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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只是觉得此事太冤枉,不过是想要辩个清楚明白让祖母知晓。”赫连胜第一次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他只觉得心头愤恨不平,如有一股沸腾的血液直冲头顶。
老王妃只是面容冰冷地望着他,她不信赫连胜要杀庆王,但她相信他想要王妃的性命。这个家庭变得分崩离析,原本熟悉的亲人变得陌生可怕,是什么勾出了他们的野心膨胀,是什么诱导他们彻底走向疯狂。她隐约明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如今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所谓纲常便是祖宗的规矩,妾不压妻,庶不胜嫡,这是真真正正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人人都应该做好本分。身为妾室,本该敬重丈夫的嫡妻,风平浪静的过日子,可顺姨娘却满心满眼都是阴谋篡夺,巴不得把王妃扯下台。身为庶子,应该珍惜父亲的疼爱,好好为自己博个好前程,将来一样能够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尊重体谅,庆王妃该给庶出子女的一样不少,可他们为何如此不知足。对,庆王给了他们不该有的希望,造成这些孩子变得如此自私、疯狂,这又怪得了谁?
老王妃慢慢地放下了拐杖,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冤孽,冤孽啊——来人,把他暂且押起来,容后严审。”
赫连胜心头一惊,却是陡然昂起头,面色冷峻:“祖母,要拉下去审问的话,第一个要审的便是左萱,这贱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啊!”
左萱冷笑一声,竟突然站起,裙摆微扬的瞬间声音冷沉到了极点:“你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天,从来只有你对不起我,我不敢有半点对不起你!往日里我千忍万忍,只求你能浪子回头,早已熬得泪干了、血枯了!可赫连胜,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也罢,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下毒,那今日我豁出去一条性命,也学那等刚烈女子,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完她猛然大力向左边的门柱撞去,旁边婢女妈妈连忙要拉,可她动作决绝,根本没半点迟疑,身影一闪额头已重重触柱,身形也轰然倒地。这个举动过于突然,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待江小楼抢上前去,她已经倒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大片的血花从伤口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把上来查看的老大夫吓得一个踉跄。
“大夫,快看看她!”江小楼眼明手快地撕开自己的裙摆,飞快地替她缠着额头上的伤口,回头厉声道。
老大夫扑了过去,慌不迭地查看伤口,连声道:“哎呀哎呀,这位夫人也太刚烈了,这一撞可要把头都撞碎了!”
左萱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面色一片惨白,额头上的血迹顺着发髻流下来,血腥味遍布整个屋子,众人都紧张地围在旁边。
“哼,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装腔作势,这根本不是证明清白,只是畏罪自杀而已,祖母,您千万不要受她胁迫!”赫连胜压住心头一口恶气,转头对老王妃道。
“赫连胜,你拍拍良心问问自己,躺在这里的是你结发妻子,自从她嫁过来以后,何尝有半点对不住你,为何你要这样对待她,难道说你的心肠是铁打的?!先是杀嫡母,无故连累亲父,现在还要逼死发妻,你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这么多年来读得什么书,根本连人都不算了!母亲,若您再饶了他这等人,王府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庆王妃满面铁青,字字句句皆是恼火。
“祖母,二哥绝不会做出这等丧德之事啊,求您明鉴!”赫连笑一直在旁边不言不语,关键时刻不得不出来求情。当然,她并不关心赫连胜到底有没有下毒,她只怕唇亡齿寒。
“是啊祖母,二弟从小读书最好,心地也善,纵然从前一时会错了主意,他也早已诚心改错了,难道犯过错的人就不值得原谅,一旦出了事大家就怀疑到他的身上?祖母,您是最睿智不过的,怎可听信三言两语就如此——”蒋晓云也是柔声劝慰。
“三言两语?眼前躺着一个昏厥的人,郡王妃也能说出这种话么?当真事情未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站着说话腰不疼,你们同为赫连家的儿媳,自当知道彼此的难处,没有半点体谅不说,还要帮着赫连胜泼脏水?蒋氏是高阁绮户,难道左氏就是蓬门小家?老王妃,如今左萱伤成这个模样,左家闹上门来,只怕一发不可收拾——”江小楼横波轻轻扫过,口中不冷不热地说道。
“江小楼,你——”
老王妃只觉得头痛欲裂,这边赫连胜一脸冤屈,那边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孙媳妇,众人都是义愤填膺……一时不知道谁是谁非,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断然喝道:“住口,全都住口!”
一时所有人全都噤声,个个瞪大眼睛望着老王妃,只听她重重道:“先把人送去医治,待王爷清醒过来再行审理,若有半点儿风声传出去,你们谁都别活了!”
这话说得极重,一时人人自危,整个屋子一片死寂。
待得搬入了江小楼居住的院子,左萱才从床上爬起来,形容憔悴、满脸血痕,却是古怪地咧开一丝笑:“你这个主意好,这回他是非和离不可了!”
江小楼伸出纤纤细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戳,左萱痛得哎哟一声:“你要死啊,这可实打实的血流不止,你这丫头心肠也忒狠了!”
“我只让你做个样子,谁让你石头脑袋真的去撞了,那一下咚得一声,把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真心要寻死——”江小楼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由责怪道。
“不逼真怎么能哄的大家相信,你看见没……所有人都信了我的话!”左萱得意地扬起嘴角,只觉得心头那口怨气慢慢抒了出来,两个字,畅快!
