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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地久-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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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提醒我?”

叶华一怔,又想了想,才说:“其实事情本来不大,只是三个月前他们公司的财务部经理挟款私逃,公司里出了一些状况,象和其他公司的合同啊之类的问题,所以何真知一直都很忙,你脚摔伤那阵子,来过我们单位好几次,还回过一阵子总公司述职,讨论解决问题的办法。总公司那边派来了一个法务部高级执行人员,来协同何真知处理。”

我怀疑:“还有呢?”

他看着我说:“罗一一,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对外界一向不闻不问,发生什么事与我何干?

叶华微微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税务局帮忙的事?”我说:“嗯,岳真,前两天路上遇到她,匆匆忙忙的。”我忽然抬头:“好象听说税务局出事?”

叶华看着我:“是,是增值税专用发票虚开的案子。”他轻声说:“何真知的公司有虚开增值税发票。”

我呆住,第一个反应是:“何真知不会这么做。”

叶华苦笑:“何真知当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前两天那个财务部经理被抓获,他说受何真知授意。”

我全身的血都冷下来:“他想拉垫背?或者,他另有指使人给他家人利益?”

叶华沉默:“你为什么不问涉及税款多少?”

我暴怒:“根本不关何真知的事,我管它多少!现在要查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这样做?!”不,我是害怕。我不要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有两个在那个地方了,他们或者是罪有应得,可是何真知,老天有眼,何真知绝不会到那里去,如果何真知也会去,那么,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珍惜的?

我低下头,重重坐下,无限悲哀,何真知,这几个月来,你一定饱受煎熬,这两天,你一定痛苦至死,可是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却什么也不闻不问,什么也不晓得,避得这样远,这样远。甚至你罕有的醉酒失态,我也不肯追问,这样的尊重朋友的隐私,是真的知道了尊重为何物还是不知道朋友为何物?

我悲哀地抬头,问:“她一向不肯麻烦人,为什么会来找你?”

叶华脸上有说不清的表情,很奇怪的表情:“我在大学第二专业是法律,一直没有放弃,并已拿到律师证。”我说:“可是钱安平在,他是高级法律专业执行。”他低下头,笑了笑:“你忘了我去年考到的注册税务师证书。”

我怔一怔,啊,好象是,他还请过客来着,何真知也是座上客。那就难怪了,所以何真知会找他来问一下情况。

我说:“叶华,我出去一趟。”

我坐不住,我要去找何真知。我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可是我需要在她身边,握一握她的手也是好的,是我需要。

叶华没有阻我,他说:“你去吧。”

我去得迟了,公司里乱成一团,钱安平从法务部办公室出来,说:“真知回家了。”我没有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跳上车便赶去何真知的家。

或许我不该去,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后悔我去,何真知从宿舍走出来,两旁是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警车远远地停着,我刻意不去看她手上的东西。何真知叫住我。

“一一,”她微笑着:“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我说:“好。”

她笑:“他们在搜查我的东西,嗯,会有一些东西拿到警局,到时候发还的时候,有一个很旧的本子,绿色封面,里面是很早以前写的东西,你记得收起来,不要给我的朋友看到。”她加了一句:“任何人看都不要紧,只是不要给他们看到。”

我说:“好。”

警察要拉她走,我恳求地看着他们,他们微微一怔,转过头住了手。何真知笑起来:“罗一一,我什么都不同你说,是因为你自己也有很多烦心事,而且,平白只增添你的烦恼,于事无补。你别多想。”

我说:“这个时候你不必这样面面俱到。”

她笑,可是白痴也看得出她的笑容如此惨淡。

这样好,这样明敏这样可爱的女子,竟受到这样的侮辱。

我咬着牙,忽然对那两个警察说:“希望法律真的公正。”

何真知握握我的手,对他们说:“走吧。”

触手仍温,她的身形已和警车一起离开。我蹲下来,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绝望。

身边有人也蹲下来,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一,一一,你放心,真知不会有事的,她没做过,不会有事。你放心,有我在。”是钱安平的声音,坚定而稳重。

是,何真知绝对不会有事,绝对不会。可是,就算她没事,今日所遭受的,今日以后在那里所遭受的,一切的一切,怎么样才能洗得掉?怎么样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生命中的印迹是永远永远无法抹去的啊。

这样的悲愤冤屈侮辱还有,恐惧。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三年前。

我照例去罗见的小屋帮他打扫卫生。先拆洗被套床单,再去衣柜里搜穿过的外套,然后分门别类放到洗衣机里洗。以前是拿到我家洗的,后来嫌麻烦,我就把我的全自动洗衣机搬到他家,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半自动,这样他的日常衣服可以扔到洗衣机里让它自己洗。但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所以我每隔半个月就会去帮他大清洗一次。

我一边洗一边同罗见聊天,他趴在换干净的被子上夸张地抽鼻子:“太阳香啊,好大的太阳香啊。”我知道他在嘲笑我,我太喜欢晒被子,但罗见总觉得晒过的被子太过燥热。我把甩干水的衣刷飞过去,正打中他的头,他哈哈大笑。

他很久没有这样大笑了。

半年前我自外地流浪回来,随之罗见为生母外祖父送终回来,然后我巧遇周常委,考进公务员,这半年来罗见一直都不再开朗。我也知道这段时间罗见并没做什么好事,他仍然和以前的那帮哥们混在一处,我不能说什么,那也是我的哥们,见到了面仍然嘻嘻哈哈,有时候我还会同小义比赛开锁,虽然心境已完全不同,但就是和他们在一起,我才会真正完全放松无拘无束。

