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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个薛蟠是真正人头猪脑,伤在他手里纯属自找,贾琏谋划的事情是险些就成了的,栽了跟头的缘由泰半还是因为林如海,和贾琏自以为计成之后的狂妄,不是因为他真的跟薛蟠一样蠢。
如今大家风水轮流转,到了贾王两家的主场,林家过来的却只有一个林崖,以王子腾的手段和贾琏的恨意,多半想留下的还是他的命。今天这一出,林崖思量许久,越来越怀疑这不过是对方虚晃一枪。
类似的计策林崖前世在商场用的也不少。目的无非是让对手觉得己方愚蠢软弱,继而麻痹大意,方便自己一击必中。
这样明知道有人不怀好意,却不知道这把暗处的刀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的感觉实在糟糕,林崖虽然面上不显,每日里安排的井井有条,或温习功课、或出门拜会林如海老友同年,与曾家也正式下了聘换了婚书,定在春闱杏榜放榜之后一月迎亲,心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
贾家实在是太过安静,京中连说林崖这个嗣子忘恩负义还不曾去荣国府拜见嗣母贾夫人之母的风声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
其实贾家内里却是跟安静二字丝毫沾不上边的,就在林崖亲捧了两只活雁到曾府求娶的那一日,宁国府小蓉大奶奶秦氏终于在继婆婆尤氏早晚三炷香的虔诚祭拜和许多人的盼望下,彻底病倒了。
只是这一回,宁国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连这位深受几层长辈喜爱看重的冢孙妇咳嗽一声都当作天大的事情来看,又是请太医又是派人去义忠王府求来神医张友士坐镇,他们只是密密实实封了秦氏秦可卿的院子,保证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而后秘而不宣。
自从被西府里送来的吃食补的下了几个月的红,又滑了个胎胞儿,秦可卿的身子骨就一直不算健旺,这样的丑事又不能声张,她也就强撑着没事人一般继续当家理事、交际应酬。好在那张友士确实是个妥当的自己人,闭口不提秦可卿这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只管开了得用的方子来,后来甚至连药材都备好了,让他自己的药僮去煎,绝不假手他人,竟然真的在秦可卿不可能好好坐小月子的情况下帮她调理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这一番心血终究还是要白费了。
张友士早就在林崖抵京之前就被贾珍拿着丰厚到令人心惊的诊金恭恭敬敬送出了府,府里既没有请大夫也没有抓药,秦可卿就由她的两个自小相伴的大丫头宝珠、瑞珠陪着,孤零零躺在她那间美轮美奂、奇珍异宝多似破铜烂铁的香闺里。
其实经过大半年的调理,秦可卿面上的气色比起刚落胎小产时已经好了许多,这会子哪怕是卸了脂粉细瞧,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病色,只是她眼中弥漫着的绝望太过明显,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生机断绝,纵有倾城美貌也不复往日灵动摄人。
秦可卿无法不绝望。
虽然还是雕梁画栋住着,龙肝凤髓吃着,昨儿院子里一个粗使的丫头还因为想要另攀高枝对出去传话的宝珠口出恶言而被贾珍活活打死,她却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少年夭亡的命了。
秦可卿根本就不是什么养生堂里无父无母的孤女,她本人也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她的母亲,便是原本应当和亲塞外的真正的贞静公主。贞静公主与先太子有了不该有的情份,使了偷天换日的计策出来做了先太子的外室,又有了她。先太子当年是打算着等到自己登基就把秦可卿母女接进宫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先一步走了,太子系大厦倾倒,贞静公主如水一样的美人经不起风浪,也在秦可卿儿时撒手人寰。随后秦可卿便被秦业抱走,又被别有居心的贾敬聘给了自己的孙子。
就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世,秦可卿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能顶着五品小官养女的身份嫁入宁国府做嫡长孙媳凭的根本不是什么德言容功,唯一的理由就是她是先太子的外室女,贾氏一族觉得她的嫡兄也许能成为本朝的第二位皇太孙、君临天下,想要靠着她飞黄腾达。
不然她一个做媳妇的,也没有什么硬仗腰子的娘家,哪里就能把占了孝道大义的继婆婆尤氏逼成那样?一进门就越过婆婆当家理事,那时候尤氏还颇得宠,她跟公公贾珍也是清清白白。
可是如今,这天变了。
西府荣国公一只心底下始终更看好甄贵妃一系,秦可卿心里清楚的很,两府之间也曾经为此发生过不少龌龊,中间又夹杂了个墙头草随风倒的王家,她为了帮两个王家姑娘醒醒神还特地下过薛家人的面子。
之前她心痛腹内孩儿,迟迟下不定决心送这不该来的孩子一程,贾珍甚至头脑发昏,想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当贾蓉的孩子养大,王家借西府的手帮她定心,也是应有之义,所以无论是失了孩子后郁郁阴沉了几日的贾珍还是夜里偷偷流泪的她,都没有跟西府闹僵,今年早些时候还大肆操办了一场两府合欢的宴席。
原本以为这样人人都藏了一肚子算计的日子至少还要熬好些年头,没想到西府这么快就说服了贾珍父子。
王图霸业、位极人臣,在这样的诱惑面前,一个还算心仪的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秦可卿不是不明白,天家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正是因为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没当自己这辈子还能善终。可这人呐,只要一天没有事到临头,就总幻想着自己能有所不同。
结果还没等到大位之争结束,自己就成了弃子。
想到自己被软禁在院子里之前与贾珍共处的最后一晚,秦可卿没有去想贾珍那张满是愧疚的脸,而是眯着眼睛细细回忆自己从贾珍案上拿起的信。
不过寥寥几句,说西北蛮族贪狼营劫掠数城,焚毁城池滥杀百姓,平西将军领兵驰援,与贪狼营短兵交接,最终蛮族败而西退,边关已经平靖,圣人龙心大悦,不日即将大赏平西将军等有功之臣。
贪狼营的名头举朝上下谁人不知?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活罗刹,披着人皮的鬼,平西将军这个功劳确实太大,不能不赏。
而且秦可卿还知道,平西将军是甄贵妃长子四殿下的门人,是甄家一系的栋梁。
想来也正是因为西北的不世奇功,让贾珍父子最终放弃了自己。谁让四殿下如日中天,而她的嫡兄却胸无大志,老大年纪没有丝毫建树,没有一点登临大宝的希望不说,还行事不妥,被四殿下厌弃。
贾家人的品性,哪怕贾珍一向将她视若心头宝,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惹新君不快。这不,事情还没见分晓,自己已经“病”了,而贾珍为了哄小产后的自己开怀,下令不许再接来的尤家二姐三姐,也重新回到宁国府,同她们的姐姐尤氏一起住了国公府的正院上房。
深吸一口气,秦可卿也不披外衫,就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下床坐到了妆台之前,拿起檀木莲纹梳有一下没一下的理过凌乱曳地的乌黑长发,秋水双瞳不经意间望见镜中自己依旧年轻的容颜,泪水突然就溢出了眼眶。
男子纵横天下、覆雨翻云,她生为女子,就只能随波浮沉,一生悲欢离合皆不由己,如今旁人不让她活了,她也就只能困在这座院子里慢慢熬,熬到他们觉得她该死的时候为止。就连母亲死前抓着她叮嘱的那些话,她最终也没有做到。
可是但凡有一线生机,谁又想死呢?
