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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首相答:“他便是今日跟在七殿下身边传画的侍从。”
持盈神色凝重了起来,手心又下意识地收紧起来,轻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书竹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奴才还知道,言筠小姐没有疯。”
持盈的瞳孔蓦然一收,声音顿时沉了下去:“放肆。”
书竹抬起头来,清清静静的一双眼看向持盈,里头清澈见底,坦荡一片,他弯眉一笑:“书竹说的乃是亲眼所见。”
“你见到了什么?”持盈无法不相信他的话,那样的一对眼眸,温软干净得让人无法直视。
“奴才亲眼看见,言筠小姐逼着云旧雨去七殿下身边做事,也亲眼见着了她装疯卖傻。”书竹一字一字清楚地说着,神情分毫未变,语气好似在谈论天气一般寻常,可他所说之言却教持盈愈加迷惘起来。
言筠究竟是向着谁?而云旧雨又是向着谁?无数疑问充斥了她整个脑海,沉沉压住她的心头,像是吊了大石一般难以放下。
揉了揉额头,持盈倦倦地吩咐道:“既然有了他的下落,那便罢了,你现今去寻了宴卿告知他今日发生之事便可。”
书竹轻应一声,一个灵活的翻身,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当书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窗外之后,持盈才回转过视线来。她轻合着眼,思绪还未完全平息下来,只想着明日要带苏折意去天牢再为西辞诊一次脉,想着想着便支着头倚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辞(上)
第二日,持盈等到午时过半,也未见苏折意前来。
幼蓝如是解释:“奴婢昨晚得了公主的吩咐连夜去告知了苏先生,先生说巳时以前一定赶来清和宫,奴婢这才敢回来。”
持盈眉头攥起,目光略沉:“巳时早已过了,苏折意向来言出必行,若非有事耽搁,不会现在还未到。”她拂袖起身,整了衣衫,道,“也罢,你去叫挽碧进来,我亲自走一趟太医院。”
冬末初春时节,天气还带着冷意,持盈裹了雪白的一裘披风就带着挽碧往太医院而去。
宫里的梅花还未完全谢去,桃枝上已生出了细小的花苞,风里夹着淡粉轻红,一路吹来,清凉馨香。
太医院里的药香隔了老远就飘进鼻间,持盈遣了挽碧进去相询。
挽碧探首入内,问清苏折意的去向,才回了持盈道:“太医们说苏先生的屋子是皇上亲许单独辟的,就在后院里头,今日也未见苏先生出过屋子。”
持盈道:“那便去后院瞧瞧罢。”
主仆二人一进后院,只觉得药香更浓,风中却隐隐夹杂着一股湿腥气,持盈定住脚步,侧首与挽碧道:“你在院外候着,我进去便可。”
挽碧乖顺地答应了,一路退到院外,拣了个树荫处立着。
持盈见状,沉下心思推开院门进去。
苏折意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简洁,墙角种了一排白色小花,还有些地方约莫是种了一些草药,持盈不通药理,也看不分明。
“苏先生?”持盈唤了一声,无人相应,她才慢慢走近苏折意的那个屋子,叩门之后,还是没有回应。
犹豫了一瞬,她还是推门踏了进去,然而一踏进去她就后悔了。
扑面而来的不是料想中的满鼻药香,而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激得她毛骨悚然,只觉一股血液直冲上脑海,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难受。
她惶惶地立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走,却听得一声低沉的“进来”,背后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持盈手上一收,咬了咬嘴唇,用疼痛使得自己清醒过来。既然身后没有退路,就只能往前走。
她的步子踩在木质地面上,白裘里的紫衫拖曳在地,影子被窗口的日光透射在地面上,拉长得越加清寂。
然而在看清整个屋子的全部景象的时候,她的全身瞬间僵住。
持盈单薄的衣衫垂落在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光芒清冽而怵目,指节分明,犹自带了颤抖。
那是一个血池,泛出了血腥与腐烂之气的血池。完完全全的鲜血流动,红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持盈慢慢地挺直了脊背,指尖掐进血肉里,强迫自己冷醒过来,她微昂起头,清喝道:“苏折意!”
“九公主怕是叫错了人。”低沉的声线明显与苏折意的清朗大为不同。
持盈霍然抬头,声音端得冷厉下去:“谁在那里?”
屋角的阴影里缓缓步出一个颀长的身影,露出半明半暗的脸,向着持盈笑道:“九公主,好久不见。”
持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细细分辨之后,方才一字一顿道:“谢大公子。”
谢琛忽地笑了:“九公主好记性。”
持盈反是冷冷一笑:“谢大公子这一声九公主,持盈当不起。”
“那么,持盈?”谢琛偏首而笑,似是对持盈的冷嘲热讽毫不在乎,只带着调笑的语气这样唤她,“不问问我为什么还能留在这里?”
持盈将眼角余光从血池里拂过,她极力压下喉咙里的呕吐之感,沉声道,“我不管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只想见苏折意而已,我带他走,这里任你如何。”
“你是想找苏折意救顾西辞对吧?”谢琛诡黠一笑,“只可惜,天牢地湿阴冷,只怕顾西辞撑不了几日。”
“闭嘴!”持盈怒然斥道,眼神如刀,一瞬扫了过去,“西辞之事,与尔何干!”
谢琛步出阴影,走到持盈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只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也不会急急来找苏折意。”
持盈最忌他人言及西辞身体,而谢琛此番所言,确是事实。她抿紧了唇,字字像是从唇齿里迫出来的一般:“谢大公子待要如何?”
