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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抱住他，脸颊轻贴在他的额前：“娘知道，娘的无心不会是怪物。”
小男孩头垂下来，“娘，我不想离开。”
妇人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傻无心。”尔后，站起身拉着小男孩的手，一步一步继续前行。
大雪落满山岭，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雪落的声音，只有他们踩在厚厚雪层上的窸窣声。
一连走了两天，那个可怕的夜晚终于到来。夜幕降临，漫山遍野亮白的雪映得天空明晃晃，不似黑夜。
妇人坐在雪地中，下面铺着一条破旧摊子，身子半倚在枯树身上，嘴唇青紫，眼睛微闭，气息奄奄。她身前不远处一堆火微弱地燃着，豆大火苗摇曳，似乎下一刻便会熄灭。小男孩正从铁罐中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入竹筒。
“娘，水来了，您喝点水。”小男孩手持竹筒急匆匆跑来，跪在妇人身旁，将竹筒凑到她的嘴边微微抬起。然而水却始终未从里面流出。待他看去，却发现其中的水早已凝结成冰。
小男孩不死心，一遍遍地加火热水，一次又一次绝望地任水在手中凝结成冰。
“无心，别费力气了。”妇人微弱出声，睫毛动了动，最终还是未能睁开眼睛。
小男孩又一次跑回，不料半途被一根树枝绊倒，竹筒裂开，里面没有点滴水洒出，因为那水再次凝成冰。他怔怔地看着那冰块，良久，终于忍不住伏在雪地中嚎啕大哭。果然，他是怪物，害了爹爹和娘亲的怪物。
他与别人不同，在他刚来到人世间的那刻便已显现。出生当晚，门前那口用了几辈子的水井冻了三尺厚的冰，村后那条小河一夜结出两指厚的冰，村里孩子们嬉笑着结伴去溜冰，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反常。
他的爹爹在那晚莫名死亡。终于等到孩子落地，接生婆道，母子平安，他的爹爹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中，不觉几分口干舌燥，于是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却不料水入肚成冰，将他五脏六腑刺个痛透。这位憨厚的汉子临断气都不知自己怎么会死。
村里人认为他不详，未等他的娘亲身体恢复便聚集来将他们赶出村子。
娘亲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他慢慢长大，和其他人一样成长。直到有天下雨，而他忘记带伞，不愿等娘亲辛苦来接，他咬咬牙冲进雨中，却惊奇地发现没有一滴雨落在他身上。所到之处，雨滴四散开来，仿佛有风吹过。
他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这情景被路过的村民看到，从此，大家看他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虽然相继传出许多流言蜚语，但他和娘亲关起门还勉强可以度日，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默默忍受不予理会。
直到有天，他随娘亲去河边洗衣服，当伸手入水的那刻，整条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冰，周围妇女们惊恐大叫，四散跑开，要洗的衣服散落一地。
他们又一次被赶出村庄。
随着他的成长，那与众不同的特征愈发明显，最后只要他所在之处，方圆十里都会结冰，最后只要他所至之处，会终年落雪，永无止息。
那晚，他的娘亲在饥寒交迫中渐渐停了呼吸。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她唇角蠕动，声音低不可闻，一颗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在鬓角处凝成晶莹的冰粒。直到最后，他都没听清娘亲那句未完的话。
“娘——”男孩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回荡在白茫茫的山岭间，孤独而绝望。
“滴答”，极其轻微的响动。水珠轻轻滴落，水面上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隐无心觉得自己又做梦了，梦见了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几乎被忘却的事情。或者说是小男孩在做梦，梦见自己长大，成为超越整个凡间的人，站在凡人永远触不到的高度，静静地俯视这个世间。
谁都觉得自己是真的，谁都不认为自己是梦。
时间流逝，不可遏制。
雪下得越来越大，放眼看去，整个天地都是缭乱的飞雪。风一吹，雪花散开，细碎而冰凉。山上的雪积得很厚，厚到把娘亲的身体完全遮掩，怎么都瞧不见。
这雪，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为娘亲，为他……
他也要死了，蜷缩在雪地里，一双眼睛深陷下去，显得特别大，特别明亮。他望向漫天飘雪的天空，尔后缓缓闭上眼睛。生命从身体内流逝，像握在手中的沙，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留下。
听说人死之前会有回光返照，可以见到他最想念的人。他最想念的人是谁呢？
窸窸窣窣的脚步由近及远，他慢慢睁开眼睛，长袍广袖的男人身影映入眼帘，在洋洋洒洒的落雪中显得飘渺不真实。
男人走近，敛衣蹲下身凝视他，半晌长叹道：“终于找到你了。”
他怔怔看他，只是看他，他有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脸。
男人拨开他脸上的一层薄雪，“无心，你不属于这个世间，跟我走吧。”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是谁？是爹爹吗？”
男人目光有一瞬的柔和：“不，我是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恍惚如梦
