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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内一惊,黛玉手中的木雕不经意的掉下江去,一道目光从对面遥遥看过来,四目相对,即使隔着夜色,那人清亮敏锐的目光顿让黛玉想起一个词:“洞明。”
如静湖的波,通透,清亮,如深井的水,深邃,静谧。
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没有作声,只一时,那人收回目光,直起身旁若无人的掩上库门,弹弹手上的灰尘,不慌不忙的离去。
自始至终,从容不乱,优雅自如。
反应过来的黛玉在震惊的同时,竟然有一丝的佩服,做贼能做到旁若无人,理直气壮这个份上,恐怕并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姑娘,看什么呢。”紫鹃和雪雁走近来,异口同声的问。“没什么。”黛玉掩饰的回过身,竟然觉的心虚虚的:“琏二哥在那艘船上。”
雪雁探身向那边看了看,嘴角一撇:“平日里有二奶奶盯着,二爷还能收敛点,如今二奶奶鞭长莫及,自然……”
“小声点。”紫鹃指指那边:“当心让别人听到。”“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府里谁不知道谁。”紫鹃无奈的看着黛玉:“姑娘,你听听,雪雁这个小蹄子,是越来越……”
“张狂。”黛玉恨恨的道:“虽然不在府里,但我以前是怎么和你们说的,说话小心些。”
“紫鹃,你们在那儿做什么呢,小心让姑娘受凉。”单大娘摇摇摆摆的走上来:“姑娘,还是回舱吧,虽说这天不冷,但夜里风凉,临来时老太太、二奶奶可是千嘱咐万叮咛的,一定要我们照顾好姑娘。”
紫鹃笑着道:“妈妈说的是,我们正要回去呢。”单大娘似乎还不甘心,又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就知道撺掇着姑娘们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单大娘在府里是个有眼色的主,跟着周瑞家的,跑跑腿,打打杂,倒也得了不少便宜,这次黛玉返乡,本来打算让王嬷嬷跟着回来看看,谁知偏巧病了,便让她跟了来。
背地里,紫鹃和雪雁曾经嘀咕过,不知这是老太太的主意还是太太的,反正惹不起还躲不起,所以这一路也算是平平静静。
“妈妈教训的是,都是我们不好。”紫鹃口齿伶俐的道:“妈妈这些日子受累了。”“可不是,坐船这滋味,晃晃荡荡的,整夜的睡不稳,若不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单大娘忙岔开话题:“你们不知道,昨日半夜,我睡不着,便出来透气,谁知看到对面船……”
故作神秘的指了指,单大娘低声道:“一袋袋的粮食,整整抬了半个时辰,最后连我们船也装满了,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商贾,得要多少银子,难怪看人家的样子,一抬手赏的就是半锭银子。”
“妈妈,我们船也……”想起刚才那人的举动,黛玉忽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琏二哥怎么能这样。”
单大娘圆鼓鼓的眼珠一转:“我们的船空着也是空着,再说,姑娘是个聪明人,二爷那里能白运吗。”
见单大娘越说越不成话,紫鹃机灵的道:“妈妈,出来好一会儿,姑娘也累了,妈妈若是没事,到我们舱里喝杯茶。”
“不用,不用。”单大娘笑着道:“姑娘好好歇息,明天就到林府了,应该精精神神的,让姑老爷也高兴高兴不是。”
单大娘走出几步,又意犹未尽的道:“府里的刘姨娘和我还认识呢,想不到近二十年又能再见。”
回到舱里,紫鹃朝外瞅了瞅:“阿弥陀佛,若不是我们走,还不知唠叨到什么时候呢,还好意思指责我们。”
“好了,还说别人,你这不是也唠叨。”黛玉白了紫鹃一眼:“快歇着吧。”
黛玉本是个心窍玲珑的人,单大娘的话让她敏感的心总感觉有些不妥,但又无法说出来,再加上见父心切,这一夜的黛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远远传来不甚清晰的更鼓声,黛玉悄悄的穿衣起来,紫鹃嘀咕了一声:“姑娘,天亮还早呢。”“你这懒丫头,已经敲四更……”黛玉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隐隐还有人喊:“在那边。”
主仆两人相视一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 “咯”的一声,舱门不推而开,随后一个人影悄悄退进来,顺手掩上门。
那人的举止旁若无人,仿佛他刚刚只是出去了一下。转过身,来人似乎没有料到外舱里竟然有人,而且还穿戴整齐的站在那里。
神色一怔,也只是一瞬,那人便又恢复了平静。
“闺房女子最重名声,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那就喊吧。”那人不慌不忙,一双洞明的眸子扫了黛玉和紫鹃一眼,然后神色优雅的倚在门后,垂目不语,似乎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昨夜触到那人洞察一切的目光时,黛玉以为他即使不是人情练达的贵人,也会是世事洞明的智者,只是万万没想到,此时站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很年轻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厮。
如果说宝玉的好看是春暖花开,那这人就是清风朗月:优雅平静的神色,从容自如的举止,即使身着小厮服侍,那种镇静自若的气度也浑然天成。
人声,脚步声不停的传来,紫鹃有些无措的看着黛玉,还没说话,就见雪雁迷迷瞪瞪的从内房出来:“姑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吵吵闹闹的。”
“啊……”没等雪雁嚷出来,黛玉眼疾手快的上前掩住嘴:“傻瓜,你不想活了。”
