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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陡然心惊,一齐望着荀卿。荀卿端着茶碗,也一动不动。静默中,只听”嘎——”的一声,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头顶槐树枝头的老鸦,突然长叫了一声,像是听倦了争论,“候”地向西北方向飞去。众人又被吓了一跳。
那边,荀卿也仰天长叹了一声,一边慢慢放下茶杯,一边缓缓地说:
“中原看来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五
荀卿在那天“槐下论政”之后,曾对身边几个多年跟随自己的弟子私下评论道:“韩非才质超群,可惜太露锋芒;李斯心智过人,只恐过于忠厚。但有二子在,吾道不穷矣。将来出将人相,楚国有望,秦亦不足惧矣。”
当时,周室为秦所灭的消息,像一片愁云,久久罩在众人心头。那日益逼近的威胁,弥漫在空气里,人人都能嗅到。
同王室之衰微,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各国诸侯表面上还维护着中央的权威,实际上早就不再进贡纳税了。周天子更是名存实亡,如同九只宝鼎,不但形同摆设,而且还被人家搬来搬去。几年前,秦人将周天子逐出都城,迁到郊外的一个名叫惮狐聚的小村子里关押起来,同时将九只宝鼎,除了一只在途中落人了泅水外,全部搬到了秦都咸阳。周朝虽亡,仍有一位东周君在,辖着一个只有七邑的小国,维持着周室的血食祭把。周室一脉尚存,六国就多少有点虚幻的安全感,好像国际秩序仍有保障似的。如今,秦干脆灭掉了东周君,其吞并天下的虎狼之心,已昭然若揭,六国一下子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荀卿私下承认,天下大势或许真被韩非说破了。六国早晚要被秦国所灭,成为其案板上任意宰割的鱼肉。
当年离开稷下,他游说各国,到过咸阳。秦国的强盛,特别是律法之严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府宴请时,二十多个陪宴的官员,都是列队入场,齐刷刷地坐下,齐刷刷地动著,吃到最后一道菜,更是一声令下,不管吃完没吃完,全体起立,齐刷刷地走了出去,头都不回一下。那令行禁止的劲头,让萄卿感慨万分。他曾特地写了一篇题为《治国之典范》的旅秦游记,发表在秦廷的朝报上。
给荀卿留下更深印象的,是秦相范睢其人。
范睢是秦国政坛上的传奇人物。他原是魏人,庶民出身,因遭人诬陷,被整得死去活来。他后来逃到秦国,一言说动了秦王,立时飞黄腾达起来,被封为应侯,拜为丞相。
初次见到范睢,荀卿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样子不似他的名声那般具有传奇色彩。他相貌奇丑,身材瘦小,又肩斜脚跛,只有一双眼睛令人望面生畏,目光所及,使人心跳骨寒。
像是自我解嘲似的,范睢见到荀卿便说:“从政危险呵!”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自己瘪着的嘴:“我的牙都是被一颗颗敲掉的。”
荀卿听了心惊,知道范睢不会对他那套礼义之学有兴趣,秦国也绝非他效力之地,于是说了些仰慕的客气话,就赶紧告辞,离开了咸阳。
十多年过去了,秦国真成了“虎狼之国”,绝灭周室,虎视六国,大有扫平天下之势。
六国之中,赵、韩、魏、燕,皆弱小之国,非秦国之对手;齐国虽大,但积弱不振已久,亦无力抗秦。算来算去,就剩下楚国还能和秦国抗衡一下。只是楚国多年来政治昏乱,武备松弛,国力远不如从前。将来,若春申君能用韩非、李斯,荀卿心想,楚国或许还有希望与秦一战,争霸中原。
荀卿没有想到的是,韩非一心爱韩,无意留楚。一个多月后,他突然来辞行,说要中断学业,回国救亡。他准备再次上书韩王,希望韩王这次能采纳他的救国方案,励精图治,抵御强秦。如仍无结果的话,他将跃马横戈,战死疆场,以明爱国之心迹。
为韩非钱别的酒宴上,一片慷慨悲壮。
李斯端着酒杯,领着几位同窗弟子,走到韩非面前,向他敬酒,说:
“韩兄,今后有用得着老同学的地方,尽管说话。大家一定尽力。”
众人一片附和:“一定一定。”
韩非赶紧站起来,端杯回敬,说:
“我韩、韩某将来若是在韩—国混、混不下去了,投—奔各位,万、万望不要嫌弃。”
众人忙说:“哪里哪里。”
李斯说:“我们将来投靠韩兄还来不及呢。”
众人又一片附和,说:“正是正是。”
韩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往地上一摔,向荀卿和众人重重一揖,说了声“韩非就—此告、告辞了”,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一干随从,向着落日方向疾驰而去,说是要在天黑前,先赶一段路。跑出了几箭地,一声马嘶,只见韩非勒住奔马,调转身来,向这边又高高拱了拱手。这边众人也一起纷纷抱拳。
苟卿心里感动,又觉得有些无奈,看着韩非一干人渐渐消失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
韩非走后,他将楚国的未来更多地寄托在了李斯身上。
数月后的一个晚上,荀卿正在书房“须央斋”里“三省”,忽见李斯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黄绸包裹。
黄绸打开,里面是一叠叠二尺多长的竹简。“这是先生的文集,”李斯说,“已全部抄清,共三十篇,十万二千五百四十三字。”
荀卿摊开竹简,双手轻轻地摩挲着,激动地说:“日后儒学不绝,子之力多矣!”
