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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冷,很疼,很累,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撑不住沉睡过去。他身上本就有昔年战争的旧伤,经不起丝毫的风寒,而他现在却不觉得如何。一想起梦沄苍白的脸色,她那因剧痛而蹙起的眉,他觉得,再多的痛,再多的苦,也比不上看着她难受时极度的心疼。
他无所谓的,他承受什么都好,但,不要落在她身上好吗他情愿自己负担所有,为什么,不来惩罚他呢……
白衣零落,月光倾洒一地的霜白。少年冷傲的背影在山间显得分外寂寥,沉寂了一方。一匹银如晓月的白马在雪间缓缓踱步,不时回望那已显憔悴的背影,似在焦虑地嘶鸣一声。
一世风霜。残更将漏。
安静的夜,雪花渐渐飞扬而落,如残翼的素蝶起舞于天地。安然,无声。
那抹寂寥的白,在雪中朦胧如幻。
一更三刻……
二更残漏……
“够了!”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丝丝掩不住的颤抖。若衣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娇美的脸上哪儿还有初时的淡然浅笑,凤眸水光潋滟,泪已湿了睫毛。翦水凤眸又伤又痛,望着被落雪满了青丝的少年,颤抖着说不出第二句。三更了,他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就直如此的漠视她,宁可冻死在雪原,也不肯委身哪怕骗她一骗?他知不知道,莫说是这样单薄的衣着,就是同她一般适应了小寒山的严寒,披了雪氅,也断断不敢在如此雪夜中宿夜不归!他要救的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以命相搏!
他,也是算准了她会下来的吧……从小到大,他是那么的了解她的心思,又怎么……可她真的很没骨气好吧,她真的舍不得,即使这个人伤她如许,她也舍不得。
是她没用。
花荣扶着身边的雪松,勉强站直了身子。若衣将雪白的大氅摔到他背上,白衣寥落,早已不复初时的翩然风华。额际的发有些凌乱,散碎的青丝微凌,憔悴支离。清霜般的雪光映着他惨白如月的面容,凄美而寥落。然,即使如此,略带几分无力的笑颜依旧是无可比拟的风华,宛若雪夜中伤逝零落的晚樱花雨,带着种令人迷醉的清寒。本已不堪支持,那墨玉般的眸子里依旧温润无波,连出口的声音都似融化在了一片虚空之中,令人遥不可及:“若衣,对不起。”
那时年少,荣华轻负。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爱的人,无论那人如何执着,也不曾走进过他心里。即使是当年她如此地好,奈何心中没有情动,他就不曾有过半分回应。至于后来父亲揭发她的父亲通辽,致她一家破败,他也只是从一族的人中救下了她而已,却不曾相帮过什么。毕竟,国家之事,是她父亲之过,在他心里,绝不混淆。
他没有过问怀有一身绝世医术的她去了哪里,她却告诉他,她在小寒山。或许,她也是希望他可以来的吧,但是他没有。他给不了她同样的情,那还不如,抹杀了全部希望。
谁又会料到,会有今天?小寒山上的苦,他领受,沄儿的苦,他心怀。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还其所有,也不足弥补分毫,所以,他无怨。
“花荣,我真觉得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作践自己,与你何干。今日我跟你去,算是还了当年所有的情分。从那以后,再无干系。”若衣一字一句,说得很重。顿了一会,她缓缓地笑了,眸中星光点点,妖娆的容颜在雪光中,美得不似真实:“花荣,少将军,你知道吗,若衣多希望与你,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女子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风中,显出绝望的沉寂。少年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点清透的晶莹无声落下,悄然滑过他俊朗的脸庞,脚下一点白雪,浅浅晕开。白色的背影在夜色之中沉默,蓦然地,几许释然,几许淡泊,凝成无言的风华。
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可以对我哭对我笑,我只是这一个愿望而已。
当雪再度落下的时候,时间已经跨过了轮回,而我和你已经形同陌路了。看着身边不停下着的雪,想起当初的我和曾经的你,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遥不可及。
旧的的故里,草木深深。
一阵狂风吹来,樱花随风而下,像下起一场鹅毛大雪。五月的亦苍轩,这场最后的素白的雪,透过碧蓝的苍穹,飞扬在白色的云层间。
五色珠帘边,静静立着的白衣女子撑了把孟宗竹的油纸伞,纯白无饰。白衣白裙上唯一的色彩是长至脚踝的银白的发,似笼在烟雨里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映出她清冷又妖娆的容颜,似乍然盛开的一朵冰冷佛桑花。
梦沄醒来的时候,恰巧看到这样一幅画卷般的美景。女子撑着伞,立在门外的樱花树下,银白色的发如雪委顿而下,衬得那身段分外娇柔。晃神之间,竟未曾想起自己莫名的昏睡,也未曾惊讶她是何人。
“醒了”门外女子听见里面的动静,随手收了那素洁的伞,轻盈地转身而来。笑颜如花,眉心一点嫣红的朱砂痣,更使她显得妩媚十足。梦沄竟恍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下意识地“恩”了一声。
“终于醒了,不枉我这么费心救你。”女子随意地放下伞,纤手摆弄起花架上青翠欲滴的兰花草,妖娆的容颜逆着日光,美得有些不真实:“他还真是在乎你,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深的情绪波动,不过,”她回过头来,扬唇一笑:“若此人是你,我倒也说不出什么。或许,你是那个可以懂他的人罢。”
而她,永远,是懂不了他的,永远。
梦沄脸儿微红,这才想起前日的种种,忙问:“花荣呢”貌似,她又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了,那,他呢第一次,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站着的,不是他。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失落?伤感?还是……没有依靠……
“他被我迷倒了,睡了。”女子继续摆弄手中兰花:“他太久没休息了,会撑不住的,我也没别的办法。对了,你不认识我吧,我叫云若衣,是被他强来救你的。梦沄,你说你得罪了什么人呢,竟然会舍得给你下秘史奇毒,水天碧?”
