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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对政治和军事毫无兴趣,淡淡地说:“无聊。你不过是个小记者,我只是个弹钢琴写曲子的。”
三井摇了摇头:“艺术家真没政治触觉。不过,我想,这回主要还是为了保护你。你关系着几千万甚至几亿美元的海外援助,不,还有美国政府的资助。很少有这么值钱的艺术家。”
流川听了很是不悦。
他很反感别人说他的出生。好像是在暗示,他今天的艺术成就,是用钱堆积起来的。
当然,某种程度上,音乐对于贫穷的人来说是奢侈的。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有多少人能买的起钢琴?
但他相信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喜欢音乐。
他也不是因为出身富有才以音乐为职业的。
三井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枫,对不起。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演奏。但……你知道音乐以外的这个世界吗?”
流川固执地说:“没有音乐,这个世界更不能称为世界。”
“对对,你的话没错。但……莫扎特是怎么死的?”
流川明白他的意思。
他当然清楚,这世上出现过的伟大的艺术家中,有很多一生穷困潦倒。
但不关心政治,并不等于看不到黑暗的现实。
他相信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不比任何人少一点,只是他愿意以音乐的方式来表达。
满口时局的热血记者三井,也许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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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和流川走进大厅,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谈天。
三井到了这种环境,因为熟人很多,简直如鱼得水。
他匆匆地对流川说:“枫,你自己先呆一会儿,我要和一个熟人说句话。”
流川看着他走到几个人当中,很快就口若悬河地说起什么来。
他开始有点后悔起来,怎么会答应和三井来这么不适合他的地方,他宁可静静地呆着。除了表演的场合,人多的地方总让他不自在。
他实在不喜欢也不会和人沟通。
这时,两个青年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身材修长,比流川还高,也是25、6岁年纪,头发朝天梳着,一眼望知的英俊。
但引起流川注意的,是他那清彻明亮的眼神。流川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他不爱和人交往,但对识人却有着艺术家天生的敏感:他有种感觉,拥有这种眼神的人,要么对自己绝对自信,要么对这个世界完全看透。
流川记得,他四岁时,由母亲带着,到一个有名的钢琴教师的家里。那位老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对他的母亲说:“这个孩子是天才。这样没有杂质的眼神。”
这个人呢?
流川职业习惯似地去看那人的手。
那也是他所见过的,除了他自己的之外,最完美的手。
非常非常的完美。
这个人也是弹钢琴的吗?拥有这样纤长的手指?
青年觉察到这个陌生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有点莫明其妙。
流川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但还是忍不住问:“AreYouAPianist?”
青年立刻明白了,笑了起来,他用中文说:“不。不过……”
流川惋惜地说:“这么完美的指形,太可惜了。”
青年微笑着点头:“也许吧。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过这种话的人。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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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三井走过来,吃惊地说:“你们这么快就认识了?仙道先生,还有,越野先生。你们也来了。”
那个走在仙道后面名叫越野的青年,个子虽然不高,却显得相当精明干练,他对三井说:“是《民主报》的记者三井先生,幸会。”
仙道笑着对三井说:“三井先生,一直都在拜读您的文章,写得太好了。”
三井听了很激动,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人很敬重,很在乎他的看法。他说:“不敢。先生对时局的见解才叫精辟。每次记者招待会,我都因为太注意听先生的发言,差点忘记记录了。今天也是听说先生会来,所以和表弟赶来参加这个聚会。”
仙道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更多的人向他们簇拥过来。
流川悄悄地退到了后面。
看来,他完全弄错了。
他不是很明白他们说的话,但知道这人是个非同小可的政治人物。
这世上不是有很多人,能入他那心高气傲的表哥三井的法眼。
这个人竟然从事政治?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他在美国长大,偶尔会从报纸和电台了解一些政治人物的言行,在他看来,政治家是他永远都无法了解和有好感的一类人。
但这个人这么年轻,而且有着这么纯净的眼神。
从事政治,也可以这样吗?
流川看到仙道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那些人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他也不厌其烦地回答着。
他的发言看来饶有丰趣,时不时使周围的人欣然发笑。气氛很是融洽热烈。
三井这时已经把他这个表弟忘掉了,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谈话。看来也是职业的习惯。
反倒是仙道,有时会向他看一眼,眼中露出抱歉的神情。
他并没有冷落流川,只是根本没有机会和流川互相认识。
流川作为旁观者,仍能感到这个人身上有着罕见的令人愉快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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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大门外,有两辆车停了下来。
开车的人下了车,看到对方,都不由一怔。
“南烈少校,你也来了。”藤真说。
南烈看着他:“藤真上校,竟然要你亲自来。”
“你不也一样?”
