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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年岁长了,精神难免不济,哭了一场,不多时便有些困乏。众人见状,知趣地告退。卢熠被胡氏拉着回了自己院子,卢瑞也回了客居,七娘则陪着许氏慢悠悠地一边回院子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仲哥儿而今在观里,一面是为了给老国公爷做法事,另一面却是躲着邵家人。邵老爷再怎么不是,那也是仲哥儿的生父。虽说先前他陷害仲哥儿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仲哥儿也当着太子和几位王爷的面和他撇清了关系,可阿碧你也晓得,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若是邵老爷真厚着脸皮求到了仲哥儿头上,他若不理,只怕就有人要阴阳怪气地说些闲话。仲哥儿特意叮嘱了,让我把你接到府里暂住,等过了七七,他就领着你去城外的庄子里暂住。日后出了孝期,再求个外放,躲得越远越好。”
许氏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替自己女婿不值当,那样的人品才情,若不是摊上那么个糊涂自私的爹,怕不是早就承了爵位,成了年轻的国公爷。而今国公府爵位被夺,他就算未曾收到牵连,但终究地位不如先前,只怕日后在京里行走,也难免遇到些不长眼睛东西看低他。
母女俩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直到外头鸡叫,二人才相继睡下。
第二日七娘睡到巳时才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许氏却是笑着安慰,“你而今来府里算是做客的,不必再念着先前的规矩。再说你而今是双身子,自然是困乏些。”
二人一边用早饭,一边又唠叨了些家常,七娘才晓得,卢熠终究没能躲得多卢之安的惩罚,这会儿正趴在祠堂里写大字。倒是卢瑞还自在些,卢之安念他姐弟情深,只温言训了几句便放了他出来。这孩子一出门,便奔着祠堂帮卢熠抄书去了。
早在八月里,卢家三老爷就已经搬出了侯府,而今就在隔壁的金丝葫芦巷住着,孟氏没了老太太钳制,很是上蹿下跳了一阵,罢了才发现根本没人理会她,这会儿才晓得离了侯府自己什么也不是,在家里反省了几日,而今却是“孝顺”起来,见天儿地就往侯府里跑,先前还只说些好听的话儿哄着,到后来便时不时地试探着想要再搬回来住。胡氏又哪里愿意,只把这事儿推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索性连见也懒得见她,每日只让她在院子外头请安,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孟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每日都携了一双儿女过来请安,只想着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总能软和些。不想老太太这回是真死了心,竟是连孙子孙女都懒得见了,孟氏这才慌了神。
最近几个月里,她可是尝到了人情冷暖。自从出了侯府,卢玉的婚事便成了老大难,京里上下都传着她与老太太、胡氏不和,不然如何会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竟举家搬了出来。因着这些传闻,卢玉的婚事就愈发地困难起来,眼看着卢玉都已经及笄,府里却无人上门提亲,便是偶尔有人来试探口风的,一打听,却都是些低微小官,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商户人家,只把孟氏气得吐血。
这不,一听说七娘回了京,孟氏大清早就领着两个孩子上了门,嘴里说着特意来看侄子侄女,说罢,又笑笑地问:“听说老太太身子总是不爽利,这会儿见了大娘子和两个哥儿回来,怕是一高兴就痊愈了吧。”
胡氏蹙眉摇头,“昨儿欢喜得狠了,哭了一场,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坦,将将之安才去太医院请了白医正过来。熠哥儿也只在门口问了两句就回来了呢。”
孟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低头喝了口茶,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又拉着卢玉过来道:“大娘子总算回来了,听说而今有了身孕,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却难免幸灾乐祸,早先还说嫁的是国公府的公子,而今国公府连爵位都夺了,邵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说出去实在丢人……
“玉丫头一向跟大娘子交好,晓得她回来,也甚是高兴,昨儿晚上还说要陪着大娘子住几日呢。”孟氏一边说话,一边瞧瞧掐了卢玉一把。卢玉这才缓缓抬头看了胡氏一眼,却没说话,目光冷冷的,看得胡氏心里有些慎得慌。
“大娘子在大嫂院子里呢,”胡氏低头端起茶杯,却不喝,刮了刮茶沫又放回远处,“我让绿玉领二娘子过去。”
绿玉笑吟吟地上前来朝卢玉请安,卢玉朝胡氏行了礼,尔后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姐妹两个有阵子没见面,不知怎地,却寻不到话说。卢玉与先前有了许多不同,眉目间愈发地清冷,话也愈发地少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茶杯,偶尔抬头看七娘一眼,又迅速地转了回来,眼神里透着一丝丝凉意。
卢玉自然没有开口说什么要陪着七娘暂住的话,七娘也没开口留,姐妹俩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阵,卢玉便告了辞。等她走了,七娘这才朝许氏问道:“二妹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外头庄子里住了小半年,回来就这样了。”许氏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怜惜,“摊着这么个母亲,婚事愈发地艰难,这孩子,算是被她母亲给误了。”
无论卢玉如何,七娘这个外嫁的闺女都没有说话的份儿,最多也只是感叹几句罢了。
在侯府住了几日,七娘便让下人去把城外的庄子收拾起来,等邵仲从山上下来,便立刻动身搬走。无论侯府上下如何疼爱,她总不好久住。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结束,邵仲下了山,只进府给老太太和许氏请了安,尔后立刻领着七娘出了城,生怕被邵老爷的人给盯上了。
98公侯之家
九十八
邵仲在道观里熬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先前总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眼睛里多了许多沧桑和隐忍。仿佛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忽然老了十岁。
