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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取手过来。”
谈伦愣了一愣,只觉得对方正气逼人,心中正自费解,却也不容多思,随即将手腕送上。
——他所以状似犹豫,自非无因,原来越是精通武术之人,行动越是谨慎小心,以眼前情形论,紫衣人如果居心叵测,谈伦性命休矣!
深精武技如谈伦者,虽是病伤之中,亦不容少有疏忽,当下左手平搁几面,让对方把持,右手却暗里戒备,精力内蓄,一个发觉不对,即可随时击出。
正在把脉的紫衣人,长眉倏地挑得一挑,冷冷地道:“足下这番小心,未免多余,只怕对你病情不利!”
话声未歇,谈伦果然再次发出了咳嗽一一这才知敢情病情已然恶化如此,一时大为沮丧。由此可见对方非但深精医理,即使武学一道,也大有可观。
紫衣人的所料不差,不免莞尔。只是紧接着,那双长眉却微微皱起道:“那一只手。”
摇摇头止住了谈伦的开口说话。
片刻沉默,紫衣人放下了持脉的手,却将面前茶碗端起,就唇呷了一口——一双深邃瞳子,缓缓抬起,直向谈伦逼视过来。
“足下奇经八脉,兼带一百单八处骨穴,均已打开,功力之高,世罕其匹,钦佩之至!”
哈哈一笑,随即接下去道:“若非如此,只怕去岁病发之时,已绝人世……”
接着不禁摇头,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是……”谈伦疑惑的眼光,向对方注视着:“莫非先生就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那个人——巴壶公!”
一旁的老和尚,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怪我和尚多口了!”
谈伦怔了一怔道:“这就失礼了!”
待要站起执礼,却为壶公按住道:“不要多礼,你的病势不轻,想是不慎为瘴毒所中,可是?”
谈伦微微点头,苦笑不语。
巴壶公一双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忽然想起道:“峨。莫非足下就是传说中的青麟剑客,谈伦谈少侠么!”
谈伦先时早已报名,却想不到对方直到现在才行悟出,聆听之下,黯然笑道:“江湖上传说我已经死了,却不知我仍在人世,只是……今日幸会了前辈,尚希直言相告,我这病可还有救没有?”
巴壶公哼了一声,缓缓地道:“你既直言问我,我便也直言相告。换在旁人,十九是不得救了,你吗,情形或有不同………
“阿弥陀佛!”一旁的老和尚诙谐笑道:“谈少侠你放心吧!死不了!巴老头这么说了,也就是给你打了包票。无量佛——善哉、善哉——”
巴壶公冷冷一笑道:“和尚你说错了!”
随即向谈伦介绍道:“这是点苍九峰归云寺的至青长老,谈少侠可曾有过耳闻?”
“阿弥陀佛——”至青氏老呵呵笑道:“老衲一介出家人,跳出红尘之身,哪里比得谈少侠赫赫大名,巴老哥你这不是存心拿和尚我开心么!”
边说边自站起道:“天不早了.我可要回去了,失礼、失礼——”
一面招呼着随身那个小和尚,就要离开。
谈伦原是久仰“至青长老”的大名,聆听之下,心中略吃一惊,待要说些什么,对方和尚却是说走就走,已自步出茅亭。
巴壶公微微含笑地望着和尚背影,却向谈伦摇首。示意他不必在意,再看对方至青和尚已步出甚远。
出家人不沾世俗,却也不能以常情俗礼度衡。
秋风过处,草木萧萧。转瞬之间,老少二僧.已消失于回峰丛林之间。
谈伦因想着昔年有关这个至青和尚的种种传说,原是有兴一谈。
无如被眼前山风一吹,遍体生寒,且自两踵之间,隐隐升起一片麻痛感觉,正是病势发作之前兆,只吓得忙自收心定神,不再出口多言。
“冷月轩主”巴壶公目送至青长老师徒离开之后,摇头轻叹一声,喃喃道:“‘龙起钵中水,涛生松下风’,和尚你交友不慎,这就认了命吧……”
目光一转,看向谈伦,微微一惊:“你怎么了?哪里觉着不好?”
谈伦自感狼狈,苦笑道:“我此刻半身麻软……怕是不便行走……先生救我……”
说话之间,已自抖成一团,涔涔冷汗自眉心泌出,片刻间已是满脸满腮。
巴壶公眉头微皱,霍地上前一步,即见他双掌猝出。同时按在了对方身后一双“气海穴”上。
顿时,即由其两掌之间散布出大股热流。
以“奇热”对“酷寒”,效果之灵验一如“立竿见影”。
谈伦看来简直难以支持的身子,顿时之间大为缓和。
停了一会,巴壶公才缓缓松开了一双手掌。
谈伦身上寒冷稍去,却觉出十分虚弱,像是一点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向着对方微微点头,表示由衷谢意。
巴壶公望着他,冷冷地道:“想不到你病势已是如此严重,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只是冷月画轩,如今多事之秋,却又发作不得,这便如何是好?”
