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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虎豹?
最最凶蛮的豺狼虎豹,可就是这些刀口上舔血的西军汉子呢。
连绵细雨一路持续了好几日,直到种沂的伤口渐渐好了些,才隐约有了放晴的征兆。
种沂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继续养伤了。他直到赵瑗心中必定有许多谋划,否则不会孤身一人出燕京,执意要往新州而去。若是令她的谋划搁浅,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赵瑗大略估算了一下岳飞的行军速度,又仔仔细细地验过了他的伤,确认无碍之后,才点头说了声好。
来时两人各乘一匹白马,去时却挤到了一匹马上。赵瑗伸手摸了摸胯。下战马的鬃毛,有些忧心地说道:“它会不会太累?”
“累也无妨。”身后的少年伸臂环住了她的腰,轻轻在她耳边呵着气,“若是累了,臣与帝姬换马便是。”
赵瑗被他弄得一个激灵,细微的电流从脊背上窜起,几乎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你……”
“臣早已被帝姬带坏了。”少年闷声低笑。
☆、第49章 燕云复〔六〕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由此可知;当春不发生的雨;着实不是什么好雨。
譬如已经连续干旱三个月之久的新、武、儒、蔚诸州,早已民怨沸腾;叫苦连天。
赵瑗知道,在这片崇山峻岭再往西一点的地方;便是汉人从古至今的聚居地,未来的黄土高原。原始的刀耕火种;早已造成大面积的水土流失,逼得黄河改道、连年决口。近些年,更是连年大旱;连丁点儿雨丝都见不着。
更西一点的地方,便是茫茫大草原;还有战火连天的瀚海。在不久的将来,那里会崛起一个庞大的蒙古帝国,像一只贪婪的巨兽;吞食着无数的土地;和无数的人。
现如今,正是春雨细如丝,春雨贵如油哪……
种沂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执着缰绳,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帝姬计将安出?”
赵瑗定定地朝西边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前些日子路经金国时,我买了不少粮食器皿。”
没错,是“买”。
反正赵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大肆高价购粮,还能造成金国大规模的粮荒。这种损敌国兼且利己的事情,她很乐意每天做上个十件八件的,心情舒畅。
“嗯?”种沂微微提高了尾音,“买?粮食?”
赵瑗转过头,冲他深沉地笑了一下:“若是我对你说,我根本没有什么谋划,只是来这儿游山玩水的,你相信么?”
种沂失笑,反问她:“那帝姬为何不回汴梁去,‘游山玩水’?”现如今汴梁遭受二次劫掠,已经颓败得不能再颓败。如果她没有拿下燕云的心思,那么头一个要救的,理当是汴梁。
赵瑗哑口无言,默默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很明显,这位年轻且聪明的将军,对她,早已是了如指掌。
种沂低笑,愈发用力地揽住了她的腰。横竖这里没人认识他们,流言蜚语也飞不到御史台去。
赵瑗望着眼前颇为繁华的城池,喃喃自语:“自辽国破败之后,金人很顺利地接管了这里。可也正因为‘顺利’,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频繁地更换皇帝。他们千年之前是汉人,六百年前是唐人,二十年前是辽人,今日又变成了金人……”
这样快的身份转换,这样频繁的朝代更迭,若非麻木到了极致,是决计承受不来的。
而她现今所需要的,恰恰是这种“麻木”。
“走吧。”她回过头,笑着对种沂说道,“咱们去买下两个钱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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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州不大,却也不小,恰好容得下几个繁华的城池,也容得下数百万农人、商人、匠人……
赵瑗颇为豪爽地砸钱买下了一个破败的钱庄。她迄今仍记得,钱庄老板看着她一块接一块往外头搬金子的情形。那些都是纯正的金锭,决计不参杂任何水分,上头明晃晃地铸着赵佶使用过的年号。钱庄老板很是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有些生疼。
“这是一半。”赵瑗指着堆在地上的金锭说道。
钱庄老板又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几乎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天啊地啊财神爷啊,他今日是碰到了哪一位财神奶奶啊……
这些金子,足够买下三个这么大的钱庄了!还是日进斗金的!
“另外一半,我会用‘交子’支付,过一个月再付现银。”赵瑗笑眯眯地抛出了一个大馅饼。
她满意地听见了钱庄老板咽口水的声音。
然后,钱庄老板丝毫不顾自己已经年近花甲,而赵瑗只是个妙龄少女,急切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您初到本城,可需要引荐人、签文、路引、户籍……一概物事么?您需要一个管家么?小的什么都不行,上下打点还是颇有些手段的!”言罢,他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瑗轻轻“唔”了一声,自己人生地不熟的,的确需要……
唰!
一柄泛着寒光的剑骤然出鞘,不近不远地紧贴在钱庄老板手背上,恰到好处地划了一丝血痕。
“放开。”种沂冷冷地说道。
“哦哦,我就放,我这就放。”钱庄老板打了个哈哈,上下打量种沂一眼,目光停留在了他面上的淡青色刺字上。宋代武将地位极低,从军者均需在面上刺字,据说是为了便于追回逃兵。如今种沂虽然长身玉立丰神俊朗,面上的刺青却是半点也骗不得人的。
“咳咳,军爷啊。”钱庄老板谄笑了两下,“您瞧,我这不是在毛遂自荐呢嘛……瞧您二位都是南人,大约是忍受不了战祸,来新州避难的罢?要我说,这里可真是一处好地方,杨柳依依桃花十里,直比得上汴梁州桥夜市灞桥折柳还有……”
“好了。”赵瑗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确是需要一个管事。这样罢,你替我向州府上下打点一番,价钱照三倍的给。你的月俸——也照着三倍的给。”
她的新任管事笑出了一脸皱纹:“敢问东家,需要置办些什么?又需要打点些什么?”
