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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眉头似是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把面孔转向了她,面色在红烛的映照下光影明灭,阴晴不定:“太子妃害怕了?”
太子妃只觉得满身华服珠钿不停地向下沉去,明明使劲了力气站着,却总是克制不住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铁手紧紧攥住,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竟然有这种事,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
太子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眼底的幽暗含着无尽的恼恨:“如果害怕,就不必听下去了。”
“殿下,我不怕。”太子妃强行压住体内骤然升起的冰寒之气,咬着一口银牙,僵冷的手指却抚在自己心口,竭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太子轻轻地笑了,神色中似有一丝淡漠的嘲讽:“父皇说德馨太子并未留下子嗣,如何继承皇位?皇祖母反问他,若有朝一日德馨太子的儿子回来了,他又当如何,可会诛杀对方,永绝后患。父皇说——”
“陛下说什么?”太子妃的红唇微微抖着,张张合合,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蚋。
“朕接人之位,再要杀人之子,朕不忍心。”太子眼眸中暗流汹涌,寒气浸透了眉梢眼角,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椅柄,隐隐可见指节发青,似要生生捏碎一般。
太子妃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所有人都说皇帝谋杀了自己的兄长,恐怕连皇太后心中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这么多年来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敢问,更加没有人敢提,太子殿下今日却是毫不犹豫地全都说出了口,让她一时心惊胆战之余竟没有立刻回答。
“殿下,成者王侯败者寇,不管这皇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还是从别人手里篡夺而来,天下人都已经认他为主,而且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既然如此,殿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哈,从前我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到了今日我才发现还有一颗毒瘤,日日夜夜烧着我的心!当年的德馨太子,也就是我的皇伯父,他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却都不幸夭折,所以我以为皇祖母的话只是为了告诫父亲,珍惜皇位得来不易。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皇伯父当年还有一个遗腹子。”
“是如今的醇亲王——”太子妃顿时明白过来,然而话一出口就自觉失言,赶紧将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不错,从前秦思想要借我之手除去谢家,我便顺水推舟向父皇建言,反倒遭到冷遇,那时候我才开始怀疑谢家有特别之处。经过我的仔细调查,才发现那个遗腹子一直以谢连城的身份生活在谢家,被当成商人的儿子抚养长大。原本我看他并不涉足政事,父皇也不允许我动他,所以预备等上一段时间再除掉这个毒瘤,可后来发现独孤连城一直在暗中调查太子府,他的身边也聚集着一些秘密势力……所以我派了一批刺客想要杀了他,却没有想到他福大命大居然逃过一劫,甚至主动进宫见驾。父皇看到他愿意抛弃商人之子的身份,自然十分高兴,便立刻给了他醇亲王的封号,还将京城最豪华的府邸赐给了他。”
太子妃隐隐压抑着心头的凉意,语气却是极尽温柔:“殿下,您如今已经是储君了,陛下不会因为当初的一句戏言——”
“不是戏言!”太子突然打断了她。
太子妃一愣:“您是说——”
太子眉端渐渐舒展开来,仿佛漫不经心:“明天独孤连城就会来到太子府,希望你可以好好招待他。”
太子妃隐约明白了什么,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太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尤其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皇位的觊觎。他对待自己的亲兄弟尚且无比提防,更何况是醇亲王——趁着对方羽翼未丰的时候先想方设法除掉,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太子妃轻轻叹息了一声:“杀是不仁,不杀是不智,殿下不能杀也不能不杀,实在是个两难的局面。”
“不仁不义,总好过留下祸根!”太子话锋一转,声音像冰砖一样,一字一句的砸了过来,掷地有声。
庆王府,一大清早便落了一场薄雪,雪花缱绻而落,犹如一簇一簇的情丝,缓缓落入碧青的湖水中,泛起淡淡涟漪,却又很快一圈圈散开去,再也了无痕迹。红梅在窗外怒放,幽幽的冷香扑面而来,赤红的花瓣如同云彩一般舒展开来,越发衬得叶子浓密青翠。
站在窗前的江小楼转过头来,耳畔的明月珰轻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你说什么,他真的去了太子府?”
