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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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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在暗夜的街道悄悄潜行。马蹄和车轮与青青石板敲击出富有节奏的声响。刘彻从车窗中看着熟睡中的花花长安,想把每一木每一瓦都印进心底。如果是在白天,他就不可能有机会微服出来,而以太子身份出游的话,车窗永远都是紧紧闭拢的,将他与外面的世界严酷地分隔开。 

  博士韩婴的府邸就在前面。紧闭的大门前,隐约有一个人影。 

  是谁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刘彻好奇地伸出头去。 

  听到声音,对方也转过头来,看着这在天子脚下半夜赶路的马车队伍。 

  渐渐近了,刘彻看清楚那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长长的头发,应该是个女孩子吧。全身很脏,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式了。也不知是因为肮脏还是因为夜色,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晶莹眼睛,清朗而温和,像两潭湖水,倒印着天上明月星光。 

  马蹄得得,刘彻看着“她”与自己逐渐接近,直到面对面,然后又被渐渐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对方回过头,不再看刘彻,继续望着韩府大门。 

  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去睡觉?刘彻想着……不过看打扮,大概是无家可归吧,当然更不可能有钱去住客栈。 

  再次见到那个守侯在韩婴府邸前的孩子,是在书房内。刘彻被告知:这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孽孙、博士韩婴的侄子韩嫣,从今天起来陪他读书。 

  十四岁的少年看着面前漂亮纤瘦的孩子,他有一种错觉: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抹冷月、一带清风。就像那晚的月色一般。 

  半晌憋出一句:“女孩子要学的应该是绣花吧?读什么书呀。” 

  “我不是女孩子。” 

  “骗人。不是女孩子,怎么有耳洞?”刘彻笑着去拉他的耳朵。拨开鬓发的时候,指头上触感如丝水滑。他耳朵是如此的小巧柔软,一时间竟让刘彻放不开手,于是刘彻老实不客气地开始连揉带捏。 

  韩嫣没有躲闪,也伸手扯住刘彻的耳朵,同时另一手去拔下发簪,作势对着刘彻的耳朵:“殿下也不是女孩子。但如果殿下不赶快放手,殿下耳朵上也会有洞了。” 

  “你!……放开我。”刘彻看着那簪子就觉得耳朵疼了。 

  “请殿下先放手。” 

  “你放开我我就放。” 

  “殿下先放,臣再放。” 

  “我是太子,我比你大。” 

  “是殿下先出手的,自然由殿下先放手。” 

  “只要你放手了,我就一定放手。” 

  “请殿下先放手。” 

  “你放开我我就放。” 

  …… 

  僵持了好一会,两人的耳朵已经变的通红,却还是被攥在彼此的手里。 

  “我是太子,言出必行!你不相信我的承诺吗?!”刘彻急了,叫起来。 

  “汉人都是不可相信的。” 

  “什么话!难道你自己就不是汉人吗?!” 

  韩嫣一愣,随即松开了刘彻的耳朵。“对不起。”他不好意思的轻笑,秋水横波般澄澈的眸子带着微微羞涩。 

  “对不起就算了吗?”刘彻也收回手,揉着自己的耳朵龇牙咧嘴。“我要罚你给本太子磨墨!”好痛!下手可真狠。不过就是摸了下耳朵嘛,又不会掉块肉。 

  韩嫣真的开始磨起墨。一圈又一圈,墨在砚台里慢慢转动。 

  刘彻趴在案上,歪着脑袋看他。 

  在阳光无法照到宫殿深处,昏暗、潮湿、幽长、杳然便是它们永远的基调。金属的宫灯灯身的光芒阴冷、平白、干涩,晚上亮起的灯火渺小如豆,阴暗不定。 

  在这让人窒息的幽闭空间中,无数亡魂一般存在的宫人,露着死鱼白般的眼底。 

  现在有了例外。 

  漂亮的孩子,美丽的长发。在昏暗中反着光,柔和而朦胧。 

  光照在那明净光润的额头上,反衬出五官的清晰和立体,线条异常的流畅和纤细,肤色细腻而透明。 

  长长的青丝,流水一般从肩背上淌下来,淌到跪坐着的双脚上,然后淌到地板上。 

  “你说你不是女孩子,那为什么叫韩‘嫣’?” 

  “这是祖父取的名字,祖父自然有他的深意。” 

  “哦~~~那你祖父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臣可没问过。” 

  “你祖父一定是看你长的那么漂亮,恨不得你是个女孩子。”刘彻说着玩笑话,伸手去抓他的长发,把玩着。

  韩嫣并不理会他,继续静静地磨墨。 

  刘彻讨了个没趣。他居然无视他? 

  “我猜,这么长的头发也是你祖父叫你留的吧。早就听说有的贵族会豢养漂亮的男孩,把他们打扮的起来,好用来玩乐。想不到你祖父连自己的孙子也不放过。” 

  刘彻满意地看着韩嫣身子一震。他看到他转头冷冷瞥了自己一眼,眸子居然闪过一道犀利如电的寒光。下一瞬间,沉重的石头砚台就磅地砸到了刘彻额头上。墨汁洒了一脸一身就不提了,那天旋地转的感觉还真不是一般能体验到的啊………… 

  “殿下可以侮辱臣,但不可以侮辱臣的祖父。” 

  “什么呀!我说的不过是最平常的事情。连我大姑母堂邑大长公主都有养呢!就是十来岁的男孩子!” 

