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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听说后,立即召见。宋毋忌也不耽搁,连夜赶路,风雨兼程,不日就进了都城。
那日,礼仪官领着一个发黑须白、衣衫古旧的老者人宫,带到始皇面前。那老者相貌清奇,身高且瘦,嶙峋可观,骨感非常。
他见了始皇,并不跪拜,只是长揖,说:
“山民宋毋忌拜见陛下。”
始皇知道他是仙人,也不嗔怪,问道:
“仙人高寿?”
“老朽不敢言岁。”
宋仙人一边说着,一边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富中的珍奇摆设,“只是清楚地记得,齐宣王时,我的重孙正好出生。因距今不远,尚未忘记,这身衣衫还是那时做的。”
始皇暗自一算,那齐宣王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宋仙人必有二百多岁了,不由得对老人家更加敬重。
“听说仙人有形解销化之术,可以长生不死。不知仙人能否授朕?”
“小技何足道哉,何足道哉!”宋仙人朗声笑道,“以陛下之威德,上动天地,下感鬼神,求长生之术还不是树上折枝,囊中取物?何需像吾等愚夫,起早贪黑,勤学苦练?老朽形解多年,销化数次,忍痛受苦不说,疗程漫长难耐。此次转型,已逾十载,黑发重生,白须未改,看来还要十年。”
“世上难道另有简易的长生之道不成?”始皇有些不解。
“当然,当然。老朽此次就是特来向陛下禀告。”宋仙人笑着,然后正色说道,“这东海之外,有三座神山,曰:蓬莱,方丈,瀛洲。隔海望之,若在云端;临近寻之,如在波底;三山实在虚无飘渺之间。山上金宫银殿,玉树琼花,乃仙人之小区。山中有银龟洞,内藏不死之药。”
“不死之药乃仙人之品,如何能求而得之?”始皇急切地问。
“不难,不难。者朽有熟人在那里,名叫羡门子高,和老朽是几百年的老友了。找到他,要点药还是可以的。”
始皇大喜,立即叫人赐黄金百两、白银千斤,珠宝无数。宋仙人当即收下,笑吟吟地说:“老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些物品还能派些用场。”
不想,这宋毋忌求药,一去数年,毫无音讯。民间传言甚多,有说他留骨燕山,提前形解了;有说他葬身波涛,被鲨鱼整个销化了。
始皇心中着急,几次巡幸到东海琅邪,想望一眼仙山,可惜,天气过于晴朗,连海市蜃楼都没有看见。
正在失望之时,有高人徐市求见。
这徐市,齐人,身材矮胖,发须油亮,容光焕发的脸如刚出笼的山东馒头一样饱满。他原本不属阴阳五行一派,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儒生,只因发财心切,免不了混在风水气功界里,自称“高人”。好在也有人信仰,使他名声渐起,事业有成,慢慢竟忘掉了“子曰诗云”,专心致志地替人发功弦病,说灾解祸了。
他一见始皇,便说:
“陛下受欺了!”
始皇听了不快,问:
“此话怎讲?”
徐市不慌不忙地说:
“那宋无忌,方士也,常将雕虫之技,吹成屠龙之术,此类典型,燕北辽西一带最多。他尽盗些虚名,骗些钱财,哪里取得来什么不死之药?”
“难道他所言的海外仙山也全是假话?”始皇忙问。
“那倒未必。海外仙山确有其事。在下不敢因人废言。”徐市不紧不慢地佩低而言,“不过,东海之外,风急浪高,龙鲸出没,舟揖根本无法靠近仙山。在下不敢以鬼怪神力诳陛下,只愿凭着忠心赤胆,为陛下冒死出海,寻不死之药。”
始皇一听,情绪又高涨起来,曰:“壮哉!徐君爱国。”立即赐金银千两,并命人准备舟揖。
徐市一去数月,很快就回来了。只见他头带斗签,身披蓑衣,带回了许多箩筐的龙虾、海蜇、螃蟹等新鲜海货。一见始皇,便兴冲冲地禀报:“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什么了?”始皇忙问。
“看见仙山了!”“可否取回不死之药?”始皇急切万分。
徐市叹了口气:“就差一点。要是船再大一点就好了。那仙山就在万顷波涛之中,三峰并立,云雾缭绕,日光之下,金碧辉煌,叫人看都要看傻了。只是周遭风狂雨暴,巨浪滔天,小舟无法靠近登岸。可惜!功亏一篑,此次只能为陛下带回点深海鱼虾了。”
始皇听了,极为懊丧。
徐市见状,又赶紧说:
“在下愿为陛下再次冒死出海,只是希望船能造得再大些,船上的镇海之宝再多些。”
始皇又燃起希望,立即命人打造了一条大船,长五十丈,宽百尺。半年之后,徐市驾着巨船,载着周鼎一只,铜牛三头,珍珠百颗,金银财宝无数,又浩浩荡荡地出海了。
徐市此去,直到一年后才返来。回来时,人的长度未变,宽度有增,见始皇时,却是一身褴褛,衣如鱼网。
“不死之药可曾取回?”始皇见面便问。
“又差了一点。”徐市懊恼万分地说,“船离仙山只有百尺之遥了,岸上宫殿房屋历历在目。正待登岸,忽然,波翻涛滚,浪起船覆,其时,晴空丽日,万里无云,本不该有此无风之浪。”
“那是何故?”
“此乃一巨蚊在兴风作浪。此蛟系坏鱼科,出没于扶桑之海。在下落海后,与巨蛟赤手搏斗,险些葬身鱼腹,变成鱼食。托陛下之福,最后用遁海法,方得生还。”
始皇沉默不语,有些快抉,半晌才说:
“如此看来,不死之药是取不回来了?”
