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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意识到,她其实并不老。
我低声对海伦说了这一看法,她点点头,“五十,也许,”她低声道。
“我要问她,她唱不唱歌,”拉诺夫告诉我们,“你们是想知道这个吧?”
他和伊凡修士谈了几句,后者转向芭芭·扬卡。
女人退缩,拼命点头。不,她不唱歌,她肯定不想唱。不过伊凡修士坚持着。
“我们先让她随意唱几首,”拉诺夫解释说,“然后你们可以要她唱你们感兴趣的那首。”
芭芭·扬卡似乎作了让步,张开了嘴。出来的声音令人吃惊。首先是令人吃惊的大声,桌上的杯子叮当直响,我偷偷拉起海伦的手。一个音符震撼了我们,接着又一个,每个音符既慢且长,每次都是痛失和绝望的尖叫。
“请让她告诉我们歌词,”海伦说。
芭芭·扬卡显然有些吃力——不过她笑容依旧——她背出了歌词:
垂死的英雄躺在绿色的山顶上。
垂死的英雄身上有九处伤。
啊,猎鹰啊,飞向他,告诉他,他的人安然无恙。
他所有的人,在大山里安然无恙。
英雄身上有九处伤,
可要他命的是第十处伤。
芭芭·扬卡背完后,向拉诺夫解释了几处地方。她仍是笑容满面,冲着他摇着一根手指。我有种感觉,如果他在她屋里做错了什么,那她会掴他屁股,不让他吃饭就赶上床去。
“问她这歌有多老,”海伦又催他,“她是从哪里学到的。”
她说这歌和大山一样老。她是从她曾祖母那里学来的,她活了九十三岁。”
接下来,芭芭·扬卡有问题要问我们。
我们告诉她我们来自美国,她点点头,显然不相信。
“美国?”她好像在思索,“肯定在山的那边。”
“她是个很无知的老太婆,”拉诺夫掩饰道。
海伦掏出一张纸,现在她拉起老人家的手,“问问她是否知道这首歌——您得翻译给她听。”
“那龙来到我们山里的村庄。他焚烧谷子,占有姑娘。”拉诺夫向芭芭·扬卡作了转述。
她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恐惧和不快使她脸部皱缩起来。她退缩在木椅里,飞快地划着十字,“不!”她激烈地说道,从海伦那里抽回自己的手,“不,不。”
拉诺夫耸耸肩,“你们懂了,她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我平静地说,“问她为什么害怕告诉我们。”
这一次老女人神色严峻,“她不想谈这个,”拉诺夫说。
“告诉她,我们给她报酬。”拉诺夫又扬起眉毛,不过还是向芭芭·扬卡作了转达。
“她说我们必须把门关上。”他站起来,无声地关上门和木遮板,把街上的旁观者挡在外面,“现在她要唱了。”
芭芭·扬卡唱第一支歌和唱这支歌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她在椅子里缩成一团,只看着地上,快乐的微笑不见了。她唱出的曲调无疑是忧郁的,虽然在我听来,最后一句带着反抗的语气。
拉诺夫认真地翻译。我又琢磨起来,他为何如此热心助人?
那龙来到我们山里的村庄。
他焚烧谷子,占有姑娘。
他吓坏了土耳其异教徒,保护我们的村庄。
他吸干了河流,我们走过河谷,来来往往。
现在我们必须保卫自己。
那条龙从前保护我们,
但现在我们必须反抗他,保卫自己。
“啊,”拉诺夫说,“那就是你们要听的吗?”
“是的。”海伦拍拍芭芭·扬卡的手。
老太婆迸出一句责备的话。
“问她这首歌从哪里来,她为什么害怕,”海伦提出要求。
拉诺夫花了几分钟才搞清楚芭芭·扬卡在责备什么,“这首歌是她从她曾祖母那里偷偷学来的。曾祖母告诉她,绝不可以在天黑后唱这首歌。它是不吉利的歌。”
海伦笑了,“告诉她,我要给她一样报酬,这礼物能赶走所有的晦气,带来好运。”
她打开芭芭·扬卡伤痕累累的手,把一枚银章放到她手里,“请问问她,她是否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它来自哪里,为什么在圣乔治日上唱它?”
