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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是龙香叶身边的心腹婆子,矜持地笑着道:“大爷,现下天晚了,有什么公事不能放在明天做啊?老夫人在二少奶奶那里,确实有要事,让大爷过去说话呢。——大爷一向是最孝顺的,这会子老夫人正气不顺,看着大爷肯定就气顺了。”
萧士及哼了一声,沉下脸来,负着手问到那婆子脸上:“你越发没成算了。我是大伯哥,你让我去弟妹房里,你安的什么心?就算是老夫人,也不会这样没头脑,一定是你这婆子瞎传话。——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那婆子没料到萧士及二话不说又要动手,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主仆有别,急匆匆转身就往院外跑。
这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在萧家一向有脸面,萧士及院子里的下人也不敢做声,睁只眼闭只眼放她去了。
萧士及站在廊庑底下,也没有让人追,只是冷冷一笑,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吩咐道:“我有公事,现下要出去,你们在这里看好院门,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听见没有?”说完拂袖而去,离开自己的院子。顺着抄手游廊出二门,往外院去了。
杜恒霜和萧嫣然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都默然无语。等萧士及发了一通脾气走了,杜恒霜才打起精神,重新跟萧嫣然闲话几句,才抱歉道:“实在脸上疼得厉害,不能再陪妹妹唠嗑了。”
萧嫣然忙起身告辞,“我省得,是我打扰了。大嫂好生将养,我明儿再来看你。”
萧嫣然走后。欧养娘和知画都进来,担心地问道:“大少奶奶,要不要给夫人传个信?”想遣人去跟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说一声。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当然只有找娘家人撑腰了。
杜恒霜却摇摇头,独坐在灯前,孤伶伶的身影越发消瘦,“先等等吧。等大爷回来,我跟他商议过。再做论处。”
方妩娘教过她,夫妻两人有事要有商有量,切不可看着彼此情分好,就做对方的主。
结果杜恒霜一直撑着头,坐在床边等到三更时分,院门口来了一拨又一拨龙香叶打发过来的婆子丫鬟。知道萧士及走了,非要将杜恒霜叫到二房的院子去。杜恒霜当然不会去,这些人都被守院门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回去了。可是萧士及还没有回来。她实在困得受不住,只好一个人睡了。
因心里有事,杜恒霜一夜也没有睡好,在小房子一样的千工拔步床上翻来覆去跟贴烧饼一样,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
萧士及一夜未归。至辰时才从二门的垂花门进来,却看见龙香叶的大丫鬟荷蕊站在门边。跟守门的婆子说说笑笑。
荷蕊看见萧士及终于回来了,忙上前甩着帕子行礼,笑道:“大爷可回来了。老夫人知道大爷昨夜出去了,担心得一晚上没有睡好觉,今儿一大早就吩咐奴婢在这里候着大爷。——大爷快随奴婢去见老夫人吧,可把老夫人急坏了。”
“哦,什么事?”萧士及不动声色地道,后退一步,“容我回去先洗漱一番,再去见娘可好?”
荷蕊笑道:“老夫人让奴婢见了大爷就回去复命。大爷不要为难奴婢。”说着又给萧士及行一个礼。
萧士及低头想了想,也罢了,横竖今日这一关是要过的,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赶早不赶晚吧,便对守二门的婆子吩咐一声,“遣人去我院子跟大少奶奶说一声,就说我去见娘了,一会儿就回去。”
那婆子应了,亲自走一趟传话。
杜恒霜正在屋里梳洗。昨夜没睡好,眼底尽是青灰,不过脸上的红肿消散许多。——诸素素的膏药着实了得。
听说萧士及一回来,就去龙香叶的院子了,杜恒霜极是失望,默默地出了半天神,就吩咐欧养娘和知画,“养娘、知画,别等了,收拾衣箱,让外院备车,等大爷回来,我们就回娘家吧。”
欧养娘和知画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大爷不闻不问,干脆出去一晚上不回来,这萧家实在是不能待下去了。婆媳之间出了这么大矛盾,他这个做男人的如果不能好生排解,杜恒霜是输定了。
出嫁三天就回娘家长住,虽然名声不好听,总好过将来送命,便低声应了,去指挥小丫鬟们收拾包裹,还有日常用的东西。
院子里的下人婆子都屏息凝气,一点大声都不敢出。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叫得人更加心烦。
萧士及跟着荷蕊进了龙香叶的院子,绕过插屏和小廊厅,来到正房台阶上。
守门的小丫鬟早高高地打起湘妃软丝竹帘,请萧士及进去。
萧士及在门口顿了顿,手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跨过门槛,走进上房。
龙香叶还在里屋梳洗,听见萧士及来了,忙道:“让他进来,我等了他一夜,这个不孝子可想到回来了。”昨儿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敢一走了之,还不让人去他院子传召杜恒霜,真是不孝至极。
在里屋伺候的大丫鬟梅香绕过一人多高八扇黄花梨仕女簪花图插屏隔断,出来给萧士及行礼,“大爷。”
萧士及漠然颔首,举步走到内室。
龙香叶端端正正坐在靠墙摆放的碧纱橱里,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绢子,两眼微红,似乎刚哭过。
萧士及拱手行礼。“娘唤儿子过来,可有要事?”
