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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他的神情又开始淡了下来,坐姿挺拔,神情尊贵,似乎仅在聆听,但袖襟那微不可见的轻颤,可想而知,那袖襟下的手该攥得多紧,贺锦年垂下眼睑,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可是现在不同了,三年的朝夕相处,你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我的心里,塞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点空隙…。”贺锦年突然握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抵在自已左胸之上,语声中略带幽怨,“我的心很小,你挤在里面,便是你转一个身,我的心也会疼。”
“我开始明白这个道理,理清我对你的感情,是从那日,你在御书房质问我开始。当时你问我,若有一天你也将就地听从朝臣的安排纳妃,我当如何,我那时候心如刀割,别说真有那么一天,就是光凭想象,我也受不住。”
言及此,贺锦年双目泛红,语声沉痛压抑,抑制不了地颤抖,“这种感觉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所以,我才知道,我让那女孩子随随便便地上了我的榻,意图与她共守一夜骗过我爹是错得多离谱。我故意失踪,也不是想要你的妥协,我只是怕你冷淡我久了,以后真的把我放下了,我该怎么办?我活了两世中,都很短暂,且几乎是脱离群体而生活,我没有父母在身边教我,更没有姐姐或妹妹,没有人教我男女之间的‘欢喜’究竟是什么,如何去真正喜欢一个人,如何与心念之人相处,犯了错,又如何让他原谅。我所学的都是冷冰冰的生存和对抗。每天太阳未升起,就要开始十五公里的负重奔跑,在泥地里翻越铁丝网。五岁开始,我就没有穿过漂亮的裙子,连头发也为了方便,剪成一寸的短发……城风,我不是有执无恐,我也会怕的!”贺锦年倏地抬首看他,勾唇笑笑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患得患失。
她努力用最平缓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回到他冷落她的那一阵,她次次等待在他必经的路上,乞求他原谅时眸光——
“你府上的人呢,比如…。夫君?”
贺锦年眸光紧紧定在顾城风两颊不正常的嫣红上,捕捉到他桃花眸漾着一缕轻烟,神情矜持又……故作淡漠,紧崩的心弦霎时放松了下来,她眼里闪过捉黠,眉飞色舞间,口气故意带了几分顽劣,“我们那里,国家提倡晚婚晚育。我在那时空……尚未达法定婚配年龄,所以,我、未、婚!”
顾城风轻“哼”一声,将她抱上双膝,双手贴在她的后背上,身体渐放松后靠,他紧紧抿住唇,不再多问,但唇角的弧度上挑泄露了此刻帝王的心情是愉悦的!
转瞬之间,两人的心情皆跌跌落落,此刻已从十八层地狱直冲天堂,祥云千里,阳光普照。
二人享受着静静依偎的浓情,大殿中酒香浓浓,顾城风的鼻息里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莲香,淡淡着,混着她身上独有的体香,渐渐地,周身的血液开始慢慢沸腾,然后,一丝一丝地窜腾起,携带着那种摸不着触不到的痒意拱得身体里的热意一波快过一波侵袭着触觉感官,最后争先恐后地涌向他身上的某个器官……他忍着不动,突然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冷么?”
“嗯?”贺锦年摸了摸自已的脸,摇摇首,“不冷,你身上挺热的!”她伸手触了一下顾城风的脸,热哄哄的。
早春夜晚气温低凉,贺锦年在大殿之上布置了绢花,担心炭火引起火灾,所以,并没有备下火盆。
“还好!”顾城风开了口,方发现声音已半哑,脑子里更是刷刷刷地闪过雀台之上,那精灵般地唇舌荡漾在他的身下——
“你很不舒服?”贺锦年终于感觉到他的异样,他的心脏似乎跳得有些乱。
“还好!”顾城风眉眼淡淡无痕,口气不见喜也不见加重,“还有一个问题,你既然想明白了,可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到申钥儿的身上,既然你从不曾欢喜过秦邵臻,为什么不肯做回申钥儿?”