有时候我会悲哀地想,也许那才应该是我的人生,我不是玉,我只是瓦,永远只是瓦吧。虽然我已经努力地努力地在做一块玉。

这半年,罗见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和父亲一家半个字。

我知道他心里的痛和恨,所以我也不提。在之前罗见虽然和父亲感情淡淡,但有时还是会回去,比如有些节日。

我跟罗见说:“我见到罗识。”罗见静了一静,眉眼一挑:“罗一一你真是扫兴。”我说:“罗识跟你很象。”罗见不说话,过一会儿说:“罗一一,我想去看奶奶。”我不经意地答:“好啊,明天吧,今天有些晚了。”我们经常有事没事跑去奶奶墓地坐一坐,一起聊聊天。

我说:“罗见,其实这些年来我想了好多,我想奶奶除了希望我们好好的,她一定还很希望你和二叔和好。”罗见的眼睛竖起来,我马上自我检讨:“是,我现在太妇人之仁。”罗见没被我逗笑,他嘿嘿冷笑两声:“罗一一,如果是你,你只会狠过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温良恭俭让的背后是什么。”我承认:“你不是不知道,说别人向来比较容易。”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样?不不,我绝对不会原谅二叔,绝对不会!

罗见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我和他一起笑起来。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敲门。

罗见租住的是一个大院中的两排面对面平房的一间,罗见这间的门背对大院正门,我去开门的时候罗见正站在后窗看洗衣机在窗外排出的水,后窗的窗玻璃可以印出门口来人的样子。

来的人是警察,两个警察,他们问:“罗见是住在这里吗?”

我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张大嘴问:“你们找罗见干什么?”然后只听到后窗玻璃啪地碎掉,再是双脚落地的声音,接着是飞快奔跑的脚步声。

门前的警察反应非常之快,没答理我转身便往脚步声处追去。

我无意识地跑到排房后,在大院门口,就在离大院门口不远处,那两个五大三粗的警察,还有一个中等身量的,他们三个人把罗见按倒在地。

罗见的身体呈不规则扭曲状趴在地上挣扎,可是他的背部和大腿被他们用膝盖抵住,其中一个警察拼命地用手把罗见的头往地上摁,拼命地摁。罗见的嘴被磨出了血,然后,他们抓住罗见的手用手拷拷住,再把他拎起来,一人一边按住他的肩往门外的警车走去。

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痛彻心扉地记住。我生命中最爱的人,最爱我的人,这样屈辱地、毫无尊严地被按在地上,被拎起来,被扔进车里。

我的心叫我忘掉这铁锈一般生涩磨折灵魂的悲苦记忆,可是就象魔鬼附身,最难堪最羞辱最刺心的记忆永远会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放再重放。

他们上了车,我只会轻轻地叫:“罗见。”

罗见似乎听到,他努力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去找二叔。那幢华丽大宅已经是二叔搬的第四次家,我只来过两次。

二婶开的门,她厌烦地对我说:“你二叔不在,有什么事快说,我要赶着出门。”

我盯着她:“二叔在哪里?”

她闭着嘴,冷冷地不说话。我大吼:“二叔在哪里?罗见出了事!二叔在哪里?!”

她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罗见为什么出事?”

我说:“你知道?你知道也不让二叔帮他?原来你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啊。”她变了变脸色,昂着头冷笑:“你最好自己去弄清楚事情再做主张,骂我?你骂我还骂得少了?我只当你没家教在放屁。”

我再度敲开她家的门时,心里已经带着一丝悲苦和无望。

在公安局我问清楚了原由。罗见偷走二叔的十几万巨款,在被二婶和二叔发现的时候,执刀砍伤了二叔,刀伤两处,一处见骨。二叔现在医院。

我看着二婶的脸,问:“二叔在哪家医院?”

二婶冷冷地说:“你二叔让我告诉你,你不用去找他,他不会见你,他也不会帮罗见。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罗见偷的不止是这十几万,他前前后后来偷过好几次,加起来总有二十几万。不过我们不会告诉公安局,你知道惯偷处刑是不一样的。”她要关门。

我顶住门,大声说:“这里的钱,罗见也有份!”

二婶松手,冷笑着说:“这钱是你二叔赚回来的,我都不敢说有份,罗见有份?你要扮演泼妇尽管请便,我没空答理你。”

我看着她的脸,这张美丽而冷酷的脸,我慢慢地跪下来:“二婶,我求求你,罗见就算再坏,他也是二叔的儿子,他以前恨你们,可是从来也没有来惹过你们,这次,是真的有原因的,你知不知道,他妈妈不久前病死了,没有钱,患癌症死的。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你劝一下二叔,放过罗见,不要告罗见好不好?他要是坐了牢,一辈子都毁掉了,我求你,二婶,你告诉我二叔在哪里,让我去求他。以前是我们错,你……”

我的话没有说完,她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后是她冷冷的声音:“真是能屈能伸啊,别跟我来这一套。”

我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在车道的树荫下,我看到载着罗识的奥迪轻快驶进,我的恨意自顶及蹱:二叔,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踏入二叔家一步。

我坐在何真知对面,这里和监狱不同,桌子没有那么宽,我伸长手就可以触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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