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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血肉之躯。”
红光之内,那人影兀自矗立不动。在他的胸口,正有丝丝赤炎在那伤痕周围游走,而那道剑痕亦在以奇迹般的速度变浅、消失……
——不错!即使力量如何强横,“他”仍会受伤,仍会流血。
——即使强如“神”、“魔”,亦非能成为真正的神魔,只要仍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就仍然会败,仍然会死!
“不管‘他’如今……是些什么,也不能让他再继续伤人!”经过方才一击,聂风双臂的伤口又已绽裂,血流如注。他说罢横过雪饮,用牙齿咬着刀背,空出双手来撕下衣襟重新裹伤。
云瞥了他一眼,沉沉道:“你伤势严重……”
“不宜再战。”
“一时三刻我总还撑得下来。”聂风扎好伤口,重又握紧刀柄,“必须尽快打败‘他’!我们如今……只有比他那‘定身咒’更快,才有可能……”
云远远瞧着那血红的魔神,吐出四个字道:
“摩诃无量。”
——不错!此刻的“他”甚至已比聂风更快!想要再快过“他”,或许唯有动用他们意外得自“神”身上,却一直也未能随意运使的那道力量!
——他,果然已全都记起来了……
聂风露出一抹不知是喜还是忧的笑容,轻轻点头:“再试一次……‘合璧’吧……”
——全凭自己意志主动地使出摩诃无量,他俩也仅只在凤溪村之战面临生死大劫时成功过一次……
——五百年后尚未了结的恩怨,时空的逆流,数月以来的分离、失忆、各自为政……今日的风云,能否再造一次当日危难中武功互融心意归一的奇迹?
或许连他们自己亦无十分把握。
但至少……姑且一试。
此刻场中尚能支持着站立的,仅剩不到百人。
这数十个人忽然看见——聂风陡然身形急转,人化旋风,直扑远处那条血红人影而去!
而云怒堂主身上亦在散发袅袅霞气,亦如一朵流云般向着场中飙去!
“奇……奇怪啊……烈阳派那独眼的小子,怎地和云怒堂主联手起来?”
——时空无极,个中种种颠倒错乱的情由,任凭肉眼凡夫想破头壳,又怎可能会猜到?
他们只是看见——那道旋风和那朵流云,一先一后地扑入那团如血如火的红光之内!
然后……
然后时间仿佛静止……
那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在那个方向上,突然便爆发出一道——
白炽夺目的豪光!
——那一天,所有人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 ※ ※
风,本无形无相,无一刻静止。
云,亦聚散无常,飘渺不定。
无影无形,不辨色声味触法,脱离众生一切相,是为“无相”。
朝聚夕涌,往来莫测,永不会停留在某一境地,是为诸行“无常”!
释武尊【注】说:“风无相,云无常。”
无相、无常,乃是世间一切“变化”的极致,是两股永恒存在的力量,若其能够互相配合,互补不足,就会达至——
摩河无量!
“摩诃”本为梵语,意即无限大;“无量”则是无法衡量之意,无限大而无法衡量的力量,是为“摩河无量”!
这本是那长生不死的“神”,在仰望天上风云变幻之时偶然悟得的力量。
这力量生于天地,蕴于天地,却可以在天毁天——
在地灭地!
※ ※ ※
一刹那的时间有多长?
一刹那的时间可以发生多少事?
梵书有云: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三十须臾为一日一夜。
三十日夜为一月,十二月为一年,三千年为一由迦,一万二千年为一大由迦,两千大由迦为一劫波。
将一沙为一劫波,沙尽而劫波不尽;又将一尘为一劫波,尘尽而劫波无尽。尘沙有限,劫波无穷,相续至今,不能止之灭之。
佛却说:一刹那,八万四千劫外。
八万四千劫外,有多少个世界毁灭?又有多少个世界重生?
——那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何事,没有人能确切得知。
——只因在那夺目豪光暴放的刹那,校场上最后强撑不倒的数十人,也无一例外地被那强烈的冲击震晕了过去……
——或许,那一刹那间发生的事,已逾肉眼所窥,凡心所鉴。
漆黑的冥夜,骤然划过两道火红的弧光!
其中一道直直落向校场之畔,湖心的泥床上。
另一道则落向校场对面的一排屋舍中。
仿佛流星坠地,两道弧光都发出轰然巨响,声震百里。
那一排屋舍瞬即被震塌,化为一堆熊熊燃烧的废墟,那断壁残垣中间,却形成了径阔三丈,一个浑圆的大坑!
瞧真一点,在那大坑正中,却有两条半跪着的人影。
那正是方才豁尽全力力拼那血色魔神的聂风,和云。
云开,雾散。
天穹的颜色慢慢地淡去……渐由浓黑的大冥转为墨蓝的夜空,星辰开始闪烁。继而那蓝色渐渐发白,天际集聚起袅袅的云气,慢慢联结成片。
风开始吹,风吹动云气聚散,轻拂着劫后余生的一草一木。
一瞬间,仿佛整个人世都刚从噩梦中醒来。阳光终于重现,静静地照耀着每一片碎落的尘埃,凝望着一地已成定数的死死生生。
偌大的校场上,此刻一片寂静,唯余下风声、火声,以及两个伤重的武者沉沉的喘息之声。
只见——聂风和云身上已平添无数的狰狞伤口,伤处多有火灼痕迹,身上衣衫亦早已破败不堪。云的左半个身子却赫然被坚冰封锁,此刻非但动弹不得,且更似已神智昏失。
聂风的双臂显然伤上加伤,鲜血已将重新包裹上去的布条浸透,还在不住向下流淌。他的神情恍惚疲惫到了极点,直似一条鬼门关前徘徊的亡魂,眼里只余怔忡。
然而他仍旧一手紧搀着云不放,他那双失却焦点的眼睛,也只望在他的身上。
——云……他伤得实在太重,必须立刻贯气续命!