后几句语音甚低,倒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站起来,望向亭外,内心权衡着什么,一时难以决定,终于回过身来,再次看向面前的谈伦。
“你所患的乃是人世罕见的‘六月息’怪症——体内瘴毒已入筋脉,春生夏伏,秋发冬剧,以你眼前情形,已经十分严重。
“一般常人如果患染此症,多半在第一次病发时,性命不保,你却拖了两年之久,不能不谓之奇遇,不过……”
他深邃的一双眼睛,直视着谈伦,语出真诚地道:“……你却休要再存妄想,能够平安逃过第三个冬天。”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浮起了一片悲哀。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给自己希望,一下又给自己失望,
以方才这几句话而论,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了。
他脑子里在寻思着“六月息”这个奇怪的名字,顾名思义,可知这个病一入夏季炎暑之六月,便自消失,接下来秋季发作,冬季转剧。
这番病情,果然与自己症状相吻合,此刻不过入秋不久,病势已是如此顽劣,料想着冬季来临时,该是何等一番情景!这么一想,谈伦当真由心底生出了几许寒意……
似乎唯一的希望,便只在面前的这个巴壶公身上了。
他的眼睛,已代他传达了内心的殷切盼望。
“生命”给人的感受,确实难以捉摸,不久以前,他还充满了灰色,感觉着自己的虽“生”犹“死”,甚至于“生不如死”,曾几何时,在自己真的面临死亡时,求生的意念,一下子竟然又变得如此强烈。
毕竟他还年轻,今年才不过二十八岁,正是朝气蓬勃,旭日待起的黄金年华,这个年岁似乎不应该跟死亡发生任何关系。
巴壶公在一番酌情之下,终于作出了决定。
“也许只有我才能救你……但是,这个时候,却是太不巧了……”
“前辈莫非有什么碍难之处么?”
几番察言观色,谈伦已感觉到对方的“必有隐衷”。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说:“不言也罢……”
接着即正色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对你的素行,我甚是了解,要不然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了。
“你的病情极为严重,只有立刻住进我的‘冷月画轩’接受治疗,才有活命之机,事实上你已别无选择。你可愿意?”
谈伦轻叹一声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只是这样,岂非为你添了许多……麻烦?”
巴壶公哼了一声道:“这个你也就不必在意了,只是在你入住冷月画轩之前,却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前辈只请吩咐吧……”
说着他又咳嗽了。
“第一,”巴壶公冷冷地道:“为你病情计,由现在开始,你即应摒绝武功,不可与人动武,这与你病势大相径庭,你可答
谈论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苦笑。
老实说,这个问题在他来说,根本就不成为问题,既然与病情不利,当然应该摒弃,更何况本身住在对方“冷月画轩”之内,接受治疗,又能有什么情形,促使自己拿剑动武?
“第二.”巴壶公说:“在你来此之先,冷月画轩原已有两户病人……”
谈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巴壶公慎重其事地道:“基于某种原因,你不可与他们接近。更不得过问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你可答应?”
谈伦苦笑道:“即使我有心过问,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前辈但请放心,我遵命就是。”
巴壶公慨叹道:“这两点都与你切身安危有关,你要切记,否则,恕我无能救你。
冷月画轩就在附近不远,我们这就去吧!”
一片冷月,透过了稀疏的松树枝桠,穿窗而入,直落向谈伦睡榻正前。
这片院落真够冷清的。除了冷寂的月光之外,一无所有,就连秋虫的鸣叫声音也无可闻,静得连院子里每一片落叶声,都清晰在耳。
冷月画轩之“冷”确实是名副其实。
今夜是谈伦入住冷月画轩的第一个夜晚,他被安置在西轩的跨院里。
这里共分东、西、南、北四个跨院,各占一番盛景,分得一片秋光。
主人冷月轩主自住在东面院子里,南北二轩各住有两户病家,谈伦入住在西轩之后,四轩院落,俱已住满,各分秋色一半,倒也彼此相安。
入住之初,轩主巴壶公即为其施以奇妙的针灸——“雷火金针”之术。
三十六根燃有药卷的金针,遍插谈伦通体上下三十六处重穴之内,由一个名叫乌雷的哑奴,守护在侧,历时一个时辰,才行完事。
昏昏欲睡的谈伦,那时只觉得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些劲道,似乎多年来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舒坦感觉一一就这样他睡着了。
一直睡到现在,才自缓缓醒过来。
窗外落叶萧萧——这个世界经此一霎,除了当空一轮冷寂皓月之外,给人的感觉是什么也没有了。
谈伦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身上无比的舒坦、松快——这种感觉,几乎是两年以来所未曾有过的,简直像是一个好人。当然,他知道这只是暂时性“治标”之计,要想完全根本复元,却要接受对方严格长期的治疗。治疗的先决条件之一,首需摒绝武功。
对于一个深精武功、行侠仗义的人来说,放下手中的剑,便等于举手向敌人投降,后果之严重简直是不堪设想。
当然情形不能一概而论,如今谈伦以重病之身,住在对方“冷月画轩”之中。
一个生病的人,又凭什么会兴起拿刀动武的念头?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这番顾忌,倒显得是多余之事了。
对于谈伦来说,这种“午夜梦回”的感触,却是前所未曾有过的,尤其是猝然间住入到这个新环境里来,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他焉能不心生好奇?
长剑就悬挂在一边墙上,他却知道自己在离此以前。是不会再去拿它了一一而自己是不是能完全病愈地离开这里呢?
原以为冷月画轩不过是建筑在山上的几间草舍而已,想不到竟是这般讲究而富于诗情画意的大宅院。
趁此静夜无人,百无聊赖的当儿,他颇思四下走动一回,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一念既兴,随即揭被离榻。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都已换过,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