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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消灭这个复制人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又回到了老问题上来:消灭复制人,算不算杀人?
我不愿意有复制人,要勒曼医院方面将他处理掉,那算不算是我谋杀了他?
事情非常复杂,不是「难以处理」,而是「根本无法处理」。
在这样情形下,我只知道,事情木来就无法处理,如果让杜良医生对我的复制人进行知识转移,不管他转移的是其么种类的知识,都只会使事情更加复杂,更加无法处理。
我不知道对整件事情应该如何做,可是却知道应该如何走出第一步——第一步就是必须阻止杜良将我的复制人作为知识转移的对象。
我向亮声道:「勒曼医院和杜良有协议,我和杜良没有协议。我可以阻止他的行动。」
亮声听了,现出非常古怪的神情,像是我所说的话完全不能成立。我知道他为甚么会这样,就补充道:「既然是我的复制人,我就应该有决定如何处理他的权力!」
亮声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
我两步跨到了他的身前,盯看他看,亮声还是摇头,道:「你们……地球人在复制人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不能接受复制人和人之间其实毫无关系的观念,不能接受复制人的生命形式和人的生命形式无关,像你那样,已经算是最能改变固有观念的地球人了,可是还是以为你的复制人和你本身有关联……」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令人不解!」
最使我难以忍受的还不是他所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时候那种神情。那种一副「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样子,像是他高高在上,所有地球人都在他脚底下一样。
虽然我一向认为外星人确然在各方面都比地球人高级,然而即使是高级对低级,也不必摆出这种令人反感的姿态来。
尤其这时候我思绪紊乱,完全抓不住中心——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可是又无法说出为甚么不舒服的具体原因,这种情形,使不舒服的程度更加增加,也使人非常焦躁不安。
在这样的情绪下,对亮声刚才的那些话,也就格外反感,我冷笑一声:「我的复制人,当然和我有关系!」
亮声也居然冷笑,道:「有甚么关系,请你告诉我。」
我心中虽然有一团气,像是要爆炸一样,可是对于亮声的话,我却只能张大了口,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我和我的复制人之间,有甚么关系呢?
关系一定有,可是却无法说出具甚么关系——因为这种关系,在人类生活中,还没有普遍形成,甚至于可以说还没有正式出现。所以在人类语言中,当然也没有可以表达这种关系的词汇。
亮声像是早就知道我无法回答一样,道:「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有复制人的存在,在复制人的身上,不论发生了甚么事情,你都感觉不到,卫先生,你和你的复制人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复制人只不过是复制出来,在需要的时候,为人类生命作出贡献价值的一种存在而已。」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复制人根本不是生命,不应该被当作是生命看待。
对于这个问题,多少年来,我并没有肯定的答案,这时候还是没有,所以对于亮声的话,我不同意,可是也不是同意,结果是还是无话可说。
白素在这时候道:「既然如此,那么阁下为甚么还要特地前来,告诉卫斯理,卫斯理的复制人会被当作实验品?」
我应声道:「是啊,既然和我没有关系,而且在你们的观念中,复制人不能算是生命,你来,为了甚么?」
亮声摊了摊手:「这个复制人,会接受知识转移,知识转移成功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他迟疑了一下,又重复道:「……发生了变化……变成……变成……」
他说到这里,苦笑,难以为继。
我知道他遇到了和我同样的困难——一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情形,就没有一种语言可以恰当的描述形容它!
从来也没有复制人接受知识转移这种事情发生过,所以复制人在接受了知识转移之后,会变成甚么,也就没有语言可以表达。
可以肯定的是:复制人接受知识转移之后,和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勒曼医院(外星人)方面,像亮声刚才所说,不以为复制人是一种生命,或者说,认为复制人的生命形式和人不同,只类同于实验室之中的白老鼠,甚至于还不如白老鼠,因为白老鼠的脑部,不是空的,而复制人的脑部,却空无一物。
他们的这种观念,地球人很难接受,可是却也不能不承认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然而当复制人接受了知识转移之后,他们对待复制人的观念,就完全不能成立了!
有知识的复制人,脑部不再空,就是完完全全的人,当然生命形式和人一样了!
亮声感到很难说明复制人在接受知识转移之后变成甚么,其实非常简单,他之所以感到困难,只是因为在观念上无法作出急速地转变,无法适应而已。
想不到这个外星人,也会和地球人一样,对于新生的事物,在观念上产生因惑!
我不禁哈哈大笑:「接受了知识的复制人,就是实实在在的人,我的复制人,经过了知识转移,就变成了我!我和我之间,怎么能够说没有关系?」
这次轮到亮声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断挥手,过了一会,才苦笑看反问:「你和你之间,是甚么关系啊?」
常有人批评有些小说故事中的人所说的话,不是人说的话,意思就是通常人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时候我和亮声的对话,可以说是「不是人话」的典型了!
甚么叫作「我和我之间」、「你和你之间」,简直是疯子的梦话!
