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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襄道:“想吃饵饼,吩咐厨房做就是了,何必总到这里来买?”
卫青道:“这家的饲饼也不知用的什么秘方,比别人做的香得多。”
“哦?比如玉丫头做的还香?”
卫青顿时露出羞赧之色,曹襄看在眼中,笑道:“你年纪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娶媳妇?”
卫青不答,只是脸色渐渐涨得通红,连耳根脖子都红了。
曹襄笑道:“我只说了一句,你怎么就变烤乳猪了?”
卫青急忙偏过脸,曹襄哈哈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遂。”这下几乎看到卫青头顶上腾腾的热气。看来果然是情窦初开,对方却不是刘彻。
卫青的品性是大贤大德还是大奸大恶,都与他曹襄无关;他也不怎么在意卫青究竟有多少所谓的才干,他只知道卫青是因为做了刘彻的娈童才得到所谓展露才华的机会,这让曹襄非常不悦:说到底还不是以色侍人吗?
母亲的手段给平阳侯家带了恩宠,可他实在不觉得让过去的家奴凭刘彻的特别宠幸来与自己并列是件愉快的事。他宁愿卫青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取得目前的地位。
所以,让卫青快快远离刘彻才是。
想到这里,曹襄便道:“看来我这现成媒人是做定了。”
卫青似乎被饵饼噎到了,咳嗽着急道:“平……公子说笑了。”他又怎么好意思明说自己其实已经和如玉私订了终身?
虽然能有身份高贵之人做媒是莫大的荣幸,可曹襄为什么这么热心?这位过去的小主人和自己的交往,已经超出了一般王公贵族对臣下应有的态度,这实在让他觉得惶恐与不安。曹襄不是应当比其他任何人都看不起自己才是吗?
不过相对于这个,刘彻更让他在意,如果说自己从前是为了姐姐而不得不讨好刘彻,那么经过这三年的相处,他渐渐被其雄才伟略所折服。只是,如果刘彻能收敛一点好色之心就好了,虽然自己和刘彻的关系并非如外间猜测那般,刘彻自有美人在怀,可他实在不忍心看见三姐卫子夫独自抱着婴儿寂寞而无奈的身影。
“是呀是呀,以前是没想过,现在就想了。”
“公子何必取笑在下……”
曹襄微笑,眼见他越来越难为情,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便不再紧逼。
两人分手后,曹襄便径往宫里去。
卫青往家走,远远就望见门口在吵闹。一个打扮方土不像方士、文人不像文人的男人在门口和门子说话。
“我这灵符能驱邪避祸、保家宅平安,你们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你自己冲上来拿了这破纸片就擅自往门上贴,不让你打扫干净就不错了,还不快走!”
卫青走过去,门子们急忙行礼,卫青看见门上果然多了道黄纸符,再看那人,远看似乎打扮还整齐,近看却是粗衣破布上有陈年油垢,麻鞋都烂了。卫青道:“既然收了人家的灵符,就应该要多加感谢才是。”
那人行了一礼,道:“小人宁乘,久仰大人大名。”
卫青还礼:“先生请。”
卫青留他吃饭住宿,自然又少不得被卫少儿数落一番,只是听得多了也就惯了。真要较真,卫少儿也拿卫青没办法。
刚用毕晚饭,宫里就有宣诏,要卫青即刻进宫面圣。
这是常有的事,卫青也不怎么在意,整理整理衣冠,便跟着宫人进宫去。
到了寝宫,便看见在座中小酌的刘彻。依礼见驾后,刘彻便笑呵呵地召他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坐下一起喝酒。以前他们也经常这样,卫青不疑有他,依命坐好,为刘彻斟酒。
“卫青,朕要恭喜你。”
“臣惶恐,不知喜从何来?”
“还装?”刘彻眼神朦胧,似乎已有三分醉意,笑着指指卫青的鼻子道:“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呀。太后知道了,朕也知道了,现在爱卿你要做的就是静候佳期了。”
卫青有点吃惊,但马上明白到大概是曹襄做了些什么,随即又是欢喜,因为这样如玉就没有借口阻止自己给她一个名分了。
立即叩拜道:“多谢皇上恩典!”
刘彻招手要他起来重新坐好,并亲自给他斟酒:“趁着今天高兴,朕就先给你庆祝了。来多喝几杯。”
卫青喝了,就给他满上。
刘彻自己也喝,喝了便嘻嘻笑,道:“看你平时装模作样,搞不好早就做了新郎。”
卫青顿时面红耳赤,刘彻看见,拍着几案大笑,好不容易略微停歇,又来劝酒。卫青不敢推辞,于是被灌了一杯又一杯。
没多少时候,卫青便觉得头重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声音听在耳中也似隔了层东西。隐约中,他好像看见刘彻挥手命人撤去了酒器和几案,然后四周就暗了下来,身上一沉,似乎被什么压住了,好重……
天似乎亮了,卫青伏在枕上,浑身酸痛,意识却分外清楚,纵然酒醉,此时也完全醒了。刘彻从容起身更衣,然后乘兴而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那么理所当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在辇上,刘彻面上一直绷着的平静就瓦解了,歪过身子手撑下巴别过头抿起唇,砸砸嘴,又哂咂嘴。喃喃自语:“卫青。卫卿。卫……卿?卫……爱卿?倒取的是好名字。”一丝丝笑意泛上了嘴角,“朕又不是柳下惠,怎么就忍上了三年呢?”
