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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厉愣住了。
这女子白玉蒙面，凤钗斜簪，竟是那日被秦无炎劫走的凌清波。这些日子从苍松口中，他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个昔日小师妹的消息，比如她的太姥姥凌烟夫人是毒神当年的情人，比如毒神三大弟子均心仪于她平日里没少因此争风吃醋，比如毒神临死前将她许给了秦无炎，两人已经举行了婚礼。无论那条消息都能证明一点，她现在应该在万毒门，而不是在离鬼王宗总坛只有二百里的一座废弃的小酒馆中！
清波看见了他，怔了一下：“小凡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注意到。”说着便端着酒菜走了过来，一样一样的往桌上摆，“我在后厨找到了一些酒菜，既然你来了，正好坐下一块吃喝。”垂头见还少了一份杯盘碗筷，便转向后厨寻了一份擦干净拿了出来，正好看见鬼厉和少年都低头望向桌上的酒菜——酒是从酒馆里找到的酒，而菜则是一盘炒蛋，一盘白煮羊肉，一盆蛋花汤。两人的表情还看不出什么，重新回到主人肩头的小灰则明显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我是第一次下厨，”清波将碗筷摆在桌上，有些为难，“也不知道怎么样，应该可以入口吧？”说着便给两人倒酒。
鬼厉和少年拿起筷子每样各吃了一口，炒蛋里没有放盐，羊肉是整块煮的，两人暗运力道于筷尖，撕下一片肉一看，里面还有血丝。只有蛋花汤的味道还算正常，虽然飘着厚厚的一层油花。少年捏着筷子，神色踌躇，鬼厉则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淡然的望向清波：“厨房里还有菜和肉吗？”
清波另外搬了一把椅子，擦干净坐了下来，闻言道：“没有，我把能找到的都做到菜里了。很难吃吗？”
鬼厉淡淡笑道：“没什么，初次下厨能做成这样也算不错了。”正说话间已经把羊肉端了起来，快步进了厨房重新生火做了起来。
清波抿了抿唇，转向少年道：“真的很难吃吗？”
少年沉默，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清波见状微笑：“看来是真的，真是委屈你们了，刚才还挨个尝了一遍。不过小凡哥哥的厨艺一流，我们今日是有些口福了。”
过了一会儿，鬼厉端着重新炒过的羊肉出来，远远地便能闻见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小灰顿时激动得眉开眼笑，一直懒洋洋的躺在一边的饕餮喉头咕哝了一声，身体趴着没动，但头已经伸了过来。
少年筷子一动，两块羊肉一左一右的甩了出去，被小灰和饕餮接住，嚼也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七只眼睛又巴巴的望了过来。清波低头微笑，直接把盘子端了过去，在饕餮面前拨了半盘，剩下半盘摆到小灰面前，见两兽咽了口口水，又同时向对方面前的肉望去，便两边各嗔了一眼：“不准抢，吃自己的！”
两兽悻悻的转回头，各自埋头吃了起来。
就在她对付两兽的空当，鬼厉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倒了一些到炒蛋里，用筷子飞快的拌了一下，朝着对面的少年露出一个苦笑。少年一怔，眼中露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无奈笑意。
清波转回来，见两人正在吃炒蛋，不由愣了愣，也吃了一口，但觉入口滋味绝佳，却是甚是熟悉，倒像是十年前吃过一段日子的张小凡特制的调料的味道，当下不禁摇头微笑。余光见少年的酒杯空了，便执起酒壶来替他满上。
“你们，认识？”鬼厉看着她的动作，不由问道。
清波放下酒壶：“这位神公子前几天遇上的，大家都有意到各处游历一番，就结伴而行了。”
少年，也就是神公子道：“他是你的哥哥？”鬼厉满身戾气，明显是魔教中人，而清波气质清净，与他简直是两个极端，而且看上次动手时的招式，她还是正道的青云门人。
鬼厉不语，清波则浅浅的一笑：“放在十年前，他确实是我师兄。”
神公子默然，片刻后抚掌大笑道：“大家能在这小店中相遇，也属有缘。人生本寂寞，还管他什么孰是孰非，难得还有一二有缘人在，当浮一大白！”