赵瑗略略思忖片刻,说道:“布庄、钱庄、粮庄、古董行……能买的都给我买下来,价钱照五倍的给。但记住,一半现银、一半交子,万万不可出错,晓得么?”
“请东家放宽心。”她的新任管事拍着胸脯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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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近日新州城里出了一位出手阔气的财神奶奶。
她无论买什么东西,都喜欢用成色极好的现银付账。而且,永远都是一半现银、一半交子。据说,一个月后,便可手持交子,到财神奶奶新开的钱庄里去兑换现银。
大家都很乐意和这位阔气的财神奶奶做生意。毕竟就算是一个月后兑不出现银,那也是百分之三百的纯利呢。这种天上掉下馅饼的好事,谁不想做?
唔,什么是“交子”?
据说那是一张薄薄的纸,上头签了字画了押,可作为兑换现银的票据。但财神奶奶一般喜欢称它为“最古老的纸钞”。
又过了一个月之后,第一个手持交子的人,亲自到财神奶奶新开的钱庄里,兑出了另一半现银。
瞧这十足十的成色!
瞧这沉甸甸的重量!
瞧这一模一样的形状,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当下人人都一脸幸福且满足地去了财神奶奶家开的钱庄里,将手里的白条,不对,是“交子”,兑换成了白花花的现银。财神奶奶不动声色地又买了一批货物,这回依旧是一半现银、一半交子支付。有了先例之后,大伙儿愈发地喜欢和财神奶奶做生意了。甚至连州府大人,也遣了第二十八房小妾过来,支支吾吾地询问财神奶奶,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她哪儿弄来这么些银子的?
不是没人猜想过,也不是没人打过这位财神奶奶的主意。但她的金子银子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就算县丞大人一口气提了十万两现银,财神奶奶也能淡定地装箱上马车。
那可是十万两!
不是十两、不是一百两,而是整整十万两!
当下城里的人都疯了。
大家都拼命地向财神奶奶推销自己的货物,有粮食、有琉璃、有瓷器……无论什么东西,财神奶奶通通来者不拒。她就像一只巨大的饕餮,吞噬着整个城市里的储备物资。
那种被称为“交子”的契约书,也在城中大肆流传着,甚至渐渐流传到了整个新州,还有旁边的儒州、武州……
到最后,财神奶奶干脆全部打了白条。
不过没关系,财神奶奶府上金银多着呢,就算打再多的白条,也能顺利兑出去……
渐渐地人们发现不对劲了。
首当其冲的,是粮食。
现如今春雨贵如油,又恰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黄土高原上想要见点儿绿色,简直是难上加难。原本家家户户都是存着有粮食的,可架不住财神奶奶五倍、十倍价钱地买,就通通都卖出去了。若是不够,再从周边的诸州进货……如此维持了一个多月,周围四五个州的粮价,都齐齐被抬了上来。但粮食,却已经开始短缺了。
紧接着是水。
然后是油。
再接着是柴火、木炭、盐……
粮食的价格从五十文钱一斗提到了五百文一斗,紧接着又提到了五贯钱——也就是五两白银一斗。再到后来,粮食已经是“等身黄金”的存在。没办法,家家户户的金子太多了,贮存在地窖里,那就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死物”……
赵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手握一沓白条,高深莫测地微笑道:“古人诚不欺我。”
“不知帝姬口中说的,是哪位‘古人’?”一位跟过来的黑甲亲卫敬佩地看着她,用近乎膜拜的语气说道,“帝姬果然是饱览诗书的,比咱们这些武人强多了。嘿嘿,只要这几个州没有粮食,看他们还如何行军打仗!”
赵瑗摇了摇头:“不。”
“诶?”
“不是这么算的。”赵瑗耐心地解释道,“高门大户必定贮存了足够的粮食,一年半载的饿不死,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哄抬粮价。现如今日子过得最惨淡的,反倒是升斗小民……”
当初愈是贪婪的人,现如今就过得最凄惨——毕竟,家里的口粮都卖光了换金子呢。
再过些时日,等到农人手中的那一点存粮也耗尽之后,她便可以缓慢地开仓放粮了。唔,她自然不会白送的,不过她只收“交子”,不收金块……
就让这些没用的金子银子永远留在新州地窖里吧。
一旦交子大规模流通,顷刻间便是一场史上最大规模的通货膨胀。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个叫津巴布韦的小国家,去买咖啡一定要一次点上两杯。因为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当地的物价翻倍了。
她没兴趣把新州弄成津巴布韦,但通货膨胀,一定会极大地激起民怨。
只要民怨沸腾,只要到时候,她那双手轻轻一推……
种沂抱着长剑,静立在赵瑗身边,一言不发。他同样不清楚赵瑗想要如何去做,但他太清楚她的为人了。一旦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笑得既恬淡又优雅,那必定意味着她会用那双通天彻地的手,呼啦啦地,将整个世界都给掀翻……
他爱极了她现今的模样,也爱极了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的神情。
“少郎君。”
方才那位黑甲亲卫哭丧着脸,一路小跑过来问他,“属下驽钝,实在听不懂帝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