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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坐起来,她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起身去找了把蒲扇。
大热天的,她才不想委屈自己,能凉快的时候为什么不凉快些。
转身坐下,这才发现赵凌面色苍白,满头是汗。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靠在光秃秃的床架子上,想到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她心里有点发虚。
这样硌着,应该很痛吧!
何况他还在病中。
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把先前垫在他的身后,此时被丢在一旁的包袱拿了过来:“动一下!”她声音低沉,语气有些冰冷,语调有些生硬。
赵凌不由扭头朝她望去。
她修眉微蹙,杏目低垂,用白月色粗布做成的头绳绑着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紧紧地绾了个纂,露出初雪般白皙细腻的脖子和颈后一道隐入衣领的细细红色抓痕,如白瓷上的一道裂纹,破坏了整体的美观,让人看了顿生可惜之感。
他突然意识到,那是她挠后背的痱子时留下来的印痕。
心就无端端地一沉。
想到这一路餐风宿露她却从未抱怨;想到她细心照顾他从不曾顾及名声……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傅庭筠对此一无所觉。
她重新坐在了床头的凳子上,顺手拿起蒲扇扇着风,这才惊觉自己都干了什么。
不免暗自后悔。
又见赵凌不开口说话,索性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语地坐在那里,任那热风吹在身上,汗透了衣襟。
楼下传来惊恐的喝斥声。
傅庭筠大惊失色。
“是阿森!”她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你回来!”赵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衫,傅庭筠还能感觉到赵凌的手在发抖,再回头一看,赵凌的脸色比刚才又苍白了几分,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
“你怎么了?”傅庭筠不敢挣扎,“是不是伤口又痛起来?”
“楼下有陌毅、陈六和小五。”他没有回答,而是自说自话地道,“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解决不了,你下去也只是白白送死。你待在我身边更安全些!”
火石电光中,傅庭筠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对赵凌的隐瞒那么愤怒了。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当然知道,我待在你的身边最安全,最好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的躲到床底下去。万一有人冲进来把你给杀了,说不定那些人高兴之余抬了你的尸首就走,根本顾不得看床底下有没有人,我还能因此保全性命也说不定。”她红唇颤抖,“可你想过我的心情没有?既然楼下有陌毅他们,阿森为什么还会发现这种惊恐的叫声?”她想到赵凌扑倒在土路上时尘土飞扬的时的恐惧、惊慌、茫然,她想到城隍庙里把匕首架在脖子上时害怕、悲伤、怆然,声音不低声了下去,“为了苟且偷生,你让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出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在我面前……我宁愿死,我宁愿先死!”
如盛放在夏日的花,太阳越是灼热它开放的越是恣意。
傅庭筠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如焰,点燃了她的脸庞,让他手里的衣袖都炙热起来。
他失笑。
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臂。
“站在楼梯上看一眼,”笑容从他的眼底溢出来,染亮了他的眉宇,如清风朗月般让人舒心,“要是不对劲,就躲到我床下去——万一有人冲进来把我给杀了,高兴之余抬了我的尸首就走,根本顾不得看床底下有没有人,你还能因此保全性命也说不定!”说到最后,已语带调侃,那里还有往日的深邃莫测,让傅庭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楼下又传来阿森的清斥,还夹杂着陈六的怒喝。
傅庭筠来不及多想,“噔噔噔”地跑出门,抓了楼梯的栏杆朝下看。
不大的铺子里,阿森正追着和他差不多身材的男孩子满屋的跑。
阿森动作敏捷,那男孩子却比他更灵活,滑溜溜像泥鳅似的,阿森几次沾到了他的衣角都被他闪身躲开,气得阿森不时喝斥几声。
傅庭筠放下心来,又暗暗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无意间和那男孩子打了个照面,这才发现是向他们乞求的那群男孩子中领头的一个。
陌毅沉着脸站在旁边冷眼旁观,陈六和阿五一个堵着前门,一个堵前后门,那孩子几次溜到了门前都被陈六和阿五给拦住。
几个回合下来,那男孩趁着阿森喘气的机会大叫:“这不公平!”
阿森抓不到他,又当着陌毅等人的面,觉得很是丢脸,闻言立刻大声道:“公平,你偷我们的吃食就公平了!”
“你们的吃食也是强买来的,”男孩不服气地反驳,“我为什么偷不得。”
“那你被捉了也是活该。”阿森对强买吃食的事不以为然,“我们至少付了银子。”
陌毅显然对阿森的回答很满意,喝道:“和他多说什么,把他捉了完事。”
阿森一听,一拳朝那男孩打去。
男孩子侧身,回了阿森一拳。
两人又斗在了一起。
傅庭筠回了屋:“那群乞讨的孩子里一个领头的来偷东西吃,被阿森发现了,打了起来。”
赵凌轻轻地颌首,一副对此并不关心的样的,对她道:“给我倒点水!”