贺锦年垂下幽黑的眸子,“我这几天也一直在问我自已,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如此排斥元神归位,在以前,我以为是申家,我不希望身上留着申氏一族的血,可现在,申氏一族早已名存实亡。我反复思考,没有答案。每一次我在劝导自已时,脑子里就自动产生一种极端的排斥情绪,象是那种来自第六感觉,又象是从骨血里透出来的排斥……好象,若我回到申钥儿之身,那真要要万劫不复了……”
顾城风看她秀眉拧成一线,满腹愁肠的模样,再生不起逼她之心,他站起身,将她抱放在自已的手臂上,象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般,缓缓走出去,“莫再想,若是此,我也不强求!能逼你说出这般的话,我心满意足!”顾城风的身材修长挺拨,而贺锦年虽然这两年高了不少,毕竟是女儿身,不过是一米六多些,两人身高差距过大,被他如此抱着,无丝毫突兀。
“不生气啦!”她喜滋滋地环住他的肩膀。
“下不为例!”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以示警。
“那你以后也不许气这般久!我们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隔夜!”她觉得这一阵几乎把她一生的精力都费劲,原来谈一场恋爱这么累。
“嗯!”他将她抱到一张干净未掀翻的案几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贺锦年挤了挤鼻头,“这点伤,别浪费这药了,很难配!”
“再难他们也不敢断!到底是脸上的伤,麻痹不得!”顾城风将药丸拧碎后,一股悠悠莲香沁人肺腑,轻轻涂沫在她的脸颊上,轻问,“疼么?”
“疼!”回答得一点也不客气,小心肝偷偷地恶寒一下:贺锦年,你真是矫情!
顾城风失笑,突然凑过了脸,轻轻朝那道细痕吹了一口气,又问:“还疼么?”
“你当你吹的是仙气呀?”她摇晃着腿,趁机踢了他一脚,在他白色的袍子上落了黄黄的酒汁,眯着眼挑衅,“有本事再吹一口气,完全治愈!”
“好,那我试试!”语未尽,俯身,含住那魂牵梦萦之一对嫣红,先是浅啜吮吸,后探入,辗转不停,扫尽她口腔内的每一寸内壁。
“啊,不是这里……”贺锦年低低碎碎的呢喃最终被他悉数吞没,耳畔复传来他模模糊糊之声,“锦儿,是你招惹的……”
……
悠扬曲调声停……
贺锦年睁开眼,对上六月那一双含着安稳人心的眸光,他笑得温柔,“阿锦,今天是最后一天,我让你看到了所有你失去的记忆……你决定取舍了么?”
贺锦年轻轻颔了颔首,粉脸锁不住地春意盎然,神思恍惚,如沉溺于梦境中无法自拨,眸中含着一斛阵酒,醉人千年……
六月从她眸中的坚韧已得到了答案,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阿锦,如果你想拥你这些记忆,你醒后,你便是贺锦年,如果你不愿,亦可!以你的智慧,不出两年,在田敏丽的育导下,你会成为大魏最出众的仕女,在秦邵臻身边,我相信,你也能获得世间女子最想要的幸福。阿锦,告诉我你的选择!”
果然,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贺锦年眸光清透,“没有选择,顾城风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裂的一部份,失去他,我就不再是贺锦年。”
“对,你是贺锦年,无论前路多坡折,你不需要活在秦邵臻打造的水晶宫祠里!”
“那不是水晶宫祠,那不过是一个镜花的世界,是属于秦邵臻为自已打造的世界,就如百年前,他附身于顾奕琛,以为拥有了肉身,就能取代了顾奕琛!”
