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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妃露出一丝哂笑:“王爷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再愚蠢也不会把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当成宝贝!再者,小楼和雪儿是八拜之交的姐妹,既然如此,叫我一声娘又怕什么?”
江小楼怔住,庆王妃一直拦在她的面前,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却能看清她不停颤抖的肩膀。明明是畏惧的,担忧的,却不顾一切拦在她的面前。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庆王的脸色极为难看,“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你不可以擅自做主!”
顺妃瞧见这情形,立刻上前拦住庆王,声音缓和如春风:“王爷,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与王妃起争执。江小姐必定有什么误会,才会怀疑郡主的死因。王爷也是全然出自一片*女之心,才会愤怒至此。依我看……不如各退一步,就此罢了吧。王爷不再追究盗尸一事,至于认下义女……这事情非同小可,慢慢商议也不迟。”
庆王的脸色稍有缓和,然而庆王妃毫不容情,更不接受折衷方案,反感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庆王气得双眉倒竖,胸脯上下起伏着,指着庆王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爷息怒,王妃是在气头上——”顺妃赶紧劝说。
江小楼一直默默观察着每个人,庆王的狂躁易怒,王妃的愤怒绝望,顺妃的善解人意……
最终,庆王冷笑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目送着他离开,顺妃这才转过头,满脸遗憾地柔声向王妃道:“王妃,我知道您不喜欢听我说话。但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雪郡主这一去,王爷心里也十分悲伤。失去*女,夫妻越应该和睦相处,携手抚平伤痛才是,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来刺激王爷?至于江小姐,她毕竟不是王府的人,莫名把她牵扯进来实在不妥。刚才王爷也不是怪责你,只不过一时面上过不去,回头我会好好劝劝他的。王妃既然喜欢江小姐,非要收下作个义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双面各退一步就好……”
她说话的时候轻言细语,如同春风拂面,叫人心头的毛躁瞬间就被抚平。当然吃这一套的人是庆王,庆王妃明显不愿意听她这些废话,只是沉沉地道:“王爷已经走了,惺惺作态有人看么?”
顺妃满脸哀戚,十分悲伤地看着庆王妃:“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王妃执意如此我也莫可奈何,您千万要多多保重。若有需要,随时去紫竹轩唤了我去伺候。”说完,她便依着婢女离去了。
庆王妃像是打了一场仗一般,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跌倒,江小楼和小蝶连忙扶着她去旁边坐下。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蒋晓云是庆王妃的儿媳,可她对王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敬重;庆王与王妃是结发夫妻,他对王妃根本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顺妃看起来温柔可亲,字字句句皆是善解人意,可庆王妃却对她充满了敌意,甚至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庆王府的安静与祥和,原来不过是一块浮冰,当太阳出来,一切烟消云散。
这是一个奇怪的家庭,江小楼现在无比后悔,她不该让雪凝回来的。
她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欢迎雪凝的出现,毕竟她是一个那么可*的姑娘,那么善良的人,可事实证明——这府里除了庆王妃,没有任何人欢迎她,包括亲生的父亲庆王在内。江小楼为庆王的态度而愤慨,更为雪凝不幸的遭遇感到悲伤。
庆王妃自己抬起头来,看着江小楼,惨然一笑道:“你瞧见了吗?这就是庆王府,在他们眼里我什么也不是,是非之地怎么会有平静,我不应该把雪儿带回来……都是我的错啊!”
庆王妃不肯让江小楼离去,当天就命人替她收拾行李,安排她住进了郦雪凝生前居住的芳草阁。
婢女躬身把江小楼引入芳草阁,她便瞧见了雪凝的卧房。迎面是一张华美的美人屏风,墙壁上挂着珍贵的古画,画下摆放着一张茶几,四周龙凤环绕,盘桓曲折,凌然欲飞,上面横着一把式样古朴精致的古琴,一侧十锦槅子上满满都是雪凝最*看的琴谱和绣本。一阵清风拂动,纱帘轻轻摇晃,阳光从雕花窗棂投入,变成支离破碎的夕影。流苏帐,青瓷枕,配以焚香的金兽鼎,精致的珠玉帘,鎏金掐丝珐琅烛台,床头整齐叠放着绣绷,白缎上绣着鲜红牡丹。
整个房间翡帷翠帐,妙堂生春,珠被烂彩,罗绸拂壁,哪怕是一盆兰花,一张绘画,都是经过最精心的挑选,才摆放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足可见布置房间的人……非常用心。
“这房间——是王妃亲手布置的么?”江小楼轻声问道。
碧草一怔,连忙垂头道:“是。”
王妃在人前总是苦苦撑着,不愿意让顺妃看了笑话,装出十分刚强的模样,可到了晚上,她又经常悄悄进入郦雪凝的房间,整夜抱着她的枕头哭着入睡。这些话,碧草可不敢告诉江小楼,只是恭敬道:“小姐,若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小楼,还喜欢这里吗?”一道声音响起。
江小楼转眸,庆王妃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看了碧草一眼,语气平淡道:“都下去吧。”
“是。”碧草领着四名婢女一齐退了下去。掩上门的时候,她悄然向内看了一眼,一下子装进小蝶的眼睛,心头一凛,赶紧带上了门。
两人对面而坐,江小楼目光深凝,语气却格外平和:“王妃,我只想问一句,雪凝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您与她朝夕相处,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吗?”