鬼厉目光微凝，喃喃道：“人生本寂寞，人生本寂寞……”忽然大笑出声，眉宇间一瞬间掠过无尽的沧桑之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觉一股辛辣直呛入心肺，想不到在这小镇上酒馆中所藏的酒竟然颇为厉害，“好酒！”
清波默默看着两人，不时帮两人满上酒杯。阳光从窗外射来，映出空中无数跳跃的金黄色灰尘，落在了两个男子身上。他们仰头饮着酒，酒未饮几杯，但心已经熏然。
天色渐渐转暗，清波从柜台处翻出了一盏灯，注入油进去，点燃。小小的一团橘色的火苗轻轻跳跃着，照亮了酒店的一角，昏黄的灯光中，两人时而推杯换盏，时而相对而坐，静静的想着往事。
清波放下油灯，坐在一旁吹箫，箫声如湖面，宁静浩荡，却隐约了无数的波澜。又似是在讲述着一个故事，里面有鸟语花香，有草长莺飞，有忠贞的爱恋，有痴痴的守候，却惟独没有地久天长。
神公子已喝得有几分薄醉，随着箫声神情渐转激烈，忽而拍案长吟。
“旧时意，沧桑过，
还记否，伤心人。
白发枯灯走天涯，
一朝寂寞换宿醉……”
吟到后面，他的神色渐渐变得苍凉，声音也隐约有一丝呜咽。清波一曲吹罢，转头看时，却见他已伏在桌上睡着了。一旁的鬼厉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目光缥缈，不知望向了何处。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次日黎明，晨光再度照彻大地，又是离别时。
三人缓缓步向镇口，饕餮蜷着脖子昂头走着，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看起来颇为威风，一边的小灰巴在清波肩上，不停地朝着饕餮做着鬼脸儿。被这两兽的嬉闹一衬，三个人的气氛便显得格外冷清。
许久，终是鬼厉先开口打破沉寂：“清波，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清波微一思忖：“我暂且回不了青云，师父师娘也希望我寻找天才地宝炼制件合意的法宝，便越性四处游历一番。我想先去西方大沼泽，上次去的时候还没呆多久就被秦公子带到了毒蛇谷，不免有些遗憾。听说那里有天帝藏书宝库，虽然已被那黑水玄蛇毁掉了，不过那棵硕大无朋的天帝巨树总还在，我想见识一下。”一旁的神公子闻言神色微动，方欲张口，便听她问道，“小凡哥哥，你呢？”
鬼厉露出一点稀薄的笑意，负手望向狐岐山的方向，目光中有一丝隐隐的温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是离不开碧瑶的，无论如何，总是守着她过一辈子罢了。”
神公子本欲说话，看见他神色如此不觉一怔，眼中光芒闪烁，却是也望向了南方。十万大山深处，那个玲珑的女子，可还在遥望吗？
鬼厉顿了顿，道：“你将碧瑶的瑶池泪送我，我很感激，虽然已过去了十年，但我仍当你是我的小师妹。下次相见如有同门在侧，你也不必为难，尽管向我出手便是。”
清波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修行不怎么出众的小小弟子，对上你这样的大人物，哪轮得到我出手？”
鬼厉心头一暖，看着她，目光殷殷，颇有几分兄长模样，嘱咐道：“如今兽妖肆虐，天下动乱，你一定要小心。”
清波点头道：“放心吧，我自问还可以自保，何况神公子身为古巫族后人，一身道行精深莫测，与他结伴，出不了问题的。”
鬼厉的身体在她“古巫族”三个字一出口时，便紧紧的绷紧。他转头，脸色苍白，目光明亮而不停的颤抖，显然情绪激动已极，面上的神情更是说不出是希冀还是害怕，大声问道：“神公子是古巫族的后人？”
第22章 还魂术
清波看见鬼厉的神情，不由怔住，十年前大竹峰上的张小凡一直是单纯而快乐着的，即使也些许阴霾，也从未显露出来，更罔论十年后的血公子早已修炼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这还是印象中她第一次看到他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当下转头望向神公子。后者眼中精光闪烁，只是瞬间又隐了下去，依旧是一双艳丽而淡然的眼：“不错，我是古巫族的后人，有什么不对吗？”
鬼厉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每个字都是缓缓的说出，似乎唯恐说得快上一点，这份希望便会再度被打得粉碎：“那神公子可会还魂之术？”