徐市并不惊慌。他双手持了持头发,神了神衣衫,长揖到地,不慌不忙地说:
“愿陛下再给一次机会。这天子之寿,事关天意,恐非仅凭人力可定。在下需带三千童男童女,一同乘船出海。成行之日,请陛下沐浴斋戒,诚心祷告。如此,天知地知,神感仙动,东海一带定会风和日丽,波平浪静,则仙山可登,灵药可得。”
始皇想想有理,便依言照办。命人重新打造了一条长三百丈、宽一千尺的豪华楼船,船上不但满载金银珠宝,也装满粮菜肉蛋。又按徐市订的胖瘦高矮的标准,从各地选出三千童男童女,一式皂衣皂裙打扮,送上船去。
徐市出发那天,始皇反复洗澡,多次沫浴,然后,带领群臣,祭天祭地,拜神拜祖,仪式进行得热热烈烈,隆隆重重。
徐市这一去,却如泥牛黄鹤,再也没有回来。始皇等得着急,凭空又添了许多白发,手也抖得更加厉害。两年之后,徐市仍是未归。民间便有谣言出来,说是徐市的船被海盗劫持,驶向高丽;也有说徐市滞留海外,定居蓬莱。
好在此时全国各地奇士高人辈出,个个声称有办法弄到不死之药,纷纷到咸阳求见,让始皇心里还有些慰藉。始皇一律有求必见,不问学派,皆好吃好喝地厚待之,一心等着有能人为他搞来不死之药,不管用什么方法。
直到有一天,在碣石遇见了真功大师卢生,他才猛醒过来。
这碣石是东海岸边的一座石山,山顶有一巨石,如枝擎天。
山海之间,有石堤如甭道,潮落之时,枕海可通;潮涨之时,则尽没之。石山矗立于万顷波涛之中,据说是九州之内离仙山最近的地方,常有仙人来来往往。
始皇为徐市一事放心不下,决定再到东海巡幸,亲自来碣石看看。
那日,到了竭石,始皇临海远望,只见晴空之下,海水连天,波平如镜,一览无遗之下,哪见半点船桅帆影?正在张然若失之时,忽听一阵歌声飘来:
“大海大中,鱼儿多多;
富贵如潮中,功名如珠。
哟儿呼……”
始皇细听那歌辞,觉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便知遇到了异人。这时,碣石后面,走出一人,一边水面徐行,如蹈海一般;一边飞掌抓鱼,似打拳一样。他披发赤脚,短衣露脐,一派纯真,只是留着一脸大胡子,显得不够自然。
“敢问大师姓名?”始皇此时顾不得摆皇帝的架子,赶紧上前请教。
“仙人无名。在下卢生是也。”那人回答。他见了始皇和皇家车队马阵,面有艳羡之色。在此处,他已等了一年多了,却装得像邂逅似的。
“不知大师从何而来?”
“蓬莱。”卢生指了指东海方向,“刚和老友羡门子高喝了壶乌龙茶,叙了叙旧。”
“可曾见到前去取药的徐市?”始皇问。
卢生哈哈大笑:“俗人哪里到得了蓬莱?再说,岛上的仙药,陛下也服不得。”
始皇听了,心中大惊,忙问:
“大师何出此言?”
“陛下有所不知。这蓬莱的不死之药,固是灵丹,却是仙人之品,常人服之会有副作用,虽能滋阴壮阳,但难延年益寿,且有暴毙之虞。”
“为何从来无人告联?!”始皇恼怒起来,想了想,又问,“如此说来,朕长生无术了?”
“非也,但长生之事需循序渐进,分段实施。”卢生注视着始皇,目光炯炯,“常人成仙,首先要修炼成真人。此事无药可吃。”
“如何才能修炼成为真人?”始皇问。
“行无踪迹,居无定所,少见凡人,不沾俗尘。”卢生说,“待层次提高后,真人自会前来提携,同去仙山。以陛下之威德,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而已。当年,老夫练了八年。”
始皇听后,恍然大悟,顿觉今是昨非,成仙的捷径原来就在脚下,从此便信了真功。
回咸阳后,他开始天天练功,夜夜躲藏,行不沾地,睡不着床,每日辛苦异常。卢生更是让他背诵一本《录图书》,说是从蓬莱仙山带回来的仙书,乃真人必修之课。那书的确是部奇书,里面不但有好些胡言乱语,更有许多鬼圆桃符。
那卢生跟着始皇也到了咸阳,位列上卿,搬进了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
但是,一直到天上掉下那块大石头,真人们从未露过面。
卢生仍很乐观,坚持说,真人马上就到,私下却四处散布,说因陛下品行有亏,身上缺点又多,有待提高改正,真人们还要多考验一阵。
一天,一队禁中卫士突然包围了卢生在咸阳城内的大宅,要拘他去见始皇。可此时卢生已不知去向,宅院内荒草没膝。
始皇听了御史的回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半晌,才说:“召丞相李斯入宫。”
二十三
李斯站在山巅,静静地看着兵士将巨岩碎石推下,从山顶轰隆隆地砸向山谷。山谷底下,几百个方士、儒生正抱头鼠窜,四处躲藏,哭喊之声,夹着叫骂,此起被伏,高低回荡。那些泣声诟语,站在山顶上听起来格外真切。
望着山谷下那些被石块砸得惊恐万状的方士、儒生,李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自己不是丞相而站在山上的话,现在可能就是山下他们中的一个了。
巨岩碎石之后,接着滚滚而下的是泥土砂砾。那泥土砂砾,流沙般地倾泄下去,尘灰腾空而起,很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烟柱。
山谷下的哭喊叫骂,一点点地弱了下去……最后,山谷变得一片寂静。
时近正午,天寒地冻,阳光灿烂。
这本是一场西瓜研讨会。那些方士、儒生刚才在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