惜命醒来时，天已大亮。拉开窗帘的刹那，阳光透过雕花窗棂争先恐后地挤进来，亮得刺眼。她下意识地举手遮目，转身边揉着惺忪睡眼边打开房门。
“小姐，你醒了？”琴心赶忙把手中的活计放下，望了望升至头顶的日头，跑过来笑道，“小姐今天醒得比往常早，真是太好了，上神大人一定很高兴。”
惜命揉眼的动作停下来，打量琴心，疑惑道：“琴心，你什么时候来的？”
琴心一愣，“我一直都在啊。”
这次轮到惜命发愣，转眼环顾四周，庭院幽雅，流水潺潺，花团锦簇，翩翩蝶飞，正是汤谷自己的小窝。她挠着乱蓬蓬的脑袋，一时回不过神：“这是汤谷？”
琴心噗地笑出声：“不是汤谷还能是哪？小姐，你别是一觉睡糊涂啦。”
惜命再次回头仔细打量，好一会儿才低低“哦”了一声。
“小姐，快洗漱吧，说不定今天能赶上和上神大人一起用午饭。”琴心笑眯眯，很开心的样子。
惜命微蹙眉，点点头。
洗漱完毕，琴心帮她整理头发，她百无聊赖把玩一把小铜镜，不经意间瞥见映在镜中的人儿，弯弯的柳叶眉，美目黑亮如两粒黑葡萄，小巧的鼻，涂朱丹唇，五官无一不精致美好。当然最重要的是，里面人儿是尖尖的瓜子脸稚气十足，完全不同于她圆胖的团子脸。不觉怔住，她一手抚上脸颊一手指着镜中的小美人，结结巴巴道：“琴心，这是谁啊？”
琴心慢慢帮她梳理秀发，只看了一眼轻笑道：“当然是小姐你，被自己美到了吧。小姐现在是小美人，等长大一定会是傲视六界的大美人。到时，琴心跟小姐出门都觉得倍有面子。”
惜命张大的小嘴半天没合上，面无表情地问道：“琴心，我多大了？”
琴心帮她挑出两束长鬓，让它从耳边直垂到胸前，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满意地拍拍手：“小姐两万岁了啊，前些日子刚过了生辰，怎么现在就忘了？”
惜命眉头蹙得更紧：“两万岁？”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三万岁那年和云承宇去了墨隐，现在怎么才两万岁，越活越过去了？
琴心掩口笑道：“小姐今日怎么如此迷瞪？要是让上神大人知晓，又要过来训话了。”
听闻容与大名，惜命急忙嘱咐：“可不许告诉容与。”
琴心点头应允：“开玩笑的啦，琴心当然和小姐一条心。快去正厅，不然等会午饭也没得吃。”
惜命仰脸望天，还是想不明白，于是怀着满腹疑惑向正厅走去。
“容与，你真浪费，这么一大桌菜喂猪啊。”她在对面落座，撅起小嘴愤愤道。说完她自己先愣住，因为这话并不是她想说的，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内的另一个人在讲话。这些菜对她而言并不算多，要知道保持住这独特体型也不容易。
容与没有看她，肃着一张脸道：“全吃下去。”
她正要坐下开吃，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她看着自己小鼻子皱起，赌气道：“这么多哪吃得完，不吃。”
容与面沉如水，毫不心软：“由不得你，吃下去。”
惜命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这具身体似乎不是她的。她看着这小人儿行事，自己无法控制，仿若一个旁观者。只见小人儿默了默，然后在容与身前站住，扬起巴掌大的尖尖小脸，黑亮水灵的眼睛腾起雾气，向前抱住容与的胳臂委屈兮兮道：“容与，你凶我，呜呜呜，你凶我……”
容与浑身一僵，转眼看她，眼中的神情有刹那恍惚。紧接着像被烫到，甩开她的手，却不料没控制好力道，将她掼倒在地。
小人儿愈发委屈，呜咽起来：“容与，你欺负我。”
今日的容与很不对劲。他想要搀她起来，手伸至半途却又停住，好一会儿才冷着脸道：“自己起来。另外，我是你爹爹，不要整天容与容与的叫，成何体统。”
小人儿爬起来嘴瘪了瘪，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容与看她一眼，目光复杂，长叹一口气道：“两万岁的生辰过了。你以后不再是小孩子，任性的脾气要多改改。”
小人儿爬上座位，赌气一口一口吃饭，眼角明晃晃的泪痕有点刺眼。
容与怔怔地望着她，神情几分惆怅。
小人儿用了半碗饭，将碗筷一撂：“我吃饱了，去找承宇玩。”说着便要爬下座位走出去。
容与却叫住她：“再吃一点。”
小人儿见容与神情不对，虽然心中不愿但只好坐回，闷头又吃了半碗。
“慢点吃，”容与出声提醒，“这样才能吃得多。”
她又夹了几筷菜，眉头蹙起：“我真的吃不下了。”
容与沉下脸：“再吃一点。”
她觑了觑容与不悦的神色，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又吃了几口。正在想要放下不吃时却见容与皱眉看过来。再也忍不住，她“哇”地哭出来，碗筷扔在一边，死活不肯吃。
阳光从外面洒进来，他微微侧首，静默地看她，又似没在看她，容与好像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半边面容隐在阴影中，落寞而惆怅。
此后，小人儿每天都被迫吃越来越多的食物，纵使她哭闹踢打也无济于事，容与好像不再是那个疼她宠她的人，他铁石心肠，对她的眼泪不屑一顾。
这样的容与，她从未见过。惜命旁观这一切，却又满心疑惑。这小人儿似乎是两万年前的她，还未长大的她。然而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容与虽然偶尔会露出腹黑可怕的一面，但心里却是宠她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惜命极力搜寻记忆，然而脑中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小人儿一天天地胖起来，尖尖的瓜子脸渐渐变成圆圆的团子脸，以前的衣服再也穿不下，只好重新做了肥胖的衣服。每次出去玩，男孩们看她的眼光也变了，不再是羞涩忐忑，而是讥笑嘲讽。他们冲她喊：“快看，又肥又圆的团子来了，真丑，哈哈哈。”然后在笑声中一溜烟跑得没影。她扭动着胖胖的身子，怎么都追不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哽咽不止。
有一次，她气急施法幻化出一柄银枪，将两个小男孩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