神公子道：“你问这个做甚？”
鬼厉紧紧的盯着他的脸：“有一个女子，魂魄被锁于一样异宝之中，虽说肉身完好，但十年来一直沉眠不醒，不知道神公子能不能救她？”
神公子道：“不错，我确实可以救这个女子，”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光，面露微笑，神色却甚是漠然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救她？”
鬼厉的目光随着他的话亮了起来，又黯淡下去。清波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忍的摇头，却见他面色变幻，最终走了几步，向着神公子缓缓跪了下去，不由目光露出几许惊色。神公子眼中亦闪过一丝诧异，他虽与鬼厉只有数面之缘，但自问对这个男子还算了解。以他的性格，如何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屈膝？
“我确实找不到什么非要神公子救碧瑶的理由，但我还是求你救她。”鬼厉缓缓握紧双手，嘴唇微微颤抖，“十年前我被青云逐出门墙，差点死于诛仙剑下，若不是碧瑶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若不是碧瑶她念出魔教中从未有人用过的痴情咒，以一身血肉精华为引，将三魂六魄加以熔炼，使出逆天灭地的大法力挡住了那一剑，我早已尸骨无存。只是碧瑶她，虽有异宝合欢铃生生扣下她的一魂而肉身得以保存完好，但一直不生不死如活死人一般。她从前嫌我太呆说不出几句话来，这十年来我对她说了多少话，可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我听说南疆千年前有一支黑巫族通晓还魂之术，这些年也曾深入南疆寻访会此术的异人。数月前我寻到了苗族的大巫师，他答应帮我，却在堪堪收齐碧瑶魂魄的时候伤重而亡，碧瑶的魂魄也被那合欢铃吸走，功亏一篑。”话到此处，鬼厉眼中已有几分泪意，他咬紧牙关，缓缓折腰给神公子重重磕了一个头。
“神公子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会还魂术的人，无论事情是否可行，我都不会放弃一线希望。做牛做马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只要神公子答应救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神公子默然，面色变幻，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最终慢慢变得温柔，低语道：“这世间女子，终究还是有像她一般的……”他面色一整，“她就是你未了的心愿吗？”
鬼厉一怔，思绪回转到那一晚，夜风萧萧，少年的目光幽幽的穿过火光：“如果你现在就要死了，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鬼厉目光一闪，重重点头。
神公子向远方注目良久，转回眼看他，神情似乎有些萧索：“我便帮你一次。”
鬼厉开怀而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若有旁人看见，定会很惊讶，堂堂的鬼王宗血公子竟然可以笑得如此纯粹和天真。
一旁的清波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小凡哥哥，认识你十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说这么多话。”
鬼厉听了一怔，旋即收敛起面上笑容，只是那份笑意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事不宜迟，神公子请随我来吧。”
鬼王宗的总坛建在狐岐山的山腹中，神公子和清波随着鬼厉一路走来，机关隆隆声中，见他时而在石壁上随意按几下，时而在角落拨弄，便有数道石门依次打开，露出后面长长的甬道。鬼厉脚步急促，几乎是门开到一半就已经闪身进去，显然是心情极为迫切。两人追在他身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