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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香气?杀?
据耶律大石所知,父亲并没有别的女人。燕王耶律淳一向不耽女色,为人更是端方严谨,除了酷爱南人诗词以外,他几乎没有别的嗜好。
一说到诗此,耶律大石又想起了父亲燕王最爱吟诵的那首《春梦》。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念了起来: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 行尽江南数千里。”
父亲每次吟起这首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地温柔而又怅惘,每每让年少的大石,产生一种他就要于此消失的错觉──啊!难道,那个让一向冷硬的父亲流露出如许温柔怅惘表情的人,就是母亲口里所咒骂的“狐狸精”?
耶律大石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可是,“香气”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就到了府门前。
消停来到院落前,看见那株紫荆,早已花谢如斯。绿叶阑珊之中,唏嘘挑着一簇残红。
陡地,耶律大石又想起那天苏儿以恐怖的神情瞪着这株紫荆的样子。
为什么他会这样呢?
唉,周围的事情好象都隔着一层云雾,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觉委实有点不好受。
耶律大石苦笑着,忽见宠花迎了出来。
“林牙,王妃到了。”
“啊?”耶律大石大喜,抢身入内,一眼看见正坐在厅内的母亲燕王妃。耶律大石从小和母亲感情融洽,他又一向事母甚孝,本担心母亲陷于不测,此时突见母亲不仅平安无事,还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可谓喜从天降,不由倒身一拜,满面欢欣,大声道:“孩儿见过母妃!母妃,您平安无事就好──”
说到这里,喉头一塞,眼泪几乎盈眶。
燕王妃与耶律大石分别已久,此时一旦见面,自然也是百感交集。她见这个一向稳重的长子,这么大了,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大孩子的模样,不由又是欣慰,又是疼爱,鼻子一酸,也差点流下泪来,忙说:“孩儿快起,快快起来!”
耶律大石遵命起身,仍按捺不住心中欢喜,仔细地打量着母妃。见燕王妃比几年分别前更显老了,脸上已经有了老人斑,以前明亮的眼神,也显得有点浑浊了,不由有点难过,恨自己不能时时刻刻孝敬于母妃膝下,时时刻刻逗她老人家开心。
这时听燕王妃笑道:“好了,你娘好着呢!夷列也来了。你哥儿俩好久不见,先叙谈叙谈吧!夷列这孩子,从小就爱黏着你,打你走了这几年,他哪一天不念叨你两句的?”
一面叫:“夷列,还不出来见你大哥!这孩子!在里面磨蹭什么呢?──可也怪,没见面时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过来,一到了这里他倒学小媳妇,害羞起来了!──夷列──”
“来了!”
帘子一掀,从隔室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长得俏丽可爱,要不看装束,准把他当成一个女孩子!
夷列一见到大石,早已满面放光,大叫一声:“大哥”,就扑了上来!
耶律大石也很挂念这个聪明可爱的弟弟,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将他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儿,笑着说:“啊,夷列比过去重多了!”
夷列嘟起了小嘴:“哼!我长大了嘛!”他攀着耶律大石的肩膀,急切地正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扭过头去:“母妃!我刚才不是害羞,我刚才本来是打算到里面去找大哥的,结果大哥没有找到,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是什么啊?”
耶律大石看他一脸得意,很是好笑。燕王妃也满脸笑容地看着小儿子,静着听他有什么发现。
夷列笑道:“我发现了一个身上会发出香气的人耶!他──”
话没说完,燕王妃和耶律大石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燕王妃陡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夷列被母亲可怖的神情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耶律大石知道他说的人应是苏儿,然而不料母亲对“香气”这个词反应这么大,心里不由有点忐忑,只得上前道:“母妃,这个身上有香气的人,并非女人,只是孩儿拣回来的一个孩子。”
“哦?”
燕王妃神态似平和了一点,但仍然表情不善地道:“叫他出来,让我看看。”
耶律大石只得叫宠花去请赵苏出来。
他心里不安,既不明白母亲对于“香气”的严重心结始于何时,又是为了何事,也不知道母亲看到赵苏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此时百计无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通往隔室的毡帘。
燕王妃一语不发,也淡淡地望着毡帘。
夷列望望燕王妃,望望耶律大石,也把目光投向那道静止的毡帘。
片刻。
首先到来的是极其清浅的香气,恍恍惚惚地好象梦里的声音。
闻到这熟悉的香气,燕王妃枯槁的脸上,轻轻抽动了一下。
帘子掀开了,一个清瘦少年出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好熟悉的感觉。
平常的容颜,跟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完全不同。然而就是无端的要让燕王妃想起那一个身怀同样异香的女人。
少年乍进房里,看见一旁的耶律大石,眼里漾起一抹欢喜。然而看见神色不善的燕王妃,又犹豫地停下了想要招呼的动作。
燕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冷问道:“你娘是谁?”
赵苏一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突然又白了一层。他转眼看了看一旁的耶律大石,清澈的眼里掠过一抹闪烁的痛楚。
“你娘是谁?!”
