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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规矩,”徐循笑着说,“从现在到明年正月十七,你爹出去进来都得放大花炮,你问他觉不觉得吵呢?”
皇帝其实也觉得挺吵的,不过这是喜庆的规矩,他亦无可奈何,不便为自己的清静而败了气氛,所以整个腊月和正月,永安宫里就时不时地要响起一声炸,有时候往往还要伴随着壮儿的哭声。
今年皇后身子不好,就没有出席乾清宫的晚宴,众人在除夕日6续侍疾,表过了心意,才回去换新衣赴宴。太后虽有心提拔徐循,但到底还有点分寸,没让她和皇帝一起侍膳劝酒,徐循也算是松了口气,至此方才放开心胸,快快活活地过了一个除夕。
从初一起,一边赴宴,徐循并宫里的嬷嬷们一边也就忙得团团乱转——毕竟是数千人的庆典活动,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出现,徐循真不知道以前皇后是怎么撑过来的,今年算是宴会开得少,事情还少点,饶是如此,她也觉得天天都要花费心机,感觉每天都过得特别累心。毕竟,除了这些横生的工作以外,她还要应付各种今年忽然间乐于和她搭讪的各色人等,按照嬷嬷们的提醒: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小心翼翼,不然,任何一个黑脸,都能让人在心底歪派她一些很不好听的话。
真累!要不是点点、壮儿玩得开心,看着儿女们的笑脸,心里多少觉得辛苦也有报偿,徐循真不知道过年还有什么意义。就连她娘家也来增添烦恼,这一次年节,徐小妹是没进宫来,但徐师母就小心翼翼、婉婉转转地提出,她妹夫觉得自己屡试不中,绝了以科举上进的心思了。
徐循其实是早隐约猜到了赵妹夫的心思,不然好端端的,也不会老家不住,要到行在来了。徐师母提出时,她都没什么吃惊,只道,“这是绝不可能的,除非他肯改姓徐,入赘到我们家来,不然,一个外姓人都能得官,别人不说我什么,我自己都羞煞了不能见人。”
她如今年纪渐长、权威日重,连徐师母在她跟前都有些气虚,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徐循又叮嘱她道,“小妹在京,只时常接济着,若妹夫觉得生计艰难了,住进咱们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唯独前程上还要靠他自己努力,也不好打着我们家的名号在外做生意——”
徐师母终忍不住,鼓起勇气,借着徐循的话头道,“休说皇后娘娘一家了,连何娘娘他们家都在外头抢田放债,咱们也不是要做这些缺德的事儿,就正经做点生意,难道也不行么?”
徐循没想到何仙仙家里人竟至于如此,闻言不禁怔了一怔——听徐师母意思,估计孙家也没少做灰色生意。
她心里不禁一阵不快,也说不上是为了谁,亦不和母亲分辨是非,只道,“我只知城里有厂卫,耳目众多,什么事都瞒不过人去。我在这宫里虽是贵妃,可战战兢兢,总怕别人抓住了我的把柄。家里人既然不能帮我,也别给我扯了后腿吧。”
徐师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称是,徐循看在眼里,心底亦不由叹息:养移体、居移气,早些年来,徐师母也许还觉得眼前的富贵已足够享用,如今有徐小妹和赵妹夫在耳边日日劝说,恐怕终于是有些意动,也不满足于徐家现在的家底了。即使碍于自己强势,无法违逆,她看得出来,母亲心底亦不是没有微词。
得益于她如今的职务,今年徐师母进宫觐见的时间,应该要比往年长些,徐循本来还想问问父亲和弟弟妹妹的身体等等,见母亲如此,心思也是零落,遂微微一笑,拍手令人,“把点点和壮儿抱来见姥姥吧。”
徐师母见到外孙女和她更为看重的‘外孙子’,也是大悦,稍微有些冷淡尴尬的气氛,便重又火热了起来。