而在接下来的对话之中,还有许多这种「不是人话」的话,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想把这些话转为人话,可是却无法做到,所以只好保留当时的原貌。
确然,我和我之间,究竟有甚么关系,我也说不上来。
白素缓缓地道:「他和他之间,没有关系。」
白素忽然这样说,不但我为之愕然,连亮声也大惑不解。白素继续道:「他和他没有「之间」,他就是他,若说要有关系,就是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关系——等于没有关系:他和他,不存在有没有关系的问题!」
白素的话更玄,亮声一时之间也不能消化。
白素向亮声揩指一指:「其实你和你们也非常明白这一点,这也就是你为甚么要来告诉他的原因。」给白素这样一说,就容易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是:我的复制人在接收了知识之后,就变成另一个我,和我一样是人,就是我!
我当然有权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不能让我由杜良和勒曼医院来处理。
亮声应该也感觉到有这种情形的存在,所以他才会来告诉我。而我知道了之后,心中所产生的那种极度的不舒服,当然也是由于感到我会不能自主,要任人摆布而发生的。
一时之间,看亮声的神情,他显然接受了白素的话,不断地做看一些我们难以明白的、可能根本是没有意义的手势,无话可说。
我吸了一口气,通:「现在事情很明白了——杜良和勒曼医院有协议,和我没有协议。用我的复制人接受知识转移,结果是出现两个我,我当然有权利表示同意或者反对。」
亮声也有「问题终于弄清楚了」的感觉,而且他完全同意了白素的分析,他道:「对!对!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来的。」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很严肃的问我道:「你是同意,还是反对?」
这确然是一个需要非常严肃对待的问题,可是却并非难以作出决定。
因为我完全无法想像,有了两个我之后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情形。
那一个我就算和我在思想上也一模一样,也难以想像我和我如何相处,更不必说白素和红绫如何和两个我相处了!何况两个我绝对不可能在思想行为上一样!
我思想的形成过程,就是我的整个生命过程。复制人无法重复经历我的生命过程,就无法形成同样的思想。
唯一的可能,是进行思想复制,杜良已经有过局部成功的例子,然而思想复制,比人体复制更加复杂,更加难以为人类观念所接受,而且思想复制会形成祸害的可能,能够想像。
我当然无法接受「出现一个思想行为完全不同的我」这样的事实,所以我必须反对。
我有了决定:「我反对。」
亮声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我的反对,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神情有些为难,我立刻道:「勒曼医院无法阻止杜良的行动,我可以去阻止。」
亮声在刹那之间,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而且看得出来,他企图掩饰这种神情,这使我感到,亮声到我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是要我去阻止杜良的行动。
或许是勒曼医院方面感到,将来如果出现了另一个卫斯理,我一定不肯善罢干休,所以他们也不愿意任由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亮声听到了我要去勒曼医院阻止的行动,就会有这样的神情。
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亮声不一上来就说明白,很是可恶。
我冷冷地揭穿他:「你正是希望由我来出面,阻止杜良利用我的复制人,是不是。」
亮声苦笑:「只有这样——除非你不反对会出现另一个你。」
我哼了一声:「杜良本来准备向我的复制人,转移甚么知识?」
亮声摇头:「不知道,根据协议,勒曼医院不能过问杜良的研突工作,除非他愿意告诉我们。」
我心中还是想到了那个问题:在这样情形下勒曼医院有甚么好处呢?
然而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了,而且还碰了钉子,当然不会再问,只有慢慢设法找出真正的答案来。
亮声看来比我还要看急,竟然催促:「要去,事不宜迟。」
我觉得要和白素商量一下,正准备将亮声支开去,白素却更乾脆:「我一起去!」
我立刻道:「好极!」
亮声也点了点头,我和白素分头去准备,在临走的时候,我向老蔡吩咐几句,老蔡在我耳边大声道:「这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好人,你要多多小心,防着他。」
我怔了一怔,想起才回来的时候,看到老蔡对待亮声的情形,简直像是防贼一样,可知他早就觉得亮声不是好人。
可是奇怪的是,老蔡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亮声,为甚么以前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次才有?
难道是这次亮声确然不怀好意,给老蔡感觉出来了。
我不认为老蔡有这样的超能力,可是常言道:「鬼老灵、人老精」,老蔡的感觉,可能有一定的道理。
而且不论怎样,老蔡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所以我听了之后,拍工拍他的手背,道:「我知道了。」
老蔡更进一步叮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说着,送我们出门口,等车子转弯之后,才看不到他。
我一直往想老蔡的话,也当真提防亮声,所以和白素之间,交谈也变得很不自在——有些话不想让亮声知道的,就无法痛快地说,我曾经考虑用偏僻的方言告诉白素,可是想到亮声这个外星人,对于地球上的语言,了解程度一定在我之上,所以就没有那样做。
而正如我所希望的,白素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