可是聂风自己亦快将气尽,又哪有余力救他?放眼全场,尽是倒卧于地的伤者死者,哪还有人可以相帮?
然而就在此时,却真的有一只及时得不能再及时的手掌,稳然贴上了聂风的背门,一股深湛无比的内劲急涌而来,源源不绝地注入少年的体内。
心神依旧茫然,但聂风几乎是无意识地顺从那股内劲的驱策凝神纳气。
——管他是谁!我要……力量!我要……救人!
真气输入丹田,顿时五内调和,全身回暖……而聂风才缓过一口气,便立即一掌抵着云的背门,将刚刚吸纳而来的真气毫无保留地贯入云体内。
他是这样努力不懈,而身后那人亦任由他吸纳自己的力量去为二人疗伤。约有一炷香的工夫,云亦终于发出一声低吟,微微动弹了一下。
“多谢……”聂风舒了口气,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瞪向那及时救命的恩人。
“好些了么?”微笑着立于聂风身后的,是一条湛青的人影——他,赫然正是这凤麟山庄之主,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律南天!
律南天搀住聂风,问道:“我才去催请些人手过来,这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聂少侠的手臂,如何伤成了这样?”
聂风懵然答道:“展大哥他……不,是‘他’……‘他’……‘他’杀了好多人……我们……只是想要阻止‘他’……”
“但‘他’实在太快……太强!我们苦战了数个……数个昼夜,也敌不过‘他’……后来……是云……他拼死用手臂扼住‘他’的咽喉,我便出尽全力,用……用‘冰封三尺’劈中了‘他’……”
律南天忍不住奇道:“方才我离开不过须臾之间,焉能有数个昼夜?聂少侠你……”
聂风目光呆滞,自顾自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但是那时候,我们也同中了‘他’一掌……啊……‘他’最后那一掌,与之前的招数全不相同……”
律南天听他语无伦次,知道他尚未从大战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便打断他问道:“展贤弟他现在何处?”
经他一问,聂风混乱的叙述骤止。他兀自又怔忡了片时,方才缓缓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校场之畔的湖泊。
原是一湖碧水,如今只余泥床,干燥开裂的泥土上,巨大的“乱”字深壑犹然。这鬼斧神工的字迹,仍似一个躁动的陷阱,悄无声息地向风中渗透着一丝丝狂邪招意。
此刻满池浓雾已渐淡薄,深壑正中,有一物如奇峰兀立,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却又恐怖至极——
那赫然是一块高逾两丈的巨大冰柱!
冰块本身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那巨冰之内,竟还封冻着……
一条血红色的人影!
一头赤发腾如烈焰,额间裂开一线血渊,似是第三只眼眸——这被层层禁锢在坚冰之内的人影,正是那不久前借了“展昭”的身躯降临人世宰割众生的魔神!
如今他□的胸膛和背脊之上布满刀痕剑伤,虽隔着厚厚的冰层,仍能看清许多伤处深可见骨。鲜血沿着肌肉的纹理流遍他全身,更渗透在冰内,如同殷红的烟雾缭绕在四周,将这块水晶般的巨冰染得血光迷离,更加诡谲可怖!
一个人便是只空皮囊,又能盛多少血?
——照这样看来,“他”的血已快将流干。
而那始终束缚在这具血肉的身躯中的,“他”的心魂——是否也将随着这具封印冰中的身躯一起……
死去?
乍见巨冰,律南天的双眸中光影迭错,一时间转过了数种暧昧不明的神色。
跟随着他同来的还有大约三百名黑汉武士,此刻也分散围在巨冰四周,各自闪烁着或惊或疑或畏或惧的目光,却是鸦雀无声。
聂风搀扶着已能勉强行走的云,也缓缓向着这边挪步过来。
黑汉武士们无声地闪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聂风猛一抬头,便望见了那条人影。
玄冰透彻。冰中鲜血纵横,宛如一座扭曲的地狱,囚困着那个如魔如神的——
“他”。
再见到“他”,之前苦战的种种险状不由涌上心头,连坚强一如风、云二人,亦忍不住浑身一颤。
——摩诃无量一出,即将眼前一切撕裂……他们在绝对的力量催动下,陷入一个“无界”的境地……
在那里,时间与空间皆不可计算!
对于生命的感觉只剩下豁尽全力劈出的每一刀,每一剑……
还有,随之收获的剧痛……
以及……因力量在流逝,而越燃越灼的——焦虑!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刀光剑鸣仍似就在咫尺,战斗的极度疲倦感将身体紧紧包裹,有如无限无形的牢。经此一战,真是累得只想要睡去,什么也不管……
——也不知……我们,究竟为何要……
……战?
——为何要战!?
聂风凝视巨冰的独目中,涣散的神色忽然一滞!
——“他”?
啊,冰中的是……
聂风脱口道:“这……是他?这……是……”
“……展大哥?”
冰中,那生死未卜的躯壳有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孔,然而那脸上流露的“最后的”神情,却是全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