新年里吃了几顿饭,又看了几场戏,便到了上元节,今年气氛比往年又不一样,才是正月十四,宫里的气氛就显着得不一样了,就连徐循身边的都人,按说也是见过世面的,进进出出时也是笑着互相打眼色,明显情绪要比平时兴奋。
过来徐循这里请安的曹宝林等人,情绪就更外放了,叽叽喳喳地问了好些鳌山灯的事,都感慨道,“别说放起灯了,就是现在去看,那灯山都是好看的。正好今年天气也暖和,今年好多人都说要走百病走个通宵呢。”
徐循也笑了,“放个灯就高兴成这样,改明儿天气暖了扎起秋千来,还不得荡出宫墙去啊。”
这几人都和徐循相处有三四年了,甚至徐循的脾性,虽然还不免有几分对上司的拘谨,但已不至于说一句话都要想东想西,听一句话都要分析一下里面的意思。曹宝林笑道,“娘娘自己这样笑话我们,可鳌山灯放起来的时候,您还不是一样要去看。”
“那是自然。”徐循捂着嘴也笑了,“我也还没看过这个呢,这个造价可贵了,我们雨花台穷,可没什么大户人家能放得起这个。要到南京城里去看,又怕人多,年年午门前都有拐子抱孩子的。”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正月十五,自然按品大妆,去参加元宵晚宴。太后在宴会上都点名夸奖徐循,笑道,“多年没走百病了,你一盏灯,倒是把我都勾动出来。”
徐循忙做出应有的姿态,心里却是有点好笑:不知年后她称病时,太后又会是什么心情。
不过不论如何,现在有新鲜的大场面看,又连太后都被诱惑出山,各处菜色歌舞等环节也没有大纰漏,今年新年元宵,到此算是取得了圆满成功,只是徐循吃过饭,又叫赵嬷嬷来,还令赵伦过去传令,让宫里各处注意防火,还给今晚上夜的宫女宦官,都发了两吊赏钱——什么该省,什么不该省,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自知有事,也明白太后既然出来,她是一定要过去陪侍的,便让孩子们自行出去玩乐,这边忙完了换上白衣出来,却见钱嬷嬷还站在廊下,不由奇怪道,“怎么还不出门呀?”
钱嬷嬷笑道,“本要出去的,可刚乾清宫那面过来传话,说让都等一会儿。”
徐循正觉古怪——今晚元宵开大宴,皇帝是要在外宴请文武百官并在京藩王的,年年都得起码半个时辰后才能脱空回来,难道他是一时兴起,要和永安宫在后宫同乐?
正这样想着,马十就进了院子,正好遇到徐循,他当即行了礼,“轿子备好了,请娘娘动身。”
徐循心里有些狐疑,问马十,他也不说,只是笑得神神秘秘的,她只好牵儿带女,分坐了两顶轿子,宫人们便骑马扈从,徐循只觉得走了好久,大约也有个一刻钟还更多了,这才是歇了轿子。
她出来一看,只见不远处好大一座门楼,还有那极其辽阔的大广场,以及广场尽头宏伟高耸的大殿……
“这是午门?”她惊讶地问马十。
马十还未答话,门楼外一声爆响,已有数千人的欢呼声,震响了夜空。徐循再无怀疑,忙领着孩子们拾级而上,顺着马十的引导,走进了城墙阙楼之中。
虽然城墙高耸,但究竟能有多高?午门前拥挤着的数千军民,个个的面孔几乎都在凝望之间。在他们和徐循的中间,有一座极为雄伟壮观的鳌山灯楼,正往天空喷出一朵烟花。
玉树银花,激起了又一阵欢呼,点点早已跑到窗前,兴奋地指点起了远处的人群,和那壮丽的焰火。壮儿却被烟火燃爆的声响吓哭,忙被阿黄搂过去安慰了。皇帝在子女环绕之间,回头对徐循一笑,亲昵地埋怨道,“就你们到得最慢了,换个衣服也磨磨蹭蹭的。”
徐循却又哪里还顾得上和他斗嘴?她呆呆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皇帝,再忍不住,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欢呼,往窗口冲了过去。
“小心点!”皇帝忙拉了她一把,免得徐循被孩子们绊倒。“摔下去了,可就进不了城门喽!”