楚汉垂眸,回禀道:“是,公子去了太子府。”
江小楼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她在屋中下意识走了几步,却又重新坐回桌前,手中捧起一本书,刚刚翻了两页,啪地一声又反叩在桌上,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
楚汉犹豫地道:“小姐,是不是担心公子——”
江小楼叹息一声,道:“太子心胸之窄非一般人所及,我早已告诫过他想方设法推掉这场局,他却偏偏不肯,真是固执得很。”
“小姐,若今日公子不去赴约,从今以后就再也别想在皇室立足,人人都会认为他是个胆怯之人,甚至连一场寻常的宴会都不敢参加。”楚汉是个男子,他可以理解谢连城必须赴约的理由,“更何况,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他应当不会公然对公子动手,留下把柄给后世。”
江小楼一时愕然地望着楚汉,旋即却轻笑起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今陛下已经登基为帝,哪怕他的儿子是个傻瓜,也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会被人如同月亮一般高高捧起。从成为皇帝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错误都将被抹杀,他将没有任何过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于指责他,所有的人都必须俯首臣称,三跪九叩。诱惑如此之大,任何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就如当今的陛下——”
江小楼无法忘记那场刺杀,更加无法忘记独孤连城所受的伤,所以她敢肯定太子今天一定会有所行动。她细细思索了片刻,突然举步想外走去。
“小姐,您去哪儿啊?”小蝶吃了一惊。
江小楼头也不回地道:“今天晌午皇后娘娘约了庆王妃饮茶,我也会陪着王妃入宫。”
“小姐,您不是说不去么,王妃都要出发了,现在准备哪里来得及?”小蝶追出院子,却已经不见江小楼的影子了,她不由转过头来瞧着楚汉,一时面面相觑。
太子府
独孤连城被侍从引着从旁门进入院子,眼前是一棵老梅,偃仰屈曲,独傲冰霜,转过老梅便是一条抄手游廊,地面皆用青红白三色鹅卵石镶嵌而成,廊柱上则是松、竹、梅、鹊图案,整个环境映着雪景越发幽静。婢女们清一色的白裙红袄,身姿窈窕,鸦雀无声,瞧见他过来,齐齐屈膝行礼。
太子正背着手观赏墙上新挂上去的字画,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来,面露笑容,语调亲切地道:“醇亲王到了,来,瞧瞧我这幅画。”
独孤连城看了一眼,那是一幅芍药牡丹图,花园里开满了雍容华贵的牡丹,原本构成了整幅图的主角,偏偏却有大朵大朵的芍药花铺天盖地的盛放,颜色鲜艳,色泽浓丽,几乎压过了牡丹的耀目风姿。
独孤连城故作不觉:“果真是一幅好画。”
太子含着别有深意的笑,道:“你我本是堂兄弟,虽然从前未曾见过面,我却是知道你的……如今父皇恢复了你的爵位,我心里其实很高兴,因为皇室宗亲又多了一名成员,我的亲人便也又多了一个。所以今天我特地在府上设宴,算是为你接风洗尘,希望你不要推辞。”
独孤连城的目光仍旧停在那一幅奇异的画上,眼神却是出奇的清亮沉静:“太子殿下实在有心,连城铭感五内。”他说的话十分客气、谦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毫无诚服之意。
太子妃一直在窗外窥伺,看到的便是面前一幕,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正侧身站着,太子不停地说着话,他却只是偶尔应上一句半句,雪后初晴,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格落在他的面上,越发衬得那双眸子犹如幽深的潭水,唇边笑意浅淡,太子妃心头微凛,这份深沉宁静的气质,从容不迫的风度,只怕假以时日,真当是太子大敌。
太子妃身份尊贵,性情高傲,旁人绝无可能获她多瞧一眼,然而今天瞧见这等风姿如玉的美男子,她尚且觉得心神一荡,原本勃勃杀机瞬间如同春风般化为无形——站在太子身边的这个人实在太过出色,出色到连仇敌都不忍下手。当日从庆王府出来,因为天色太暗,太子妃并未看清独孤连城的形容,此刻才陡然明白为何太子对他如此提防,甚至远远超过三皇子等人——她眉心的结越纠越紧,原本想要劝阻太子不要轻举妄动,免得给其他人留下攻讦的把柄,今日看此人风姿绝俗,心机深沉,她便立刻改变了主意。
独孤连城必须死,在他还未成气候之前。
此刻,太子吩咐身边侍从道:“传膳。”
侍从走到门口,对侍立在游廊里的婢女道:“太子殿下传膳。”
太子妃快步赶到偏殿,安排好了无数珍馐美食,然后静静等着那两人进来。待太子和独孤连城一前一后进入正殿,太子妃去了心头冷意,蕴起满面笑意:“见过醇亲王。”
独孤连城目光沉静,不过微微致意。阳光映出他浓密乌黑的长眉,衬得那张俊美的面孔越发动人心魄。
太子微笑道:“这桌菜都是为你特意准备的,你久离京城,想必还没有尝过京城名菜,来,今日我们开怀畅饮,不醉无归。”太子扫了太子妃一眼,太子妃手中执起一只别致精巧的青玉鸳鸯酒壶,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神色温婉:“请王爷先满饮此杯。”
独孤连城的目光缓缓落在酒壶上,随后眼睫轻轻抬起,太子妃猛然对上那双清亮幽深的长眸,只觉心头扑通扑通猛跳不止,手上瞬间一抖,竟不知不觉将酒液倾倒了出来。
“哎呀,怎么如此大意!”太子一时心头怒气,几乎迅速站了起来,却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面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勉强道,“瞧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反倒让我的兄弟笑话了!”
他口口声声我的兄弟,一派无比亲热的模样。
太子妃的脸色有些许的变化,突然意识到独孤连城就在对面,很快便又恢复如常,柔声道:“从前只觉父皇的儿子们一个个都是兰芝玉树,俊雅非凡,今日得见醇亲王才发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独孤连城微微一笑,心里早已一片雪亮,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露出静静聆听的神情,然而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了门口,眼底似乎隐隐流动着一丝期待的神情,却是一闪而逝,很快便再也寻不见了。
恰在此时,太子府管事飞奔而至,额头冷汗涔涔:“禀太子,皇后娘娘有礼物送到!”
太子定睛一瞧,一眼认出管事身边站着的皇后身边最得宠的黄太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黄太监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盒,双手高举过头奉上,太子上前接过,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印章。他盯着那太监,冷声问道:“母后可有口谕?”
“禀太子,娘娘说这枚印章乃是一件旧物,请殿下仔细看清楚。”
太子闻言便定睛一瞧,待看清印章上的刻字时,心头陡然一跳,浑身弥漫起一阵寒意。他认出了这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