宫人过来服侍卫青,眼神还是和以前一般,在他们看来,昨晚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过去的三年不都是这样吗?卫青根本无法说出个中是非曲折。待要回家,却被阻拦,说是刘彻有命,请卫青留下,等刘彻回来有要事相商。卫青没办法,只好等着。
从来不知道日头的前进原来这么慢,在宫人的包围中,卫青再也无法像以前一般坦然。
好不容易等到刘彻回来,刘彻还是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问候的话,只是和以前一样,要他过来和自己面对面相坐,然后把一堆奏折诏令推过来,要他一一观看。
等他看着,刘彻道:“他们的事情,朕想你也应该很清楚吧?他们都是位高的外戚,因此也闹得格外沸沸扬扬。”指了指某个人名,道:“特别是这个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兄弟,封了个侯,就开什么招贤馆,养了一堆门客,礼遇之极。他真以为自己是春秋战国的诸侯不成?人生在世得此富贵,为什么不好好享福,招的什么贤?纳的什么士?”
卫青背上顿时如有芒刺切肤,想起昨儿个,就又有一自称宁乘的人到自己门前,而自己又留了人,可巧刘彻现在说这种话,莫非他就已经知晓了?
刘彻笑呵呵地盯着他看。卫青打起精神,低头垂眼道:“皇上圣明,想出此等以外戚制外戚之法,让他们两虎相斗、最终两败俱伤,皇上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这两个心腹大患。”不管怎么说,刘彻这事确实处的得体手段高明,心狠手辣固然让人心惊胆寒,可也让自己颇为佩服。这几年来,刘彻真的越发有帝王气象了。
刘彻更加高兴,兴高采烈地说着他们怎么争斗,自己怎么从中做好人,现在要杀他们了,自己表现的又是如何不忍。卫青默默听着,间或附和几声。佩服是佩眼,却不禁还是有点不舒服,三姐卫子夫好歹也是刘彻的女人,自己虽然位低,却也算是个外戚,刘彻怎么如此肆无忌惮地和自己说这些?是有意威慑、敲山震虎,还是随口无心?
刘彻说到兴起,就去扯住了卫青,揽住他,宫人识相,立即放下了帷帐。
被乘势按住,卫青忍不住微微挣扎,却不敢反抗。
想起刘彻整治那些外戚的手段,卫青心里一沉,没来由地觉得恐怖,便不再挣扎,闭了眼把心一横,想着由刘彻去了便罢。由着他去不会死,但如果忤逆了他,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彻用发梢在卫青鼻子上扫扫,“闭眼做什么,看着朕。”卫青没法,睁了眼。刘彻笑了,伏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些当面给面子背后使绊子的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朕只说给你听,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哟……”
卫青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道:“皇上既然怕传出去,一个人都不说,岂不是更好?”
刘彻扯着他道:“朕就爱告诉你,爱听要听,不爱听也要听,不许不听!”
卫青苦笑,相处了三年,他知道他骨子里还有一些孩子气,容不得别人拒绝。便道:“谨遵旨意。”
这日正当卫青与郑如玉的新婚,行过礼,刚入洞房,却有刘彻的急诏到了。卫青不敢有违,急忙赶到宫中。
刘彻端坐在座中,独个儿下棋,瞧着那背影,竟似孤单不已,犹如山崖上孤犬望月。
刘彻看见匆匆赶来的卫青,依旧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脸上却隐隐发光,分明眼睛在笑。刘彻慢条斯理地问到:“卫青,你一向都是聪明人,你可知自己犯下了哪些过失吗?”
卫青急忙道:“微臣惶恐,还请皇上明示!”
刘彻把棋子丢下,道:“其一,你身为千石官吏,却与家奴私订终身!朕原本还想替你物色好人家的千金,结果你却干出这种丑事,实在不可饶恕!其二,私订终身也就罢了,如果你来求朕恩典,朕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会阻挠,可你却委托平阳侯做媒去先跟太后说,朕反倒成了第三个知道的人!这算是什么意思?”
卫青道:“平阳侯是说过要为臣做媒,但臣并未答应,更不曾托付平阳侯做媒,此事臣完全不知情!”
“哦?”刘彻紧逼道:“什么时候你们走的如此之近?交情好到他一个王公贵族主动提出要为你这千石的官吏做媒?”
“臣猜想平阳侯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当一回媒人。”
刘彻耸肩,用这个动作来缓解一下五官想要做出笑的动作的冲动。他已详细调查过一切,知道卫青没有撒谎,之所以还要在这个时候发难,无非是想提醒他一下,以后凡事都要以他刘彻为优先考量——当然,顺便瞧瞧卫青惶恐的样子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卫青想要女人那就要吧,反正也无所谓。
于是刘彻抓住他的手,牵着他站起往里走,从头至尾对今日是卫青成婚的日子绝口不提。卫青府邸中却有圣旨到了,旨曰:阳太中大夫卫青新纳之侍妾郑如玉千金。
侍……妾?
婚房里,新娘泪流满面,端坐了一晚,直到红烛燃尽……
十月,灌夫弃市;十二月,窦婴弃市。此后窦氏、王氏、田氏三外戚豪家俱败。
卫青慢慢走,刘彻对如玉的态度非常明显,可是他无法提出异议,除了接受外毫无办法。瞧,人头就在地上滚。他不希望在它们中间看见如玉的头颅。
看热闹的人流在背后汹涌。眼角瞥见一人,一闪而过,卫青惊觉,旋身四处张望,却早没了踪影。卫青记得他——董偃,那时韩嫣还在,刘彻却又收了他,一朝富贵天下莫不闻,转眼间又被无情地丢弃。
现如今,他恐怕还在京城里外游荡。如果自己没有认错人,谁能相信刚才那穷困潦倒之人便是当年的董偃?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安好?而窦氏、王氏、田氏三外戚豪家当日何等风光,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今日富贵,明日文如何?
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