“不如何。”谢琛轻挑了挑眉,懒懒笑着,“只想同九公主说一说当日寿筵上所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
持盈转首看向他,目光冷冷,口中淡淡道:“我却不知,谢家在连昌的势力,竟大过了六哥。”
“郁浅的眼线多不假,可却没有谢家人看得细。”谢琛颇是自傲。
“那么,就烦请谢大公子为持盈解惑了。”持盈仰头看他,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身侧血腥之气直冲鼻间,身心上的不适和厌弃也被她生生压制下来,她的自尊和骄傲迫使她依旧能够冷静而坚定地站在这里。
“呵,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话,九公主可要听清了。”谢琛轻笑,“郁行之说得不错,那画,是顾西辞亲自交到他手里的,而顾西辞本人对画上的内容,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只画了那一幅画。”
持盈闻言,反是笑道:“谢大公子从何处得知?若说是七哥说的,那恐怕持盈是无法相信了。”
“白芷。”谢琛报出这个名字,向着持盈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个名字,想必九公主不会陌生罢?”
持盈手心猛地一收:白芷!那个记忆里爱慕虚荣的小丫头,那个跟在西辞身边的少女,竟然也是谢家的探子!
谢琛瞥见她神色里的惊愕,再度悠然道:“更加令九公主想不到的,那就是,顾西辞他其实并不想再这么活下去。”
“住口。”持盈忽地轻声道,语气微弱。
“你自己也有怀疑是不是?”谢琛大笑,“郁行之在得知了顾西辞的叛变之后,立刻反将一军,将他送进大牢,你想想最得益的是谁?”
持盈抿唇不语,眼帘微微垂着,落在远处流滚的鲜血上,触目惊心。
“顾西辞在江南参谢家的那一本,落在了我身上;他画的那幅画,直戳了皇帝的死穴,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想要郁浅坐上皇帝的位置,他想要郁行之再也翻不了身!”谢琛的笑容变得有些阴狠,“他为什么要郁行之死?那是因为他的生母便是给郁行之的母妃给生生毒死的,而那毒连带着让他受累至今!”
持盈悚然站起,她的眼神如剑锋一样犀利,然而那犀利之间却渗透出一种苍白的无力。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谢琛嗤笑起来,“谢家什么都不多,只有钱是最多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样的人驱使不来,什么样的消息得不到?”
持盈的面色极其苍白,她的眉睫微微颤着,透露出她心底起伏不平的心潮,然而面颊上的神情依旧是又冷又淡的。
难怪西辞对书竹极为放心,难怪郁浅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她,难怪郁行之时时要提防着西辞反咬一口,难怪言筠要装疯卖傻地逼着他,难怪他自始至终都不愿给她一个承诺……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想用自己做代价把郁行之逼死在争夺皇位的死胡同里。
持盈的心里慢慢地凉了下去,他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过,哪怕在不久的之前,他还在许着自己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未来,可是现在,现实却由一个陌生人j□j地揭开,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面前。
他不想活着。
这五个字充盈在她的脑海里,有一种剧烈的几乎要刺破神经的疼痛。
西辞。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转身离开这个地方,去天牢里问一问他,究竟是不是如谢琛所说的那样,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每一件事。
在持盈转身的一瞬间,谢琛突然起身扣住了她的手腕。
紫衣的少女一瞬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挣扎起来,口中怒斥道:“放开你的手!”
谢琛对她的怒斥置若罔闻,手上加重了力道,几乎是被拖着到血池边的少女咬住苍白的嘴唇,直直瞪着越来越近的翻腾的血液。
谢琛一手将持盈按下去,她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了血液。
手上的长袖已经垂进了血池中,慢慢染出的鲜红色触目惊心,持盈一贯的冷静自持也终于被消磨殆尽。
“你害怕么,九公主?”谢琛神情微冷,手却蓦然松开,“手上沾着血的时候,你会怕么?”
不防他骤然松手的少女,瞬间失去了平衡,脚步一退,正磕在血池边,本就剧烈挣扎的身体直直倒进了血池。
漫天的鲜血刹那弥漫出来,灌满了唇齿,一袭白裘连带着里头的紫衣尽成血红,少女霍然从脑海里流窜出的恐惧眨眼就变成了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辞(中)
想要尖叫,却无法叫出口,只要一张唇就是鲜血汹涌而来,透过缝隙睁开眼,只看到漫无边际的血。
四周,除了血还是血。
透过这血,她再度在虚妄之间看见了西辞的面容,那张浅浅的、淡淡的笑脸,被血色依稀模糊了、湮没了,又慢慢消失在视线之间。
她忽然觉得累,血水从四面八方溢来,没过了她的头顶,也刺激着她所有的感觉。
他不想活着。
持盈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被这句话抓紧了思绪,根深蒂固地盘桓在她的内心深处。
年少时在长生殿中冷清安宁的生活,温软的字音里念出的佛经,浓淡深浅的水墨浓彩,全部都是西辞。
她的生命里唯有两个人,已然死去多年的景妃,以及不离不弃的西辞。
如果连西辞都失去的话……
她只觉得疲倦,只觉得湿冷,想要就这样沉下去、沉下去……什么都不再管,什么都不再想。
一只手猛然拽住了她的手,将她重重一拉。
持盈的额头磕在血池的内壁上,撞得她狠狠地疼,疼得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