庆王妃好容易才平缓了情绪,缓缓摇头:“这孩子向来很乖巧,我带着她四处走亲访友,告诉众人我找回了自己的女儿。她虽然不喜欢见人,却还都一一应了下来。现在想起来,我实在是对不起她。若是知道她这么早就会离我而去,我情愿每日与她守在一起。不要她出去应酬,也不要她去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江小楼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怜惜地道:“王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相信雪凝心里都不会怪您。”
庆王妃淡淡一笑,笑容之中含着说不尽的惨淡:“刚才你分明看见了我的处境,在这个府里头,很多人对我心存不满,希望我早点死。唯一能让我堂堂正正维持自己尊严的就是正妃之位,可正因如此,有些人越发瞧不顺眼,想方设法要把我从这个位置赶下去。找到雪凝之后我满脑子就想着让她过上一个郡主应有的生活,给她郡主的荣光。可我万万想不到,有人竟然会对她下毒手。”
江小楼看到了王妃眼底的泪光,只是和静微笑:“王妃,雪凝从未后悔回到您的身边。”
把事情前因后果串在一起联想,江小楼隐约明白过来。郦雪凝虽然个性温婉,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她必定是有什么预感,才会用那样冷冰冰的态度对待自己。一个已经预料到自己死期的人,不希望连累到江小楼,所以才会有那样奇怪的态度。
看到庆王府众人的态度,分明是不想再追查此事。可是王妃……她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情应当到此为止了。这句话江小楼不敢问,她怕王妃难以承受。
庆王妃反手握住她的手,纤长的指尖只剩下冰凉:“我是一个无能的母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可是现在我希望可以振作起来,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你细细地向我说一遍,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江小楼心下微松,把自己上次与郦雪凝见面的场景,一字不漏地向庆王妃复述了一遍。
庆王妃听了,默然良久,却终究道:“不,雪凝不是这样的人。就在不久前,她还向我提起要接你来庆王府一起住,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是商户出身。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我也不信!”江小楼毫不犹豫道,“现在想来,她定然早已猜到有人要杀她,一则与我断绝往来,二则避居温泉山庄,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看重的人不受连累。”
庆王妃怔住:“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明白——”江小楼轻轻一叹。明知自己必死,却还要若无其事,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若她主动向自己或王妃求救,不就能有一线生机吗?
“或许——杀人者就在庆王府。”王妃面色沉凝,混沌的脑海猛然掠过一丝明亮的光影。
江小楼顿住呼吸,目光清亮:“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却是最大的可能。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那凶手究竟是谁,竟然让郦雪凝隐瞒自己的亲生母亲——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屋子里一片死寂。
“王妃,我只能在这里暂居一晚,明日便要回去。”良久,江小楼才轻声说道,夕阳顺着窗棂投射在她的面上,使得她光洁的面容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不,”庆王妃却立刻出言阻止,满面认真道,“我已经说过,你就是我的义女,从今往后就住在这庆王府,哪里也不去!”
江小楼瞬间蹙起眉头,发自内心地抗拒这个想法:“不,王妃,我并不适合住在王府,这样只会加重你和庆王之间的矛盾。”
庆王妃只是微笑,那笑容冷冷的,带着说不尽的嘲讽之意:“我和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何尝尊重过我这个正妻,纵有矛盾也不会是你造成的。更何况……雪儿这孩子沉默寡言,我问她过去发生的一切,她却永远都只是安慰我。现在我想听你说,把她过去经历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地告诉我,我要知道。”
江小楼只是沉默,过去,这两个字如同禁区,她从来不肯触碰。
庆王妃轻声道:“我是一个母亲,我有权利知道雪儿身上发生的事,对不对?”
“我明白了,既然王妃想听,我就全都告诉你。”
整整一夜,庆王妃都没有休息,她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江小楼叙述她和郦雪凝相识,相遇,成为好友,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的过程。庆王妃始终表现的十分安静,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就在江小楼以为她会哭的时候,她却总是轻轻地道:“继续说下去。”
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故事才全部说完。庆王妃看着江小楼,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一直陪着雪儿,谢谢你。”
那指尖柔软,却是冰凉刺骨,江小楼反手握住她的手,平静的语气却难掩歉疚:“对不起,我没能陪她一直走到底。”
“不,你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庆王妃泪湿眼睫,哀叹不已。
为什么老天不肯放过雪凝,让她顺顺心心、安安稳稳走完这一程,为什么还要在最后这段时光增加她的苦楚。连一个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人都不肯放过,凶手到底丧心病狂到了何等地步!江小楼道:“我想了很久,杀人有很多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不会留下后患,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对方一定是恨毒了她——”庆王妃想起铁钉入脑四个字,几乎气得浑身颤抖,“所以才会盗走她的尸体,就是怕我们再重新检验,该死!说不定凶手就在庆王府,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替我的雪儿偿命!”
小蝶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却突然听见门扉动了一下,她猛然坐起身来,却见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张着苹果脸、秀气小嘴的婢女走了进来,正是派来伺候江小楼的婢女碧草。她手上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紫砂茶盅,口中满是恭敬道:“王妃,奴婢来续茶。”
房间里的声音乍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