“你们这两个死丫头,真个把我吓得心跳都停了!”一道声音陡然响起,左萱吓得几乎从床上滚下来,江小楼连忙扶住她,这才瞧见满面笑意的庆王妃走了进来。左萱的心落回原处,不由拍了拍自己心口道:“王妃,你进来不声不响,才把人吓着了。”
庆王妃不由摇了摇头:“这主意真是冒险,拿自己的名声和性命去赌博,亏你们俩想得出!”
左萱一怔,此刻已经镇定下来,神情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幽幽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跟王爷王妃都没有仇恨,跟赫连胜又是水火不容,谁也不会信我去给你们下毒的……”
江小楼早已吩咐楚汉调换了柿饼,庆王吃下的柿饼里面的确含有砒霜,可是分量极少,不过就是让人上吐下泻几天,绝死不了人。一则借由这件事对付赫连胜,二则……教训教训庆王,让他自食恶果,尝尝什么叫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江小楼道:“如今还不算大功告成,咱们还应该做另外一件事。”
左萱讶异:“做什么?”
江小楼目光含着一缕淡淡的笑:“当然是好好照顾王爷,希望他早日醒转,才好把戏下半场演完啊。”
三天后庆王才苏醒过来,只是依旧上吐下泻,腿脚发软,只能躺在床上,翩翩整日里哭哭啼啼,守在旁边唉声叹气。庆王听说赫连胜就是下毒之人,足足愕然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这……这怎么可能,证据在哪里?”
翩翩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十足悲伤模样:“王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想着那个逆子么?除了二少夫人的指证,还有二公子身边的一位侍卫,他亲眼瞧见二公子在柿子饼里头下毒,护卫们在废弃的笔筒里发现包过砒霜的纸,本准备悄悄运出去丢掉,那黄纸早已经被撕成一条条的……就连他最宠爱的小妾也说他常常在梦中咒骂您和王妃……”
庆王脸色一片青白,眼下的肌肉隐隐颤抖个不停。
庆王妃见状,只是柔声劝说道:“王爷,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庆王只觉得一口毒气慢慢在心上萦绕、包围,心口仅剩下的信任、期待,逐渐一点点腐烂,最后连半点儿都不剩了:“我真不敢相信,胜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庆王妃叹了口气:“我情愿相信他要杀的人是我,王爷不过是无意中误食了柿饼而已。”
庆王缓缓吐出一口气:“杀我还是杀你,又有什么区别?此人怨怪之心不死,永远都不会知道错,生子若此,家门不幸啊!”
庆王妃一眼望去,只觉庆王的脸色越发灰败,神情也显得极为颓唐,不由心头冷冷一笑,面上却无比惋惜:“王爷,赫连胜已经被看管起来了,您要见他吗?”
庆王压抑着心底压抑的情绪,沉声道:“让人把他带上来。”
赫连胜进入屋子,面色无比诚挚,满腔冤屈一下子涌上来,愤恨到了极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拉住庆王的衣摆:“父亲,儿子可以对天发誓,那毒的确不是我下的——”
庆王只是面色死寂地望着他,眼底一丝情绪都瞧不出来。
赫连胜满面惊慌不安,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父亲,那护卫早已被江小楼和左萱收买了,他是故意在冤枉我啊!”
“你的妻子冤枉你,护卫冤枉你,连你最宠爱的小妾都冤枉你了——你还真是冤枉啊。”庆王悠然一声长叹,目光直愣愣地望着赫连胜,不知内心在想什么。
赫连胜重重在地上叩头,接连磕了十数次,砰砰砰砰地声音响彻整个屋子,庆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毫无半点动容。一个人若是失望到了极点,也就丝毫不会感到悲伤愤怒了。然而赫连胜只是抬起头,额头上一片青紫,眼底涌现泪水:“父亲,儿子这一次真是被冤枉的,绝无半句虚言,怪只怪我自己不查身边竟有如此奸险小人,我已经飞书给大哥,他有信一封,恳求父亲看了信再说!”
庆王妃面色微微一变,赫连胜果真取出一封信递给庆王。
庆王展开信封看了两行,却又慢慢地放下了信笺,叹了口气:“你大哥在外面拼死拼活、为国尽忠,你却在这里胡作非为、做尽蠢事,他求我看在他的份上,饶了你。”
赫连胜望着庆王,额头上的青紫触目惊心,眸子里也是泪光一片:“父亲!我是你的亲生儿子,过去我的确做错了许多事,但这回我真的没有下毒,只求你看在大哥的面上相信我——好不好?”
庆王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到了极点,庆王妃的心瞬间拎了起来。
在一片死寂中,庆王终于慢慢吐出了几个字:“好,我相信你。”
听到庆王这样说,赫连胜不由暗地里庆幸这封信来得及时,他立刻道:“多谢父亲的信任,儿子必不会辜负你!”
庆王却捏紧了手中的信纸,金陵郡王赫连允是他的长子,自小文治武功,无一不精,上了战场后更是骁勇绝伦,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手箭术冠绝当今,乃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长子不但性子稳重,更为庆王府挣得无数荣耀,如果将来有一天,亲弟弟弑父的罪名传出去,皇帝会怎么看他,文武百官会怎么看他,他光辉灿烂的人生定然会留下一个污点,永生不可磨灭。赫连胜哪怕罪该万死,也不能因为他毁掉赫连允的人生……所以,哪怕心头气得快要喷出一口血来,他也必须强行忍住,往死里忍!
在赫连胜的欣喜和庆幸中,庆王突然说道:“再过半个月,越西的使者将会来我朝与我们缔结和平条约,到时候我会作为代表接待这些使臣,你精通越西风俗,也随同参加吧。记住,这是我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千万不要搞砸了。”
赫连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