当年母亲临去时的记忆猛然跳入脑海,这些日子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的秦可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然赤足向外跑,如瀑般的长发拂过微风,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惊得院子里的下人们都瞬间失了神,竟然真的让秦可卿跑到了院子门口。
眼看着小蓉大奶奶真的要跑出去了,丫头婆子们这才吓出了一身冷汗,慌里慌张的冲上来阻拦。而其实在她们冲过来之前,秦可卿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去看花园里只留下一袭如花背影的不知道是尤二姐还是尤三姐的年轻女子,也没有看贾珍大惊失色慌忙往廊柱后头躲藏的狼狈模样,只是微微垂首,任由长发滑过面颊,遮盖住那副被贾珍赞为“月里嫦娥不过如此”的芙蓉美面,深深的、静静的看着已经磕碰出伤口的双脚。
三日之后,大肆表彰平西将军功绩的圣旨终于昭告天下,又在宫中大宴三日,连终于从交际中脱身,开始闭门读书的林崖都得到了消息。即便他不免为平西将军的身份大皱眉头,边疆安稳总是一桩好事,他也没有阻拦家中下人私下赞叹平西将军的言论。
可是这次宫宴却出了大事。
宫宴第三日,当今照例去了这两年一直颇得省心的甄家玲珑二贵人之一的玲贵人处歇息,半夜却突然昏厥,惊得满宫上下面无人色,醒来后就大发雷霆,连甄贵妃都得了呵斥。最后,暴怒的当今竟然命人把玲贵人绑在廊柱上活活打死了,死后都不许人收尸,直接丢进了焚尸炉,死无葬身之地。
紧接着,就在许多人猜测着甄家要倒大霉之时,当今却像突然回过魂一样,下旨厚赏了甄贵妃并四、六两位殿下不算,还派人南下金陵,赏赐甄老太太,用行动表明甄贵妃并她膝下的皇子依旧圣宠不衰,连同玲贵人一起进宫的珑贵人都进了分位,成了珑嫔。
这一场宫廷风暴刮得人不明所以、无所适从,林崖听说之后却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当今的身体。
按照现在京中悄悄流传的消息,当今从这次昏倒醒来之后,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仿佛是一场小病引出了多年的隐患,再也没能上马握弓不说,日日都要御医在身边候着。
按照现在的情形,不管三皇子楚容华有什么谋略,一旦当今有个好歹,甄贵妃一系有正率军回驰不日即将抵京的平西将军,有统领京城兵马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江南还有个甄应嘉,怎么看都是稳赢。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刻苦读书,暗暗祈祷当今千万要撑住,至少撑到明年春闱之后,让他谋个出身再说。
神明似乎确实听到了林崖的心愿,当今虽然时常头痛脑热惹得满朝都人心浮动,却一直没有真的龙驭宾天,甚至还撑着主持了新年大典。反倒是身子听说还算健朗的户部尚书腊月里吃多了酒,当场磕死了。
户部尚书死得蹊跷却查不出什么内情,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挑个新尚书出来,主持一部公务。按本朝规矩,户部尚书一职空缺一般是要么由户部左侍郎顶上,要么从其他五部平调一个尚书过去,可当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看都没看别的折子,直接御笔朱批,亲自点了一个新的户部尚书。
江南巡盐御史,林如海。
这下子真是满朝皆惊。
已经向四殿下表过忠心,只等着走马上任的户部侍郎不说,甄贵妃一系不免惊疑不定,吃不准当今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而当今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点的新任户部尚书人选让下面乱成了什么样子,又下了一道圣旨,晋封六皇子忠肃郡王为亲王,享双份俸禄。
随着这道圣旨,六皇子瞬间压倒嫡亲的兄长四皇子,成为本朝皇子间第一人。
调令与六皇子的晋封邸报几乎是前后脚送到了扬州城。
将小厮们都遣了出去,林如海将调令和邸报都仔细收好,便一个人在书房里默坐煮茶,天黑了也不点灯,任天边月华倾尽屋内,映着琉璃杯泛起点点萤火之光。
还是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