云若衣,好美的名字,和她很配。不过……“强?”梦沄干咳了两下:“那个……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多谢了。”
水天碧……听起来很美的名字,毒吗怎么会有人……
正当她遐思之际,门首的珠帘骤然一响,下一秒,人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樱花气息在呼吸间弥漫,那人报得极是紧,几乎要把她勒入自己的骨血。良久,泠泠的声音如珠玉,似风间落樱的叹息:“沄儿,终于回来了。”
千言万语,不过似一念之间。
“花荣。”梦沄心里一暖,难得安静地任他抱着,享受那分独特的安然与缠绵。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久违了他的怀抱,此刻,更是一丝一毫也不想离开。那声音里的情深之颤,她是听出来的了。想必他这几天,也是夜不能寐地担忧吧心里无比的暖,此刻,身后的人是她的良人,她只想和他一世长安。
若衣妖媚的眉间一闪而过的哀伤,装作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梦沄这才想起旁人犹在,不由微红了脸,挣了一下。花荣也随即放开了手,站了起来,浅浅一笑:“忘记了,抱歉。”
这时候,梦沄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曜曜晨光下,少年的面庞依旧精致俊美,眉若刀裁,星眸皓月。只是,倾城的容色难掩那那眉宇间的疲惫,苍颜如雪,憔悴地如窗外飞扬的落樱花雨。
心里莫名地升起惶恐之意,梦沄慌乱地扯过他的肩,又气又心疼:“怎么弄成这样?”
这,难道是……
花荣笑了笑,正思虑如何开口,若衣却笑道:“哼,怨得着谁明知道自己落下的旧伤经不起风寒,更别说是小寒山的夜雪,竟然敢站那么久。也就是……换个人,他早就撑不住了……”
“若衣。”少年拧眉,如玉的面颊染上一抹薄红:“真没什么。”
夜雪里……站了半宿?此刻梦沄的心里岂止一个“震撼”了得何曾听得他说了什么,极度的酸楚让她半句言语也无。她的花荣哥哥啊,是那样一个清雅出尘宛若嫡仙般的男子,一身冰雪般风华的气质,是怎样才能使他放下与生俱来的尊华傲骨,放下他的清雅他的冷漠,去屈服于别人_甚至是一个女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吗因为她一个人吗……
她梦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为什么,花荣……
“沄儿?”几她许久垂睫不语,花荣有些不安地轻唤。谁知,下一秒,女子便埋入了他怀中,紧紧的抱着他。纤细而雪白的玉臂紧紧地揽住了少年的后颈,梦沄第一次那么疯狂地抱着他,毫不留情毫不客气,带着种惩罚的味道,几乎要将那肩头的被衫拧碎。花荣叹了口气,却是放纵她这般肆虐,极轻柔地揽着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若衣眸光一黯,无声地退了出去。经此,她终于明白,不该是她的,无论她多么优秀,多么付出,也不会是她的。有些人,是时候了,放手吧。她有多久的时间,等一个永远也等不来的幻梦?
够了,到此为止吧。
樱花殇逝,漫天花雨,零落成这个季节的最后一场落雪,洋洋洒洒,幻化在天地之间,真实而缥缈。碧空如洗,云雾迷茫。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万紫千红开遍,都赋予了断井残崱
_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和你在一起,走过所有的白天黑夜。无论天地如何变换,轮回如何流转,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乱世烟火
日光熹微,雾岚溦薄。
转眼已是一月有余,梦沄早已大愈。天气却是越来越热,颇有了炎夏的味道。
“阿姐,你吃不吃?”月漓很没形象地倚在凉塌上,剥着冰镇的葡萄,含糊不清地说。
梦沄穿着一件水蓝色薄纱裙,松松地系着一条紫薇绣带,歪在竹藤秋千上,好笑地看着她:“喂,你这两天天天一大早跑到我这里来,也小半月了好吧。怎么蹭吃蹭得意了”
“切,才没有……”月漓白她一眼:“阿姐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担心你才来的,你当我真这么稀罕来回跑啊。”梦沄才不理她,看了半晌的书,才说:“唉?最近没看到若衣啊她上哪儿去了”
一月来闲来打听,若衣的事她也知道得差不多了。说到底,不过是年少痴恋了一个没有爱的人,反被那人的父亲所揭发自己家,弄得如此。她到没觉得多反感,反而对那个女子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总觉得,很想靠近。
很奇怪的感觉……
提起若衣,月漓的神色总有几分疏离和不自在,顿了一会,才淡淡道:“她对着你们,怎么会觉得自在的。可能走了,也可能在什么地方逛,哥哥呢,你怎么不问他。”
“问他?”梦沄抖了一下,她敢么……每次她一问,花荣就一副“你在吃醋”的表情,然后趁机蹂躏她……才不要呢!稳了稳心神,梦沄甩开那些悲催的回忆,道:“我可不想让他想……算了,也没什么。”
怎么说呢……很诡异。
月漓走了神,微微的沉默之中,五色珠帘哗啦一响。一人墨色长衫,眉目冷酷如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