李斯恭立一旁,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轻声说:
“弟子是来向先生辞行的。”
荀卿一楞,望着李斯,摇了摇头,叹气说:
“我知道你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的。你跟着我也有两年多了,我能教你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再说,秦兵压境,楚国正是用人之际。”说着,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木函,从里面取出一份帛书,递给李斯,“这是我为你给春申君写的一封推荐信,已写好多时了。你可拿着去吴地拜见春申君,将来仕途上可以有个关照。”
“先生,弟子……”李斯欲言又止,并没有去接那封帛书。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荀卿宽厚地笑着。
“弟子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得时无怠’。这也就是先生常教导弟子们要‘抓住机遇’之意。”李斯慢慢说着,斟酌着字句,“面对机遇而不行动,其愚蠢就像是看到了飞禽走兽而不猎取,以为它们会自动变成盘中美味一样。”
荀卿有些迷惑了,不知李斯到底要说什么。
“人生在世,最耻辱的莫过于卑贱,最悲哀的莫过于穷困。”
李斯继续说,“久处卑贱之位,饱受穷困之苦,还要做出一副不屑名利富贵的清高样子,这样的读书人不过是有两只脚而只会直立行走的书呆子而已。不知先生是否以为然?”
“当然。不过……”荀况心里奇怪,李斯今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改平时温良敦厚之风,说话突然尖刻起来。
“今天下大势,正如韩兄所言,六国皆弱,楚王也不足成事,惟秦王欲吞天下,有望成千古帝王之业。”李斯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荀卿,“现在是我等布衣野人建功立业、博取功名的最好时机。望先生能够理解弟子。”
“你是要……”荀况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李斯后撤半步,双腿跪下,向荀卿深深一拜,说:“弟子将西入咸阳,游说秦王。”
六
李斯离了兰陵,骑着一匹瘦马,驮着几册书简和一席被褥,急急向西赶路。一路上翻山越岭,走村过店,不敢停留。过了函谷关后,渐渐感觉脚下的路宽了,道旁的房舍多了,前面的人烟也慢慢稠密起来,远处隐隐显出一片大都市的气象。他知道秦国都城咸阳快要到了。
离咸阳城越近,他心里就越紧张不安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都城。上蔡和兰陵,和咸阳一比,只不过是些小镇大邑而已。
初夏时节,日丽风和,山青岭绿。李斯骑在马上,四下眺望,不由得将赶路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走着走着,他发现了怪异之事。这道路两旁,虽是郊野之地,却零星有些路边人家。时常可见一些穿红着绿、鬓发高挽的年轻女子,或独自倚门面立,或三两缓缓而行,甚是招摇。李斯心中诧异,不禁注目多看了几眼,暗想,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这等丽人?兴许都城的女子就是开放一些,不守在闺中,能在外边闲逛?
兰陵寒窗苦读的这些年,他一直单身,饱受夫妻两地分居之苦,此时不免有些绩想,转而又想起远在上蔡的妻儿,久宋通音讯。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在秦国立住脚,一家人可以在咸阳团聚……
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地进了咸阳城。
那日,正赶上城里的十日大集。只见集市上,店铺林立,园幌高悬,摊贩满街,筐篓横陈。六国物流汇集,八方宾客拥挤,好一片繁荣热闹。
李斯看得眼花绦乱,高兴起来,竟把功名富贵之事放到一边,兴奋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摩肩接踵地挤了好一会儿。他先在城南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斗鸡。那鸡都是咸阳以南宝鸡一地产的雄鸡,高冠长喙,生性好斗,不斗则已,一斗到底。后又在城西听人击筑。那击筑人,长发披肩,一身破烂麻衣,筑前置一破碗收钱,击起筑来,全神贯注,旁若无人,也不管围观者往碗里投不投钱。许多年之后,李斯才知那人就是击筑界高人高渐离。他其实很有钱,只是为人狂放,好搞些街头卖艺之类的行为艺术。
听完击筑,已是中午时分,刚从人堆中挤了出来,就听背后有人高声说:“先生好面相!将来不免要大富大贵的。”
李斯回头一看,是一个瞎眼的算命人,不禁笑了:
“你如何能看得出我的面相?”
那盲者说:
“目胶而人含其明。”
李斯听了一楞,心想这个算命先生还有些意思,显然读过老庄。但他怕被纠缠,脚下不敢停留。
“小心背后有小人捣乱。”那盲者又在后面追着说了一句。
李斯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笑着问:
“要说我背后有小人捣乱的话,必是先生了?”
“不敢,不敢。”那盲者作了一个揖,说,“但人非圣贤,不小心都会作小人的。”
李斯不语,有些出神,便又问:
“算一卦多少钱?”
“不贵,不贵。”那盲者说,“就十个钱。”
说着,他就地铺下一张草席,拿出一个裂纹纵横的乌龟壳,又翻出几册破旧的《河图》,摆弄起来。研究了一会儿,说:
“先生有人臣之相,富贵之命,只须戒骄戒躁,站稳立场。”
说着,又抽了一个竹签,递给李斯。
李斯看那竹签上都是一些长线短道,重重叠叠在一起,下面有两行又辞:“火始火终,水生水灭。木高子实,刀剖斧所。”
看了这似通不通的句子,李斯一笑,交了钱,转身离去,那竹签也就随手扔了。
逛到日头偏西,李斯才觉得肚子饿了,在街角上的一个小食摊前坐下,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一口气吃了下去。吃饱后,顺便向店家打听了一家便宜的客栈,准备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