芭芭·扬卡耸耸肩,“这歌没什么意思,只是一首不吉利的老歌,因为它召唤斯维帝·格奥尔吉来杀死那条龙,不让它再来折磨人民。”
“什么修道院?”我叫起来,“问她是否知道一座叫斯维帝·格奥尔吉的修道院。”
可芭芭·扬卡只是咂巴了一下嘴,“这里没有修道院,修道院在巴赫科沃。”
“圣乔治日是哪一天?”我问。
“五月六日,”他盯着我看,弄得我局促起来,“已经过了几个星期了。”
芭芭·扬卡坚持要招待我们吃午饭。我们边吃边尽可能地向她表示感谢,赞赏她的厨艺,直到拉诺夫告诉我们,要想看弥撒开头的话,就该回教堂了。
芭芭·扬卡与我们依依分别,紧握我们的手和胳臂,拍着海伦的脸颊。
人们在那里聚拢——女人们像芭芭·扬卡一样穿条纹和有花的衣服,有的全身着黑,男人则穿粗质地的棕色羊毛马甲和裤子,白衬衫在脖子处扣上或系紧。
牧师出来时,人们往后退。他来到他们中间,划着十字祝福他们,其中一些人低下头,或在他面前弯下腰。他身后的男人年纪要大些,穿朴素的黑衣,像个修士,看样子是他的助手。这人捧着一面圣像,圣像用紫绸遮盖。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苍白的脸,黑眼睛,表情僵硬。我想,这肯定是斯维帝·佩科。村民们排成长长的一溜儿,沉默地跟随圣像,绕教堂而行,许多人拄着拐杖,或由年轻一些的人们扶着。
过了很久很久,圣歌终于唱完了。芭芭·扬卡亲自给我们往碟子里盛满食物,从人群中拿了一条毯子给我们。我们见到了她妹妹,她们长得很像,只是她妹妹高些,瘦些。我发现三个男人拿出了乐器,准备演奏。其中一样乐器我凑近看,却是最为稀奇古怪——弄干净的白色兽皮做成一个袋子,上面伸出根根木管——肯定是某种风笛。拉诺夫告诉我们,这是保加利亚一种古老的乐器。叫‘盖达”,是用山羊皮制成的。老人开始演奏,一些女人跳起来,芭芭·扬卡和她妹妹安静地待在原处,似乎时候未到。她们等着,直到吹笛人开始打着手势,笑着招呼她们,直到观众们也呼唤她们,她们假装不太情愿,最后才站起来,相互搂腰,开始引吭高歌。三种声音——两个女人和羊皮鼓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大地在呻吟。海伦突然热泪盈眶,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搂住她。
终于,乐手奏出了新曲,芭芭·扬卡和另一个女人上前,朝牧师和圣像鞠躬,脱下鞋袜,仔细地摆放在教堂台阶上,亲吻斯维帝·佩科那张神色严峻的脸,接受牧师的祝福。牧师的年轻助手把圣像交给她们,并扯掉丝绸盖布。音乐陡涨,盖达演奏者汗流满面,脸色红紫,双颊鼓得老高。
接下来,芭芭·扬卡和朦眼女人跳舞上前,步子丝毫不乱。我一动不动,凝神注视,看着她们踏着舞步,赤脚进入火中。进入时,两人高举圣像,高高仰起头,庄重地注视着另一个世界。她们的双脚在炭火里时起时落,溅起阵阵火星。
她们走进火圈时,我看不到圣像。现在我看到了朦眼女人手中的那幅圣像,那是圣母玛利亚,膝上是她的孩子。芭芭·扬卡再次绕圈时,我才看到她捧的圣像。
芭芭·扬卡的表情令人吃惊,她两眼圆睁,眼光凝聚,嘴唇松垂,苍老的皮肤被炎热烤得发亮。她捧着的圣像一定十分古老,和圣母像一样,不过透过烟熏的痕迹和摇曳的热气,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上面的图案:两个形象面对面,各自在飞舞,同样地生动,同样地令人生畏。一个是身着红色斗篷的盔甲骑士,另一个是摇着环形长尾巴的龙。