既然陌毅负责他们的吃喝,他们的水和干馒头就充裕起来。
傅庭筠倒了碗水端给他:“水放时间长了总是要坏的,还不如喝了。”
赵凌轻笑,一饮而尽,道:“陌毅和十六爷之所以装作不认识,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因为他们怀疑我们是冲着他们去的。”
没头没尾的,傅庭筠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只是被阿森这么一打断,她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兴致勃勃。
“是吗?”她怏怏地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准备听他讲。
她不是苦苦追问吗?怎么现在告诉她,她又一副兴味索然的味道。
赵凌觉得自己真的弄不懂她。
却不想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
略一思索,赵凌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语气很温和。
“我知道啊!”傅庭筠打断了他的话,“我常常想,灌我药是大伯母的意思,还是大伯父或是祖母的意思?母亲事前是否知道呢?她是否也认为这样比较好?”她说着,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羊脂玉般的又手,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被左俊杰这样诬陷,或者,她们觉得这要关才是为我好。可我心里不服,我情愿和左俊杰对质,我情愿三尺白绫吊死在牌坊上,我也不愿意这样隐名埋姓、躲躲藏藏的活着。”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有点湿润起来,“还有你受伤的事。也许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可我在城隍庙的时候,想着你会死在那里,心里就很难受,一直问自己,我这样是对还是错?如果我没有选择来临春镇,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土匪?如果我们来了临春镇,却选择在镇上落脚,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局面……我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你……”她的眼泪落下来,滴在手背上,像晶莹的露珠,被太阳一晒,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间,赵绫心里充满自责。
她只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而已,突逢大乱,跟着他这个差点杀死她的陌生人一路同行,看上去很是镇定,心底却一直惶惶不安……
“是我不好!”或者是很少道歉的缘故,他的道歉有些生涩,“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但你也不能再乱发脾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赌气似的……”
他的话越说越溜,刚刚有点感动的傅庭筠眉毛越挑越高,终于忍不住跳脚:“我什么时候乱发脾气了?是你,总阴阳怪气的让人摸不清头脑。从前的事我就不和你说了,就说现在这件事来说,你明明怀疑陌毅,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要不是我机灵,哪天陌毅要是起心套我的话,我岂不是竹筒倒豆子,全说给他听了。我看你怎么办?人家说,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我看你一个人,能干什么……”
赵凌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孩儿性情。
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
不过,这样神色飞扬的,比那被霜打了似的看着舒服多了。
笑得太大声,牵动的了伤口,忙敛了笑容,摸着肩膀的伤口咳了几声。
傅庭筠涨得满脸通红。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被他三言两语就激怒了……
“喂!”她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们病的病,小的小,还带着个女子,他们怎么会怀疑我们是冲着他们去的?”
第四十章 策略
傅庭筠的窘然,赵凌是看在眼里的。
他还就真不想把气氛弄僵,顺势就接过了话茬,微笑道:“因为事情太凑巧了嘛!”
傅庭筠张大了眼睛望着赵凌,表情认真。
赵凌也不由正色起来:“我也赞成你之前的猜测。”
傅庭筠听着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来。
“腾骥卫虽然受命监视各地就藩的藩王,可藩王毕竟是皇家血脉,皇上的手足,不是谋逆之类的大事,也不敢随意上书。可自从石文彬做了腾骥卫都指挥使后,行事越来越酷烈,手段越来越谲异,而且频频弹劾各地藩王,蜀王甚至为此被贬为庶民,各位藩王因此而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石文彬仗着帝宠嚣张跋扈的忘乎所以了,不免谈起腾骥卫就色变,言行举止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赵凌说起正事,眉宇间就平添了几分凛然,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所以十六爷离藩的时候,只带了两个身手高超的贴身侍卫和一个服侍起居的内侍。如果是太平年间,身边有这几个人也就够了。没想到的是,旱灾引起陕西大乱,这样几个人走在路上可就太危险了。也许十六爷是为了瞒住腾骥卫的人,也许是灾情让十六爷与身边的人失去了联系,陌毅等人奉命来找十六爷,这才有了十六爷问陌毅‘只有你一人吗’,陌毅回答说‘我们一共来了二十个人,只有我们侥幸遇到了十六爷’的话。”
傅庭筠不住地点头。
“江湖有三不惹,方外人、小孩和女人。”赵凌道,“方外人不在禅院修行而沾染些红尘是非,可见六根不净,贪嗔痴不去。而女人和小孩既敢在杀机四伏的江湖行走,要么有过人的手段,要么有名震江湖的长辈或是师门。前者无慈悲之心,后者喜争强好胜,惹上了都是麻烦。陌毅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找到十六爷,我们却一碰一个准,而且还是一个小孩一个女人推着个生病的七尺男儿,而且你们一安顿下来阿森就要去临春镇找大夫,你说,他们怎么能不怀疑?”
“所以陌毅才派了小五去跟踪阿森。”傅庭筠思忖道,“实际上是要探我们的底。结果阿森误会小五是冯三爷的人,和他绕了半夜的圈子!”
赵凌点头:“阿森和小五在外面绕圈子,这边陌毅得不到消息,那边土匪又闯进了城隍庙。”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十六爷也算是有心人了!”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赞赏,“既怕我们是腾骥卫的爪牙,又怕我们是无辜的百姓,一面示意陌毅在外面放风,一面观察我们和土匪是不是一伙的。”
“直到你杀了那个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