“好!到你醒时,法阵便结束了,届时,你不仅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申钥儿眉间的灵慧魄也已解封,回到你的身上。从此,你不会再是一个路痴,记得,你醒后,马来与我们会和,我会在周山岭下牛岗村等你,别忘了,牛岗村……”
声音飘渺带着流水之声而渐逝……
贺锦年倏地挺身坐起,却听得一声细微的铃响,她微微一惊,抬起了手,看到手腕上松松地绑了个铃铛,贺锦年竭力按制住四肢游走的郁气,没有一把扯下手中的铃铛。
“醒了呀,是不是想要出恭!”田敏丽马上惊醒,掀开锦被,迅速起身至贺锦年身边,轻轻解开她手腕上的铃铛,温柔地笑,“来,我带你去出恭!”
贺锦年仿如被浸入一潭无波无痕的温暖水域之中,所有的感知变得缓慢下来,时光仿若挟着记忆的长河注进她的血液中,这一个月来的经历缓缓地、缓缓地如水包围着她。
她的眸光注在眼前低垂的脸上,不过是一个月,眼前一个不过二十年华的女子竟衰老至此,头发灰暗无光泽,眼角深刻的鱼尾纹,苍黄的肌肤……其实,她亦知,她是田敏丽。
田敏丽帮她穿上棉鞋,怕她凉给她披了件披风,是女子的款式,且……贺锦年留意到身上不仅无裹胸,而且还穿着肚兜。
贺锦年不动声色,乖巧地站起来,象往常般由着她牵引,来到榻后的隔间。田敏丽嫌熟悉地帮着她脱下亵裤,扶她坐在马桶上,之后,将兑好的温水帮她擦洗,净手,最后帮她的手涂上一层薄薄的甘油。
这些她都很熟悉,二十年前,她未满月时,在田敏丽的寝房里,她常常看到田敏丽这样照顾申皓儿。
“来,喝一小盅燕窝再接着睡!”田敏丽扶她上了床,从保温的暖炉里倒了一小盅金丝燕窝,喂她饮下。
然后,用热水装了几个汤婆子放进她被褥,方她扶着她躺下,又将床头的小铃铛绑在她的手上,帮她盖好被子,掖好被,俯下身,在她的眉间轻轻落下一吻,饱含慈爱,“钥儿……好好睡!”
贺锦年心潮澎湃,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带着满足朝着田敏丽甜甜一笑。
田敏丽转开脸,不及掩饰便悄然泪下,她挺起腰,走到妆台边,将剩余的燕窝倒出,存放在瓷盅里。
然后将炉火关小,只余豆丁大的烛火,方回到自已的榻上。
“娘亲……”贺锦年悄悄地在心里念上一句,闭上眼,当宫灯被吹灭时,她的眼角瞬是盈上水汽。
田敏丽刚开始照顾她时,不肯同意钟豫提出的在她的身体绑尿布,以防时时刻刻尿湿了被褥。
她听到田敏丽言辞激愤,“她不是傻子,她只是失忆,我不许任何人侵犯她的尊严!”
她将她当成初生的婴儿,呵护在怀中,抱她在怀,每天跟她说话,刺激她的大脑,让她接受外界的信息。
她每天按时按量地给贺锦年喂食,让她大小出恭变得有规律,每天晚上,她只要一听到铃声必起来,尽管那些铃声仅仅是梦中的她无意中抖动手发出的。
田敏丽手把手教她走路,不过十天,就教会她在白天时,用手式表达出恭。
她再也没有象刚开始两天那样,频频失禁。
当耳畔清晰传来田敏丽均匀的呼吸声时,昏暗中,贺锦年复睁开眼时,眼里已是一派盈盈清澄。
世间亲情,最伤人入骨,亦是死,也难以彻底割离,贺锦年纵然她千百次催眠自已,如哪吒自刎还身于李靖,断了父子之情,她与田敏丽之间,从她摆脱了申钥儿的肉身后,也再无一丝一毫的母女关系,可这一份明明没有血缘拘绊的情,却奇迹般地被修复了。
她曾无数次地盼望田敏丽抱一次她,今日盼来了!
她曾无数次地羡慕申皓儿得到的那种呵护,今日她享受到了!
她曾无数次做梦都想田敏丽在她入睡前亲吻她一下,今日得到了!
原来,人的爱与恨是驻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