第七十章
我心爱的女儿:
我现在在那不勒斯。在离开你们之前,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孤独,现在我不知道在图书馆里,在旅馆房间里,还有谁像我这么孤独。我独自吃饭,有人会朝我微笑,我也报以微笑,然后会扭开头。不合适与我交往的,不仅仅是你一个。
爱你的妈妈,
海伦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
我心爱的女儿:
雅典又脏又嘈杂。我很难在中世纪希腊学院弄到我需要的文献资料。我坐在卫城上,幻想着有一天,我们的离别到了尽头。
爱你的妈妈,
海伦
一九六四年二月
我心爱的女儿:
昨天我在卫城浮想联翩,现在仍挥之不去,于是今早又去了那里。不过我才坐下来,眺望城市,脖子上的伤口就开始突突地阵痛起来。我觉得有东西出现在附近,正在追赶我,于是我拼命地四下张望。
我想不通,这恶魔为什么还没有穿过几百年的时光找到我?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已经被他玷污,有那么一点渴望他的到来。他为什么还不行动,让我脱离苦海?我必须继续抵御他,竭尽全力保护我自己,而你,我失落的天使,你是我的动力,我决心孤注一掷。
爱你的妈妈,
海伦
一九六四年三月
第七十一章
我们看到了芭芭·扬卡捧着的圣像,我和海伦倒吸了一口冷气。
过了一会儿,芭芭·扬卡转身离去,把圣像交还那两个男孩,他们立刻盖好圣像。
牧师祝福了两位老妇,伊凡修士带她们走到一边,给她们水喝。她走过时,我仔细看了她的双脚,那双劳作过度的赤脚看上去丝毫无损,另一位的也一样。
“那条龙,”我们看着她们时,海伦朝我低声道。
“是的,”我说,“我们得搞清楚他们把圣像保存在哪里,它有多少年的历史。来吧,牧师答应过带我们看看教堂。”
“拉诺夫怎么办?”海伦没有东张西望。
“我们只能祈祷他不打算跟着我们,”我说,“我想他没有看到圣像。”
牧师正走回教堂,我们慢慢跟着他,发现他把斯维帝·佩科的圣像放回到前台上,另一幅圣像则不见了。
我朝他点头致谢,然后用手指了指教堂,扬了扬眉毛,“我们可以参观了吗?”
“参观?”他换上了平日的黑外套,小心地带我们进到每一个神龛,向我们指出‘ikoni”、“Hristos”和其他一些我们似懂非懂的东西。
终于,我问他其他的圣像在哪里,他指着一座附属的小礼拜堂里裂开的黑洞,我先前注意到了。显然圣像已经回到保存它们的地下室了。他热心地取来灯,领着我们下去。
石阶很陡,过了一会儿,我们在朦胧中看到,那原来不是祭坛,而是一个精致的铜制圣骨盒,上面是两幅镶嵌在银框里的圣像,圣母和——我上前一步——恶龙与骑士。
“斯维帝·佩科,”牧师快活地说,碰了碰棺木。
我指了指另一幅圣像,“斯维帝·格奥尔吉,”他说,指的是那位骑士。他指着那条龙,“德拉库拉。”
“这有可能只是龙的意思,”海伦提醒我。
我点点头,“我们怎么问他他觉得这有多少年历史了呢?”
“Star? Staro?”海伦寻找那个词汇。
牧师摇摇头,表示同意,“Mnogo star,”他庄严地说。
我们瞪着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