龙香叶不悦地指了面前的锦杌,“坐吧,难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萧士及忙道:“不敢,儿子晨昏定省从来没有断过。娘这样说,儿子担待不起。”只敢侧着身子坐下。
龙香叶很是满意,拿绢子匀了匀脸,问道:“你昨夜去哪里了?听说你一夜没有回房?唉,你可是新婚啊,怎么能这样?就算你妻子……”
萧士及出声打断龙香叶的话。“我昨晚有公事,所以临时出去了一晚上,跟霜儿无关。”
龙香叶垂了眼帘。眉角往上斜挑,一脸“你知我知”的样子。
梅香端了隔水炖的燕窝走进来,笑着道:“老夫人,到用燕食的时辰了。”
龙香叶敲了敲碧纱橱里放着的小矮几。
梅香将小巧的炖盅放下来,打开盖子。倒出里面炖得嫩融融的雪白燕窝,再搁上银匙,让龙香叶慢用。
龙香叶拿起银匙,舀了一口燕窝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萧士及咳嗽一声,看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眼。
这些丫鬟婆子会意,都三三两两退了下去。
龙香叶知道萧士及有话说。故意不出声,只低头拿银匙在小瓷碗里细搅。
萧士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娘。以后可不可以对霜儿好一些?”
龙香叶没料到萧士及居然敢给杜恒霜求情,啪地一声将银匙扔了,沉下脸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对她不好了?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婆婆的把她供起来不成?”
萧士及忙站起来,低着头道:“娘息怒,我只是想着。就算不看在儿子份上,哪怕看在未出阁的妹妹份上。娘也应该对霜儿好一些。”
“关我家嫣然什么事?”龙香叶描得细细的柳叶眉挑得更高。
萧士及陪笑道:“娘,您有所不知,儿子昨夜出去办差,听人说了咱们里坊曹家的事儿,很有些感慨。”
“曹家?就是那个开绸缎铺子的曹家?”龙香叶拧了眉头,“他们家怎么啦?”
“曹家的老夫人是个喜怒无常的,将曹家的两个媳妇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名声很不好听。如今曹家嫡出的小娘子年满十五,还没有寻到婆家,娘可知道为何?”
龙香叶撇了撇嘴,心道曹家那个农村出来的臭婆子,怎么能跟自己相提并论?那个婆子就知道一味蛮干,打得媳妇鬼哭狼嚎,自己可是个中好手,外面看不出一点不妥,内里却是吃尽了亏。
再说,对于霜儿那个媳妇,她不是不满,只是她跟方妩娘生了这么多年的气,不在杜恒霜身上找回场子,她这股气不顺。哪家的媳妇不是任由婆婆揉搓?——不肯被婆婆揉搓的媳妇,名声才是臭大街了……
“他们家本来就上不得台面,你管他们家小娘子能不能嫁出去?”龙香叶瞪了萧士及一眼,责怪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瞎扯。
萧士及在心里叹口气,继续道:“就因为她娘的名声太差,大家都说有这样的娘,这小娘子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家都不想跟他家结亲。没奈何,他们家已经打算把这小娘子聘到外地去了。”
“你什么意思?”龙香叶终于听明白了萧士及的言外之意,板了脸道:“你是说我昨儿打了你媳妇,我的名声就不好听了?你妹妹就会嫁不出去?——这是什么瞎话!你妹妹跟着我,德容言功无一不精,又柔顺,又听话,你怎能把你妹妹,跟曹家那个不守规矩的小娘子相提并论?”
说完龙香叶又哭了起来,拿着绢子捂在嘴上,呜呜咽咽地道:“我真是不知道冲撞了哪一路神仙,娶进来这样一个毒妇!我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我要去祠堂哭老爷去!——不仅害死我们萧家的子嗣,带累我的名声,还碍着你妹妹寻不到好人家。这样的搅家精,我实在要不起!今儿既然说到这里,老大,我实在忍不了,你休了她吧!”
萧士及额头青筋直冒,还是直挺挺跪了下去,对龙香叶道:“娘。我在佛前发过誓,这辈子只认霜儿一个人。除非我死,是不会跟她分开的。——要休妻,更是万万不行的。”
“你!”龙香叶又气又急,使劲拍了萧士及的肩膀两下,“你是要活活气死为娘是不是?她一句话,就让你二弟妹小产,这样的女人,你还当宝贝?!”
萧士及硬着肩膀,受了龙香叶几巴掌。沉声道:“娘,二弟妹小产的事,跟霜儿没有关系。如果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让二弟管教他犯口舌的媳妇,二弟才打了二弟妹一巴掌。如今既然铸下大错,是我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娘就开祠堂把我除名吧。”居然宁愿被萧家除族,也不肯放弃杜恒霜。
龙香叶愣愣地瞪着萧士及半晌。才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原来我的儿子居然是个情种!”
萧士及跪在龙香叶面前,不卑不亢地道:“霜儿对儿子贫贱不弃,是为有义;矢志不移,是为有情。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我要休了她。我就是猪狗不如!——别说不配做萧家人,就连男人都不配做!”
龙香叶本来也估摸着萧士及是不肯休妻的。本来就刚刚新婚,正在热头上。怎么可能因这点小事就休妻,她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敲个边鼓而已。
如果萧士及答应了,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他不答应,她也有后手等着。
见萧士及这般反应。龙香叶就换了一幅脸色,一脸痛惜地拍了拍萧士及的脸。道:“唉,我也知道,霜儿是我从小看大的,她也就是性子急躁些,要说她心眼有多坏,那倒也不见得。我只不过是怕你吃亏,才试一试你。——起来吧,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能不为你着想呢?”
萧士及顺势站了起来,依然在龙香叶面前的锦杌上坐下。
龙香叶见火候到了,就亮出底牌,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二弟的头生子,确实是因为你们大房的关系没了的,我心疼你,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