燕王妃提高了声音。
“娘──”
耶律大石看着苏儿瞬间流露的脆弱,再看着母亲的蛮横,既担心又难看,想劝阻母亲。
却听苏儿缓缓道:“──我,我娘已经死了。”
燕王妃怒道:“我不管她死没死,我只叫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苏儿看着燕王妃,目光冷冽:“我不想告诉一个不尊重死者的人。”
燕王妃一愕,随即脸色一沉。她不屑地扫视着眼前苍白孤傲的少年,突地冷笑一声:“很好!”扭头厉声叫: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府中总管急忙奔了进来。
燕王妃指着赵苏,恨声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南蛮子给我轰出去!”
“是──”
“且慢──!”
耶律大石大急,急忙止住总管,回身向母亲单腿一跪,道:“母妃!请看孩儿面上,放这孩子一条生路!他无依无靠,是孩儿从死人堆里把他捡来的!母妃!您一向礼佛敬善,今日何必为难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懂事的孩子?“
燕王妃冷哼一声,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吗?”一面憎恶地看着眼前的汉族少年,见他虽然容貌平常,却越看越觉得眉目之间,自有一种教人转移不开视线的东西。此时窗外风过,一阵幽香再次拂送到她肺腑之中──
是了!
就是这样的香气!
虽然浅淡了好些,燕王妃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气!
她脸色铁青,冷笑道:“你娘是不是叫林倾国?”
只见赵苏身形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看来燕王妃是说中了!
耶律大石大奇,看着赵苏,他从没听赵苏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不知林倾国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林倾国和母亲有什么渊源,只觉心下一片惘然。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那一夜,那个充满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只觉心里轻轻甜开,却又无缘无故地一紧。
燕王妃看着沉默无言的赵苏,只是冷笑不语。
耶律大石摸不着头脑,只得望向母亲,道:“母妃,到底怎么回事?”
燕王妃瞧着赵苏,眼神里充满憎恨,冷冷道:“傻孩子,你还不明白?他娘名叫林倾国,就是宋朝死皇帝赵顼的妃子!也是那个三番五次不知廉耻勾引你父亲的狐狸精!”
“这──”
难道?
耶律大石心下震惊得几成茫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看来完全无欲无求的人儿,难道会是──
只听燕王妃冷笑道:“幸会啊,三皇子。”
耶律大石瞠目结舌。
他万不料这个与自己相处数旬有余的平凡少年竟会是宋国的三皇子!
虽然知道赵是宋国的国姓。可是这个无欲无求的人儿,怎么看都不象是天潢贵胄的皇家子弟呀!
贵为宋国的三皇子,为什么会流落到北方?为什么会被强征入伍?为什么──总是会有如此浓重的心结,如此悲哀的表情?
他凝视着赵苏苍白而凄哀的容颜,心里想着──那柔弱而坚强的心里到底蕴藏了些什么遭遇?
而赵苏的母亲,林倾国──光听这名字,似乎就能感觉出背后酝酿的那段哀艳情事──她又与自己的父母有过一段什么样的纠缠呢?
却听燕王妃忽然道:“三皇子,听说你们汉人礼数繁多,讲究三纲五常。不知父子如何定位?”
赵苏看着她,神色宁静,还是道:“父为子纲。”
燕王妃神色灼灼,道:“很好!父仇子报,父债子还,可有此说?”
赵苏说:“有。”
燕王妃狞笑道:“非常好!那么,重德!”
“母妃有何吩咐?”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过了耶律重德的预料,他只能手足无措地转向燕王妃。
只听燕王妃一字字道:“你拿剑过去,给我砍了他的头下来!──他爹赵顼,就是杀死你父王的凶手!是他爹把剑刺进了你父王的胸膛!”她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耶律大石,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他是杀死你爹的仇人的儿子!”
“母妃──”
耶律大石几乎说不出话来,恳求地看着燕王妃,燕王妃却毫不留情,冷笑道:“你喜欢上他了?别傻了,我的孩子!他和他那个狐狸精的娘一样都是些水性扬花,人尽可夫的贱种!你是堂堂大辽国的王储,不要面慈心软,听娘的话,去杀了他!快去!!”
她眼锋凌厉,只刺得耶律大石心里一阵阵哆嗦。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赵苏。
他站在那里,还是温柔而沉默,甚至不企图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悲哀和凄苦。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造化为什么竟会如此弄人?
燕王妃在儿子身后,清清楚楚地看见耶律大石望向赵苏时,那样迷乱而伤心的眼神。
她心里一紧,仿佛又清清楚楚地看见两年前,自己的丈夫──燕王耶律淳望向另一个人的眼神。
那样沉醉的眼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孽火,把她最后的一丝爱恋和希望都烧得一干二净!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夺走她丈夫的人,她决不能原谅!决不!
她更不能容忍那个人的儿子还要夺走自己的儿子!
一想到这里,呼吸仿佛被火烧一般快要使她窒息!燕王妃锐声嘶喊起来:“重德!我叫你把他给我杀了!!快点!”
“母妃──”
事母至孝的耶律大石,怎能抗拒年老母亲的憎恨?
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原本清秀的容颜已被岁月和憎恨刻画得衰老而狰狞,耶律大石心中一酸,几乎堕下泪来!
不解掉这个心结,他知燕王妃快乐不了,快乐不了!
看着她等待这个结果,眼里竟然闪烁出狂喜的光芒,仿佛数年的郁闷,都能从这迟来的报复里获出解脱!
耶律大石怎么忍心,忤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