他们一同向大门走去。
他们都很明白上头派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们都是仙道的学长,这样的监视和威摄就显得不那么明显,还有点叙旧的意味。
“你们也接到命令了?关于那个叫三井的记者和那个叫流川的音乐家?”
南烈侧头看了他一眼:“当然。虽然总比贵局要晚一步。”
“没必要这么说。很多时候,是贵局比我们要早一步。”
“藤真上校,你好像很关心那两个人。”
“你更没必要这么说。这是高头先生的意思。”
藤真突然停下来,:“南烈,我们那时是为什么上军校的?是为了没完没了地搞暗杀吗?”
南烈盯着他:“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厌倦了目前的工作。对,我记得7-8年前,我们进军校的时候,是立过誓言,说随时准备为国家的独立富强流血牺牲。但现在,目标也还没达成吧?作为我们这一届成绩最优秀的藤真,怎么,开始打退堂鼓了?”
藤真沉默了一会儿:“随便你怎么想。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我不相信这样做,就能实现国强民富。”
“这种话要是传进高头先生耳里,恐怕会很危险。难道,你也准备和仙道一样,倒向共产党那一边?”
“也随便你怎么想。我只是觉得厌倦了。南烈少校,你随时可以去告密邀功。反正,我们黄埔军校的人互相倾轧早就不是秘密了。”
南烈没有说话。
其实,这个时候,更出乎意料的是他。他没想到藤真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一直以来,他们分属于两个对立的组织,经常要相互拆台。回溯到军校时代,因着性格的差异,那时的同学关系连平淡如水都谈不上,甚至有点剑弩拔张。
但不知为什么,他这时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就算再想立功,也不会把藤真今天说的话向上汇报。就好像,他和仙道的政见再怎么不同,他也不会亲手杀他一样。
这是一种什么心态,他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在这个人生舞台上,他们既然有缘同台演出,最好不要有人提前谢幕。最好能一直演下去,演到由别人来决定他们的戏份为止。
虽然他很清楚,每一天,每一刻,他们的生命都是从枪口下捡起来的。
成不了朋友,至少成为了对手,甚至成为了敌人,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很多。而且这么的旗鼓相当,太难得了。
对南烈来说,被他视为对手和敌人的人,要比他那些愚蠢透顶的同事重要得多。
藤真和南烈走进了聚会的大厅。
他们这时穿着西装,但还是有很多人认出了他们这两个中统和军统的红人。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刚才提到的三个人:三井、流川和仙道都在。藤真对于流川回国的第一天晚上,就出现在一个有着政治意味的聚会里,也有点吃惊。他识人也是很准,以为流川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看来,不能小看了三井的鼓动能力。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人。
仙道看到他们,笑着说:“两位学长也来了。难得难得。”
三井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承诺过言论自由吧?这种普通的聚会也不放心?我们能相信贵党的合谈诚意吗?”
仙道忙说:“三井先生,你想太多了。既然已经决定建立联合政府,当然要各方面多多接触,多多了解。这两位都是我在黄埔军校时的学长,是我一直敬重的人。大家可以一起来谈谈今后的设想。藤真学长,南烈学长,你们说对吗?”
南烈没有说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人。这个人也许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和谈不会有结果,却显得比任何人都看重和谈。这样的人,真是厉害。所以,第三方面的民主党派和第四方面的各界人士都喜欢他。
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和他抗衡的,在南烈看来,就是刚才在门口,对现在的工作表示怀疑的藤真了。但高头的用人水平太差,而藤真也没有站到谈判第一线的兴趣,所以,他们这一方在谈判时节节败退,只好寄希望于战场上狠狠地打击对方。
但……真的可以在战场上赢回人心吗?
就是他这个职业军人都表示怀疑。
藤真笑着说:“仙道先生说得对。上方很想听听各界对联合政府的看法,所以才派我们来旁听的。各位请畅所欲言。现在抗战已经胜利,是民主时期了。”
“我想请问藤真上校,国民政府军队里的美国人是怎么回事?仅仅是顾问这么简单吗?”三井毫不放松地问,口气有点啒啒逼人。
藤真淡淡地说:“所谓解放区也有俄国人和德国人。听说还有日本人参加了新四军和八路军。仙道先生,用你们的话来说,那算是热爱和平的国际友人。对不对?”
仙道当然知道美国人不是这么简单,但他还是佩服藤真说得天衣无缝。
“那么,怎么解释前方的战事?”三井再次问道。
藤真望着三井,他看过三井的采访稿和社论,的确佩服他的才华,但不欣赏他的直率激进。如果不是站在一边那个叫流川的音乐家,以及他身后那个声名显赫的家族,他可能已经被暗杀了。――高头的言论自由是极其有限的。
藤真平静地说:“这个问题,我无权解释。将来局势会如何发展,不是要靠各方努力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