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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妞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剪刀来,抵在脖子上,只要太监近前一步,她就往里扎深一点,都扎出血来还不停。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皇上的寝宫,也是平日处理朝政会见朝臣的地方,最是神圣不过。这里的侍卫太监们都习惯了轻手轻脚轻言细语,以免打扰到皇上。这蓉妞使足了力气叫嚷,皇上也很快听到了。
侍卫太监们都接到过命令,不许通传有关承乾宫的事务,所以都拥上前来打算把蓉妞拖走,可蓉妞拿出拼命的架势,他们也怕万一弄了个血溅当场,岂不给皇上添了秽气!到时他们也脱不了身。
西暖阁里的福临刚念了一遍心经,心情平静得很,忽听到外面传来“见乌云珠最后一面”的叫喊声,心就乱了起来。算起来他已经有五个多月刻意不去关注承乾宫的消息了,他以为自己能够慢慢地地忘记了乌云珠,也以为自己快要做到了,可没想到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他内心深处依然还惦记着曾经的美好。最后一面?乌云珠要死了吗?怎么会?他最后一次见她不是渐好了吗?
“皇上,奴才去把她打发走?”耷拉吴知道皇太后的意思,可他摸不清眼前这位爷的意思。
福临久久没有作声,就在耷拉吴快到退到门边之时,却听到一声轻轻的“让她进来吧!”
“皇上,奴婢死罪,奴婢只求皇上去见一眼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就要不行了。”
福临没有作声,他也一直强忍着去看一眼的冲动,再看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见面,心里留个以前的美好印象罢了。
“皇上,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家小姐太可怜了,她日日盼着皇上的到来,日日抄着曾与皇上谈过的诗词,日日画着皇上喜欢的画,皇上,求求您,就去见我家小姐最后一面吧。”
蓉妞都把额头磕出血了,福临还是坐着不动。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去给皇贵妃请太医。”
蓉妞叫道:“皇上,小姐知道皇上对她误会重重,特意写了一封信求皇上看一眼,皇上,就请您看一眼吧。”
耷拉吴看着蓉妞高举过头的书信,不敢动手去拿,只到福临轻轻点了点头,才连忙取来送到皇上案上。
多么熟悉的信封,多么熟悉的字体。乌云珠总习惯在信封的左下角画上一朵小小的梅花,福临不禁想起了收在暗阁里的那一盒子同样的信封,那都是乌云珠未进宫前两人鸿燕传情的信物。
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了吧?
福临轻轻抽出信纸,展信阅之。里面竟只有短短一句话:皇上,乌云珠一口气不来,可还能往山水间安身立命?
怎么不是解释的话语?怎么不是诉情的言辞?福临百思不解,他扬起手里这张薄薄的纸,问道:“可是这封信?”
蓉妞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不,不是,奴婢看着我家小姐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怎么不见了?小姐,您怎么这么傻,都到了这时候您还瞒着,就怕皇上伤心?”
“瞒着?乌云珠还瞒了朕什么?快说。”
“皇上,说这还有什么意义,您还是先去看看我家小姐吧!”
“说清楚。快说。”
蓉妞犹豫地看了一眼耷拉吴,回道:“主子从来不让奴婢对外说,怕坏了皇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
耷拉吴闻言大惊,连忙悄悄地退了出去,有些事情是可以知道的,有些秘密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福临此时哪还顾得上一个小太监,他正被蓉妞的话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快说!”
“主子的病是太后下药害的,四阿哥是静妃娘娘害的,太后却包庇了她。”
“胡说!这不可能,皇额娘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主子也不愿意信。可这是事实,太后是从主子封妃起就给主子下药,所以主子才会难产,后来太后更是装病让主子日夜伺候,才把主子的身子彻底拖垮了。宋御医肯定知道这事,可他不说,从来不说,只开些没用的药胡弄主子,主子要不是从外面弄些药丸来,早死了。”
“所以乌云珠要害死皇额娘?”
“皇上,主子要是想害太后,为什么当初不愿去汤泉?为什么要告诉太后泡温泉的禁忌?为什么要让太医给太后事先诊脉?皇上,您想想,这几年都是主子服侍太后左右,她真要害太后,多的是机会啊!”
“那佟妃和三阿哥呢?”
“佟妃和三阿哥?跟主子有什么关系?”
“你家主子二月时那支被偷的珠钗到底是给了谁?”
“皇上,那珠钗是被洒扫的青桑拿了,后来又羞愧地还了回来,主子问清楚了她家出事要用钱,就把那珠钗赏了给她,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皇上,青桑如今还在承乾宫当差,那珠钗还在她手里啊。”
“真的?”
蓉妞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皇上,难怪我家主子不愿意解释,您从来没信过她?她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小姐,当初我们就应该回江南去,永远别进宫。小姐,您别怕,蓉妞来陪您,陪您一起去见老爷和四阿哥。”
耷拉吴看着额头脖颈都有血迹的蓉妞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口里念叨着:“小姐,我信你,我信你”,往景和门而去。
“吴公公,就任她这样离去?要不要抓住她?”
“别多事,皇上自有主张。”
很快,皇上就急步走了出来,两三岁就追上了蓉妞,而且很快就走在了前头。耷拉吴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福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承乾宫,这里的一草一木依然那样的熟悉,装饰摆设乍看之下也没有丝毫改变,只有床上的这个人儿却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
乌云珠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脸上更是泛着一股死气的惨白色,唯有下巴处和唇上的血色让人触目惊心。乌云珠双眼死死盯着门口,见福临一露面,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福临快走几步上前去,但比他更快的是蓉妞,她跑到床边,哭道:“小姐,皇上来了,您会没事的。”
乌云珠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福临伸出手来,福临犹豫了一下才握住眼前这冰冷的手。
“皇上,你信我吗?”