七娘才上了马车都忍不住掉下泪来,心疼地捧着邵仲的脸;张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脑子里却是空落落的。邵仲红着眼圈儿看着她;目光有些呆滞;眼睛里有水蒙蒙的亮光;眨了眨眼,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把脑袋埋进了七娘怀里。
城外的这个庄子是邵母韩氏的陪嫁,约莫有二十顷地大小;庄头是当年韩氏的陪房刘庄头,他性子耿直,脾气暴躁,但对韩氏与邵仲却是忠心不二。当初邵仲搬出国公府时,刘庄头还气得跑到国公府与邵老爷理论过,领着庄子里十几号人在国公府门口骂了大半天,只把邵老爷逼得有小半月不敢出门。
邵仲躲在这里来,也未免没有借刘庄头的霸气来赶人的意思。
邵仲年幼时,曾陪着韩氏在庄子里住过几回,犹自记得年少时的欢乐时光,而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庄子四面有青山,并不高,却绵延逶迤,将小小的庄子全包围起来,只余一条曲折马路延伸至庄内。
离了官道上了小路,却并没有七娘想象中颠簸,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瞧,才发现马车正在一片密林中奔驰,马路两侧的树木都长得茂密,枝枝蔓蔓延伸到路的上方,只在密密的枝叶间偶尔露出一些细碎的碧蓝天空。
这里浑不似京城的喧嚣,只听见林子里的虫鸣鸟叫,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她们和身后下人乘坐的两辆马车疾驰,发出“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响。
没有外人在,七娘自然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讲究,好奇地看了一路,待瞧见前方一片翠绿竹海,她才又惊又喜地回头与邵仲道:“阿仲,你看——”声音忽地一顿,这才发现邵仲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七娘心疼他,赶紧放下帘子重新将他怀抱在怀中。邵仲也没醒,迷迷糊糊地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像只小狗般乖巧。
过了竹海,便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庄子外头早有人迎着,瞧见马车到了,刘庄头赶紧迎了出来。
马车一停,邵仲便醒了,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七娘,眨了眨,脸上难得地一片迷茫。
“我们到了呢。”七娘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
邵仲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清醒的亮光,“唔——”了一声,掀开车帘先跳下马车,尔后又伸手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见过少爷,见过少夫人。”刘庄头今年已经五十岁,精神却极好,嗓门高亢,眼神明亮,尤其是瞧见七娘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激动得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一边悄悄抹泪,一边感慨道:“夫人若是晓得快要做奶奶的,还不得高兴坏了。”
“刘叔哭什么——”邵仲亲自上前扶起他,笑道:“是高兴的事呢,该笑才对。”
刘庄头赶紧把眼泪擦干了,大笑着回道:“是在高兴,高兴坏了。”说着话,赶紧殷勤地引着众人进院子,一边走又一边介绍这几年来庄子里的收成,“……亏得早听了少爷的劝,去年打了十口井,果然今年春天一直没下雨,若不是早有准备,咱们庄子怕不是要跟人家一样要遭旱灾……”
因是乡下地方,并不似京城那般讲究,除了刘庄头,还有几个韩氏的陪房也都在院子里候着,听到邵仲到了,都过来拜见。
七娘有孕,邵仲怕她累着,便让采蓝和茗娟扶了她去屋里休息,自己则由刘庄头引着,与诸位下人寒暄。虽有数年未曾来过庄子,但这几年来刘庄头总要去京里送年礼对账簿,所以邵仲对田庄的境况还是有所了解,与众人问起话来,也总能说到点子上。
晓得他们一路颠簸过来怕是早就累了,待众人寒暄了一阵,刘庄头便发话赶人,邵仲总算得了清净。
晚上在庄子里用了饭,不论是碗里的米饭还是桌上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全都是田庄里自产的,虽不能说有多珍贵,却胜在新鲜,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也不差,大家伙儿都用得甚香。
只是入夜上了床,邵仲却还是抱着七娘先哭了一场。老国公爷过世到现在,他始终都是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悲伤和压力,就算有韩家帮衬着,可他在众人面前坚强惯了,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苦楚和软弱,直到而今,才终于把心里压抑已久的痛苦全都发泄了出来。
“……早先心里还恼他,总觉得他对我不管不顾,等而今连爷爷也走了,心里却好像剜了一块肉一般……”邵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眼角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渗出,一滴滴滑落在枕头上,声音里有无尽的悲伤和懊悔。
他离开国公府这么多年,拢共也不过是见了老国公爷几面,甚至还因为老爷子对他毫不问津生出些嫌隙来,可到了而今,想起来的,却全是他的好。“……爷爷那会儿身子还硬朗,总带着我去城外林子里打猎,我年纪小,坐不稳,有一回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老人家连马都没挺稳就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自个儿反倒跌了一跤。后来我是没事儿,他却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邵仲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七娘始终安安静静地听着,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并不多话,一直到他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早上是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的,夫妻俩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动,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因是头一天来庄里,七娘不好意思起得太晚,打了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