徐循根本顾不上他,她已经兴奋地对着外头指点了起来,“你看、你看!那是金龙!好大呀!哎呀,真漂亮!哈哈,点点你瞧,那里有个人跌倒了!”
皇帝望着孩子一般兴奋的贵妃,和门口的马十做了个撇嘴的表情,似乎很是嫌弃她的失态。
马十抿嘴一笑,捧着茶盘上前,“爷爷用茶。”
“嗯。”皇帝才刚拿起茶杯,却又放下了,他搂住了徐循的肩膀,“别动来动去的,仔细真跌下去。”
徐循在他怀里争动、絮叨个不停,“大哥、大哥你瞧见了没有呀!”
没有人有心思留意徐循的失态,就连乳母、养娘,都被城楼下的鳌山灯吸引了全副注意力,整间屋子里,只有皇帝没在看焰火。
他享受地注视着徐循眉宇间的狂喜,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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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人品
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今年的鳌山灯果然是大受好评,御花园内人山人海,不少人看完了才去走百病,因此严重拖慢了整个上元节庆祝活动的节奏。第二天早上曹宝林等人破例没来给徐循请安——都睡过头了。
不过,即使是她们来了;徐循也未必能见得着;她昨晚宿在乾清宫,带了一晚上孩子,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都困得慌;听说曹宝林等人没来;便笑道;“也好;大家都休息一会儿。”
昨晚皇帝让几个孩子都歇在乾清宫里;是以点点和壮儿也是跟着她回来的,点点认床,昨晚没睡好,这会儿也困,壮儿倒是精神充沛,被人抱下去玩了。赵嬷嬷手里捧了册子走来,给徐循看道,“今早尚宫局把昨晚放赏的名单送来了,还有些差事没做好,应该领罚的,请娘娘勘验无误后转宫正司。”
徐循叹了口气,装病的心思就更强烈了,她放下了想要休息的念头,道,“我看看,事由都写了没有?”
拿来看过,见寥寥几人应受罚的,多数都是惫懒无赖、偷闲耍滑等,便道,“那送宫正司吧,年节里,也别太过分了,罚点……”
宫里处罚都人,花样不少,因为最简单的扣发工资根本没用,宫里按例本来就不需要银子,拿不拿钱并不重要,因为也没有出宫的希望,所以只能从体罚着手。比较轻的便罚提铃一夜,重些的便是板着——弯身到底,握住脚踝,身子是不能弯曲的,这样动辄就是一两个时辰,呕吐、晕眩都是常有的事。
这两样里,因为板着有时会出人命,提铃也要登记排号,所以会报上宫正司,至于那些不必上报的刑罚,就不知有多少种类了。就徐循所知的,一些脾气不好的大宫女,或者针戳,或者拿热水烫,被折磨的一般都不敢闹上去,上头的人也压根都不会知道。
徐循上手以后,一般不轻命行扳着之刑。唯一一次,便是有一大宫女将沸水泼到她干女儿腿上,闹得她不能服役,南医婆看诊后发觉她遍体青紫,层层上报到徐循这里,徐循当下就恼了,令她板着三时辰,又送去打一顿板子,发往浣衣局服役。
“就罚她们提铃一夜得了。”她随口下了决定,又道,“嬷嬷去尚宫局说一声,让她们往直殿监走一趟,传令多发几人来打扫花园,闹了一夜,花园里必定狼藉一片,就那几个人,扫到晚上还没干净呢,鳌山灯一放,人就又要来了。”
赵嬷嬷闻言,自然指派人过去传讯,她自己来到徐循身边,犹豫了一会,便道,“娘娘,是否要往清宁宫走一趟?”
“嗯?”徐循正犯困呢,昨晚圆圆做了噩梦,半夜闹起来,乳母都哄不住,徐循和皇帝都听到响动,皇帝坐不住,起身过去劝了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