或许没想到黛玉竟然如此识趣,那人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睁,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黛玉一眼,波澜不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姑娘姓林。”那人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不等黛玉回话,又道:“令尊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海。”见黛玉主仆都是惊讶的神色,那人冷冷一笑,嘲弄的神色显而易见:“果然是块肥肉。
第4章 交锋
“姑娘没事吧,船上好像进了贼人,二爷正带着小厮们查。”门外单大娘尖尖的声音分外刺耳。
那人望了一眼黛玉,淡然若水的弹了弹袖上的灰尘,动作优雅,丝毫没有身在险境的意味。
“妈妈放心,姑娘没事。”紫鹃伶俐的回道,按着黛玉的示意,又道:“也不知到底怎么样,竟然闹得这么大。”
“是啊,连对面船上的甄爷也带人过来了,看来贼人偷的不止一家。”单大娘本就是个喜欢嚼舌的人,自然不会冷场。
只见那人嘴角微挑,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随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倚在那里。
见房里没人应声,单大娘絮絮叨叨的道:“外面吵吵嚷嚷的,姑娘如果睡不着,就起来洗漱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妈妈说的是。”黛玉轻声道:“我们没事的,外面风凉,妈妈也回房暖和一下。”
单大娘应了一声,刚要走却见贾琏带着人走了过来:“林妹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
黛玉看了那人一眼,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咳了咳,门外贾琏的声音响起来:“林妹妹,让紫鹃开门。”
房里一时静无人声。
那人神色微变,凤目一眯,接着步履从容的向黛玉走去,紫鹃惊得碰响了桌几上的杯子,清脆的声音让众人都变了神色。
“林妹妹……”贾琏虽然为人风流,但人却不笨,听到里面没有应声,拍门的声音重了起来。
“紫鹃,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急什么。”说不害怕是假,黛玉眼看着那人越来越近,只得边后退边出声掩饰。
意识到自己闯祸的紫鹃忙道:“是紫鹃不好,姑娘小心点,别划了手,雪雁,还不快收拾。”
“哦。”雪雁应了一声,听声音房里一片正常。
那人浅浅的笑了:“既然姑娘是个聪明人,那我也不多说了,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名声有时候比命还重要,何况如今可是在扬州,林大人的地界,姑娘就更谨慎了,是不是。”
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威逼利诱,但是在那人做起来,却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再加上他绝美优雅的面容,平静自如的语调,一切就如老友叙旧。
也不等黛玉回应,那人从容的走到窗子前,回头意味深长的一瞥,身子猛的跃出,转眼不见。
“姑娘。”紫鹃看着黛玉:“我们……”三人都知道,这个窗子外面与船板相连,直上直下,那人如果不跳水,就是身子攀在外面,只要一出声,就可以……
到目前为止,外面静无一声,还没有落水的声音。
“雪雁,去开门。”黛玉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
贾琏和单大娘走进来时,见房里整整齐齐,黛玉、紫鹃神色如常,便道:“林妹妹,没事吧。”
“让琏二哥担心了,刚才紫鹃这个小蹄子不小心,碰翻了杯子。”转过头,黛玉对紫鹃道:“还快去将水倒了,留在那里做什么。”
“是,紫鹃这就去。”紫鹃掩饰的端起盆里的水,刚要向外走,却听黛玉道:“从窗户倒就行了,外面乱乱的。”
黛玉的性子也是个高傲不服输的,在贾府的时候,曾经为了一枝宫花的先送后到就能计较,而今日被人算计,并且还以名声相威胁,对黛玉来说,心里自然堵着一口气,恰巧贾琏进来,便借着倒水的因由,狠狠的报复那人一下。
黛玉笃定,那人虽然从容,但一定心虚,不管怎样,他只能忍着。
紫鹃一愣,随后明白了黛玉的用意,想起那人的嚣张,心里也觉得不忿,手脚麻利的将一盆水狠狠得浇了下去。
贾琏见没事,便吩咐了两句,刚要离开,却听黛玉轻声道:“琏二哥,丢的东西重要吗。”“没有,没有。”贾琏神色尴尬的道:“值夜的小厮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担心出事,所以才四处查看一下。”
“那就好。”黛玉松了口气:“这一路总算顺顺当当的回来了。”
“是啊,妹妹很快就见到姑父了,老太太那里我也好交差了。”贾琏强撑着笑意道:“等一到渡口,我就打发他们去告诉姑父。”
“琏二哥辛苦了。”“都是一家人,林妹妹客气,紫鹃,服侍姑娘歇一下,还有几个时辰的水程……”
贾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话打断:“人跳水跑了,在那边。”
“胡说,在这边。”
贾琏神色一变,对黛玉示意了一下,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房里又恢复了平静,紫鹃和雪雁看了黛玉一眼,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面窗子。紫鹃捅捅雪雁,雪雁拽拽紫鹃,两人互相推诿,谁也不敢过去,最后被黛玉杏目一瞪,只好一起过去,竟发现外面空空如也。
松了口气的雪雁有些兴奋的道:“姑娘,外面没人。”“嘘,小祖宗,小声点。”紫鹃低声提醒道:“当心让别人听见。”
天色渐亮,船上的人们各自忙碌着,一切如常,黛玉走出舱门的时候,见单大娘正在挑着几色苏帕。
“姑娘出来了。”单大娘殷勤的招呼着:“早就听说这边的绣帕好看,昨天上岸去买了几件,姑娘们看看怎么样。”
“妈妈买的自然是好的。”雪雁随口应承着:“不过最好的是我们老家那里,每一方都是精雕细琢的。”
“苏绣甲天下,那是自然了。”单大娘在府里也算是个人物,见识阅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