福临不想回答,他如今脑子里乱的像团麻,他已经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
乌云珠眸子里的神采暗淡了下去,“你不信我。”她的唇边再次涌出鲜血,蓉妞急忙去擦试,却怎么也擦不完。
福临感觉手中的那只小手向下滑落,他承受不起乌云珠那最后一眼中浓厚的绝望与伤心,心中涌出无尽的悲痛:“我信你。”
乌云珠却再也没有回答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福临木呆呆地坐着,这么久了,怎么乌云珠不说话?这么久不见,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跟他说吗?
蓉妞轻轻地擦干净乌云珠唇边的鲜血,好像怕惊醒了她的美梦一般。小姐,您放心,蓉妞会做到您交待的事,等事情办完了,蓉妞就下来继续伺候小姐老爷和小少爷。
蓉妞不屑地看了福临一眼,恭恭敬敬地冲着床上的乌云珠磕了三个响头,大叫一声:“小姐,慢点走,蓉妞来陪您。”爬起来直冲墙面而去。
耷拉吴一激灵,赶紧一把拽住,蓉妞挣扎着叫道:“别拉我,我要去陪我家小姐。”
福临被惊醒,喝道:“蓉妞,你想干什么?”
蓉妞满脸泪水的叫道:“我要去陪我家小姐。您算什么皇上,说话从来不算话,您说过要好好待我家小姐,保护她一生一世,可到头来全是您害的。”
“蓉妞,住嘴,这是皇上。”
“让她说。”
“说就说,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皇上,我们小姐哪里做得不好?您可说得出一样来?她一直忍着让着,把苦往肚子里咽,可您呢,在汤泉就怀疑小姐的清白,回了宫又莫名其妙地冷落她。我每天去求您来见一见小姐,可您呢,后来我连景和门也进不去了。我们小姐一直说,皇上会来看她的,让我不要去打搅您处理国事,可她到死您都不信她。我们小姐不值啊,当初就该回金陵去,不,当初就该好好呆在安王府,日子肯定舒服得多。”
“是我的错,是我强求了乌云珠,而没有好好珍惜,是我的错。”
“我们小姐对谁不好,连对个小太监都宽厚仁慈,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啊?”
耷拉吴一把捂住蓉妞的嘴,拖着她就往外走。
“耷拉吴,你先下去吧。”
“皇上,这蓉妞疯了,可别伤了您。”
“下去,我要好好问问。”他满心的疑惑如今只能靠蓉妞来解答了。
“蓉妞,皇太后真的不是乌云珠害的?”
“皇上,您怎么还这样问?你怀疑小姐,证据呢?证人呢?您怎么不问问皇太后对小姐做了什么?这承乾宫有多少太后的人,您只要查一查就知道!皇上,您如果把当初在奴婢身上用的刑都用在宋御医身上,您就知道奴婢没有骗您!”
“那珠钗呢?”
“珠钗。”蓉妞猛然跳起来,“奴婢这就找青桑去拿回来,皇上,奴婢这就去拿回来!”
没多久,蓉妞就拿起一对珠钗奔进门来,跪着举过头顶:“皇上,这就是那对珠钗,奴婢不知道这珠钗又牵扯到什么呢?可这些年,小姐手里洒出去的银子和东西多了去了,为什么您偏偏注意这对珠钗?您要不信,青桑就在门外。”
福临拿起珠钗仔细看了看,确实像景仁宫搜出的那支。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如果蓉妞说的是事实,那么他岂不是误会了乌云珠?那么又是谁设的局?福临突然想起那纸名单是太后给他的,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不会的,不会是皇额娘。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低问:怎么不会?皇额娘都亲口说过她认定是乌云珠害的她,以皇额娘的个性,她岂会善罢干休?
“皇上,您睁开眼好好看看,一定要替小姐作主啊。”
“你出去吧,让我和乌云珠好好呆一会,不要再做傻事了。”
“皇上?”
“出去吧。”
福临看着眼前有如沉睡一般的乌云珠,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去了,她的脸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安静祥和,是一种终于脱离了俗世凡尘的解脱。她倒是痛快地走了,却给他留下了一大堆解不开的谜团。
乌云珠,是我误会你了吗?是我错了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不召你进宫,你依然好好的在安王府当你的侧福晋,堂兄人好,一定会好好待你,你也不会背着个坏名声,在宫里处处小心。如果我不让你阿玛去找你回来,你现在应该在故乡的山水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知道那才是你一直向往的生活。原来,一切竟是我错了。
福临坐了半个时辰,终于起身环顾四周,墙上多了一副他的画像,画得栩栩如生,有如若真人。书桌旁多了一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诗稿和画卷,每一张都是曾经的美好回忆,大概是乌云珠病中所作,笔力虚浮,偶尔还有血点在上面。乌云珠大概每天都坐在这儿对着他的画像回想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吧。看着这些,福临再也不能怀疑乌云珠对他的感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辛苦争取得来,却轻易放弃,再想拥有却永无机会。
墙角的火盆里有一堆灰烬,福临轻轻拨弄了一下,露出一张尚未烧尽的残纸,上面依稀可以看了几个字:为什么不信我?
是啊,他为什么不信乌云珠?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