍人反倒不敢说什么了,也不知道刘彻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嗫嗫道:“陛下您别这样吓我,老郭这心里只扑腾呢,就跟这只猫一样,被举高了,那真是差点要吓死老郭啊!”
刘彻看着眼前的这只猫,又将它放下来,放到自己的怀里,他脸部轮廓明显尖利了许多,就像是三尺青锋的剑尖,几乎要扎进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青天白日的,晒着太阳,他这浑身的骨头却似乎都发着霉气,病气。
这一病,让他浑身的戾气散去了不少,生死关里走了好几遭,差一点便去了阎王那里,他眼底都带着沧桑的意味儿,便微微眯起眼睛来,看着天边不多的南飞雁。
“举高了,却有人举着,要是就这样松开——那才是真的可怕呢。”
刘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
郭舍人总觉得刘彻是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心智,他胆战心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僵硬地站在一边。
清瘦的影子斜斜地拉在地面上,长了,便延伸道台阶那边了,黑色的影子被台阶一节一节地折起来,弯弯折折,断断续续地。
刘彻脸颊边的头发被风吹起,又被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勾,重新挂回了耳边,“平阳公主的事情,你说与我听。”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继续弯腰下去,寻找自己中意的小猫,宽大的黑色袖袍遮住他手指一点,倒难得有了几分风雅的意味。
郭舍人不敢去想刘彻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也许一醒来就是在装傻,也许是方才在宣室殿说到平阳公主下葬的时候才醒的,又也许是片刻之前……
说不清,也不敢去想。
郭舍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有些细节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后来张汤查那个卫婠的命案,查到了平阳公主的头上,人就是平阳公主杀的,卫青甚至在平阳公主房中的漆案上发现了……卫婠姑娘的头颅……卫青因此写了休书。张廷尉按律捉拿平阳公主,却撞破了平阳公主设巫蛊诅咒陛下与皇子……”
听到这里,刘彻一下笑了,他已经将一只纯黑色的猫提了起来,周围都是猫叫声,有些让人心烦,不过刘彻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微微眯着眼,看着这黑猫许久,放入了郭舍人的怀中,“这只也留下吧。”
“卫婠的命案大约是筹码不够,不一定能够彻彻底底地打倒平阳,所以才有了巫蛊一说。”
刘彻这是在分析张汤——或者说张汤背后的人——的动机和用意。
郭舍人听得一阵冷汗出来。
在刘彻病中,陈阿娇还有许多大动作,尽皆是势如雷霆,在刘彻醒来之前,一切已经成为了定局。
“其余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吧,朕才不相信,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呢。此前你说平阳公主小产,说是在驰道?”
“是平阳公主过驰道,结果被江充拦下了,失足小产。”郭舍人不敢直视刘彻的目光,连抱着怀里的猫都觉得很害怕。
“江充……”
刘彻乃是帝王,他不会看不出陈阿娇的用意,这种铲除异己连削带打的方法,他已经用过了无数次,只是这个江充,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联?
他时不时地咳嗽一声,继续在这里走着,挑选看上去还不错的猫,宫人拿来了木箱子,便将这四只猫装了进去。
郭舍人终究还是刘彻的心腹,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在平阳公主小产之后,她曾扬言要卫青杀了江充,之后江充到宣室殿中拜见过皇后殿下。”
“后来说平阳公主巫蛊诅咒的人,也是江充吧?”
刘彻回身,将那只木箱子抱在了自己的手中,宫人们虽觉得不妥,但是刘彻是皇帝,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是。”郭舍人只能应声。
江充……
平阳公主是当初帮助刘彻登基的很重要的人物,她虽然有野心,但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姐姐,如今竟然就这样在诏狱之中不明不白地死了……
纵使要杀人偿命,陈阿娇的的手段,已经不是歹毒可以形容了。
此前郭舍人已经说了,死了卫子夫,死了平阳,还牵连了一大堆人,便是连卫子夫和平阳的心腹都死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她真是清醒冷酷得让人害怕。
郭舍人这段时间对陈阿娇可以说是心服口服,他总害怕刘彻跟陈阿娇之间再生什么嫌隙,“皇后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累着了……她日夜守在您的身边,都不敢怎么离开。你进口的药,全是殿下自己试过了再送到您口里的,陛下——老郭觉得……”
“你以为我会疏远她吗?”刘彻笑起来,那唇一勾,低眸看向了盒子里面乱动的小猫。
猫儿们有的舔着自己的爪子,有的在梳理毛发,也有的在闭目养神,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一边往宣室殿走,却一边说道:“我还是胶东王的时候就与她玩儿在一起,她本性善良,小时候为了自己害死一只猫,许久不想与我说话,她不是恨我,只是恨她自己。那个时候起,我就不想让她的手再沾染什么污秽,有什么也应当是我为她做了。”
“所以看到后来的阿娇,我真不敢相信那就是她……”
刘彻回忆着往事一幕幕,点点滴滴泛上了心头,又是感慨万千,世事白衣苍狗,转瞬变化,倏忽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即将与她冰释前嫌,我又怎能因为这些事情而再度为我二人之间再筑起一道高墙?”
他其实不是说给郭舍人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若不被人逼到绝境,大约是不会下如此狠手的。”
在此之前不久,刘彻便已经知道了是平阳公主与卫子夫合谋要害宫外陈阿娇与他们的孩子浮生,他早就预备着动手,已经布下了暗棋,只是没有想到一场大病,倒是让陈阿娇先动手了。
他安慰自己,这样便不是姐弟相残,让他自己对平阳公主下手的话,不是没有那么几分挣扎的。
只是剩下的这些话,便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了。
他在病倒的那一天,其实以为自己起不来了,心里就有那种惶惶的征召,于是写了那一封诏书,如果自己真的大限已到,就传位于刘弗陵——也就是他们的的孩子,还未长大的小浮生。
有那么多的辅政大臣,他不怎么担心乱子,唯一担心的就是王太后……
“朕的帝王之术,一半启蒙自她。她如今会这样下狠手,也是无可厚非,必须保住浮生……朕若是在她的位置上,会更狠。”
毕竟他才是真正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的人,能够精确地把握事情处理的一个度——
如果是刘彻,他会连王太后一起杀了。
也许不能光明正大,可是这宫里,杀人的手段多了——白绫匕首鸩酒……还有许多明目奇怪的死亡……
刘彻呼出一口气,甩掉纷繁的思绪,重新踏进了宣室殿,“阿娇,快来看这些小猫,我最喜欢这只白的,你看它的眼睛!”
他来到她身边,伸手直接将那木箱子放到了漆案上面,这满殿都在处理政事,刘彻一抱来这箱子,整个殿里都是猫叫声。
汲黯刻板,有洁癖,当下就黑了脸,张汤也是个严苛的人,便是连桑弘羊都头疼地一按太阳穴,将正在写东西的毛笔放下了。
这边,刘彻却是直接一挥手,上首位这漆案上面的奏简全部被扫落在了地上,颇有一种国家大事还没刘彻箱子里这几只猫重要的感觉。
“阿娇,你看啊!”
陈阿娇手中还握着毛笔呢,这个时候看着这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