  “那么臣可以告诉殿下,殿下说的那种事情,在殿下看来也许是很平常的吧,可韩家的人是绝对不屑去做的。臣的头发和耳洞,只是臣小时候身体弱,长辈们怕养不活,便让臣穿上女装,希望能骗过阎王,这完全是长辈们的拳拳爱子之心。韩家代代都是纵马疆场的武人,虽然不敢说有什么伟绩丰功,但韩家的子孙个个都是能屈能伸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这是我们韩家的骄傲,臣更是以身为韩家男儿为荣。臣立志要踏上的,是父辈们曾踏上的战场,臣要像他们一样建功立业。也请殿下自重,臣不希望自己以后要服侍的主公,是只知道研究艳闻的纨绔子弟。” 

  第二天,那美丽的长发就消失了。 

  缠了一头绷带的刘彻瞪着韩嫣和自己差不多长度的头发,张口结舌。韩嫣说:“男人不需要那么长的头发。” 

  至今,刘彻依旧觉得可惜。这么漂亮的长发…… 

  如果当时自己在场就好了,就算不能阻止,收藏起来当纪念也好啊。 

  这个想法自然也遭到了严重鄙视:“你有收集男人头发的癖好吗?变态。娘娘腔。蠢蛋。废物。垃圾。” 

  被骂了,可刘彻却觉得酣畅淋漓。 

  母亲王氏永远都在讨好别人,不论是薄太后还是被废太子的母亲粟妃,甚至是打扫毛厕的小奴隶。纵使是自己打从心里厌恶的人,都必须堆出诚意万千的笑脸来恭谨迎合。 

  母亲说,这就是做人,做得人下人,方为人上人。 

  为了做成这个人上人,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拿来利用。读书,套词,挖空心思应对各方面的试探,当初只有六岁的自己,乖乖地按照母亲教的话回答堂邑大长公主的问话,于是母亲终于成功的将太子冠冕安放到了他的头上,这表面光鲜的地位得来的是如此屈辱无比!“金屋藏娇”?全他妈是狗屁! 

  原本的嘈杂突然发生了改变。 

  刘彻把眼光从兰花上收回,看到兵士们正不断后退,一点一点,最后全退到了殿外。 

  殿门口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是陈阿娇。她独立在那里,作为大汉的皇后。 

  不理会刀丛剑林,她向刘彻走来,有人挡到刘彻面前:“大胆——”“放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皇后喝止,“你有什么资格挡住本宫的去路?” 

  她不理会他,径自向刘彻曲身行礼:“臣妾叩见万岁。不知万岁深夜驾到,未曾迎驾,实在罪该万死。只要万岁一句话,臣妾自当光脚披发御前谢罪,何需劳动兵丁?” 

  “你的罪过难道就只有未曾迎驾这一条吗?” 

  “臣妾实在不知还身犯何罪。” 

  ***

  韩嫣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望见一盏铜宫灯。天已经全黑了,四下无人,只有宫灯里虚弱的灯火一矮一矮地跳动。自己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刘彻打算一举废掉陈皇后,说好要由他韩嫣牵制堂邑大长公主的动向的,为什么自己竟然睡着了?! 

  韩嫣急忙坐起身,想要站起来,一挣之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拉回榻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一条粗大的链子一头连着他,另一头缚在柱子上。他能坐起来,却无法离开榻上半步。 

  他记得傍晚的时候,刘彻说为预祝成功,要干一杯。自己不疑有他,喝了下去,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韩嫣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为什么要把他排除在外?难道说,他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吗?他已经是他的负担了吗? 

  *** 

  “臣妾说过很多遍了,巫蛊,臣妾只知道那是使用草人诅咒人把戏。这蜈蚣,与巫蛊又有什么关系?臣妾听都没听说过。莫说臣妾完全一无所知,就算知晓,万岁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一切,臣妾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万岁?不知这奇思妙想万岁是从何处听来!……是韩嫣吧?万岁您把他当个宝似似的,可在臣妾看来,他那根本就不能叫做见多识广!什么用毒虫下蛊,全部都是异想天开!是奇谈怪论!这种无稽之谈,万岁竟然相信?真是可笑之极!忠言逆耳,臣妾劝万岁多近君子,远离像韩嫣之流的奸佞小人。” 

  听着陈皇后将矛头对准了韩嫣,刘彻越发觉得自己下定决心废后是正确的。 

  壬寅建元二年,“壬寅”年之政变,刘彻失败了,输的损兵折将,连最支持他的师傅王臧都没能保住。这次绝对不能再失败。如果再次失败,将永无翻身之日。 

  其实他也可以就这样默默地等待,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但虎死威风在,如果他不好好给那些外戚一个下马威,他们就永远不会把自己这个小皇帝放在眼中! 

  他已经屈辱地活了二十年,要么全胜,要么输的一无所有,要他刘彻继续不死不活的苦挨苦熬,门都没有! 

  所以,王孙,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朕知道你立志要做什么,但这个志向是要在皇权的支持下才能达成的。 

  王孙现在站在朕这边,一旦朕输了,所有的大志便将是泡影。 

  一旦自己输了……朕受不了冒这个险…… 

  王孙,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不要动。不要动。 

  “既然皇后再三强调不知道什么是毒虫巫蛊,那么朕就姑且相信吧。而且期门军也确实没有在皇后的宫中发现蛊盘或者草人之类的器物。看来皇后确实是无辜的,是朕多心了,误会了皇后。” 

  “万岁圣裁。臣妾万分欣喜。”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刘彻骤然提高了声音,一挥手,期门军将一名穿着男人衣服的女子押了上前来,丢到皇后面前。 

  “皇后,你可认得这个人?” 

  “是,她是臣妾请来治病的,名叫楚服。” 

  “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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