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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僧人接过香炉:“捉奸见双,捉贼见赃,如今是人赃俱获,看你还赖得了么?”
朱重八低着头不语。
“他既是偷了寺内的东西,那当然是要当贼办的,把他送到官府去!”
“先带回寺里,按寺规惩罚了再说。”
看着七嘴八舌的僧人,禅师大和尚摆摆手,众僧止住了言语。
“你们给他松了绑!”禅师说。
两个僧人解开小和尚朱重八手上的绳子。
禅师看着不语的小和尚:“我说云龙,你,你这是带着香炉要去哪?”
朱重八依然不语。
“云龙,你说啊!”大和尚有些焦躁起来。
一直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沈富上前了一步,走到禅师面前:“大和尚,他这是想去扬州一个远亲那儿,因路途遥远,所以拿了这只香炉当盘缠!”
“啊呀,你要去那里,没有盘缠,也好和我说明啊,为什么要拿寺里的东西呢?”宽厚的大和尚真诚地说着,“再说,这个香炉,还是五代时的遗物呢,你拿去了,倘若今后查找起来,你叫我这个当家人,又如何应答呢?”
朱重八抬头看了看禅师,接着又低下了头,他多少感到对不起这个当家和尚了。
大和尚不言语地从衣袋中取出几钱银子,放到朱重八手里:“这些银子,你且拿去做盘缠吧!”
“不!我不要!”小和尚抬起头,那神情倒是有几分倔强。
禅师大和尚带着僧人们,拿着那香炉回皇觉寺去了。被宽赦了的朱重八和沈富互相看了看,两下里都知道,原先心头升起的卖了香炉后的希望,现在一下子没了。他们必须结伴着去乞讨,结伴着向前方而去。
3淮西的一位老妈妈,对前来乞讨的小和尚和沈富说,你们俩今后会有福或有财的。这一切后来倒是都应验了
在黄河夺淮的故道,黄泛后留下一片凄凉的地带。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里,一堆堆白骨旁,几只寒鸦“呜哇呜哇”地叫着。淮西这块十室九空的大地,充满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是时,统治当时整个中国的元朝到了该朝的末代皇帝元顺帝时,也已发出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公元1206年,四十四岁的铁木真统一大漠南北,被推为成吉思汗。他与他的儿孙们灭辽国、灭西夏、灭金国,又率师远征,用马蹄踏出了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奴隶主贵族大帝国。但到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作了大元帝国的皇帝,并在公元1276年灭南宋后,蒙古大帝国事实上已经瓦解。忽必烈的统治也只限于大漠的南北了。由于元朝贵族派别林立,权力争斗异常激烈。忽必烈后的四十几年中,元朝廷换了九个皇帝。政变每四五年就爆发一次。特别是从公元1328年到1333年,六年之中,竟换了六个皇帝。每一次皇帝的更替都伴随着血腥的宫廷内乱和贵族火并。
元朝廷统治下的大江南北,遍地饥馑。元朝史籍中大量记载的“人相食”只是当时诗人们写的“沟中人啖尸,道上母弃儿”、“去年人食人,不识弟与姊”等诗句的注解。
在这黄沙渺茫茫、白骨积荒野的黄河故道,朱重八和沈富俩走了整整两天,沿途没见着几个活人,更别说讨着一口饭吃了。
沈富看了看朱重八,心里默默地想着:再这样走下去,只怕都要饿死在这里,成了那盘旋在空中的一群群寒鸦的口中之食。朱重八也看了看沈万三,显然,他们各自都从对方眼神的一瞥里看出,都不能歇,都不能停,必须走出去,走出这块绝域。
终于,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前面一棵树下的一个草棚内,有几个人坐着。
他们走近了,这才看出,这儿是一个小茶摊。一只旧桌子上放着一只破茶壶,壶旁还放着几只小碗。茶摊旁,席地坐着几个喝茶的百姓。显然是摊主的一位老妇在一旁编着柳条筐。
当身着褴褛长衫的年轻人和小和尚走近前时,茶摊上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俩。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五
沈富走上前,对那位老妇人说:“老妈妈,我……我是江南人氏,这次到京城做生意,亏折了本钱,只得乞讨回家。”说着他指指朱重八:“我和他,都是几天水米没沾牙的了,请老妈妈能不能,给点水喝。”
“唉,你自己倒吧!”老妇依然在编着筐。
沈富提起壶,觉得壶中水不多了,于是小心地从壶中倒出半碗水,先端给了朱重八。小和尚接过,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地一口喝光,接着把碗递给沈富:“再来点!”
沈富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喉头处生理反应似的哽了一下,接着又从壶中倒出那仅有的一点水。
小和尚又是一干而尽。
“妈的!”沈富看着朱重八那脸上天花留下的痕迹,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声,接着将朱重八手中的碗接过,放在了桌上。
老妇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她缓缓站起,走至草棚内,接着端出一只青花瓷盆盛着的剩菜汤来递给沈富:“哦,这位年轻人,你一口水也没喝上,喝点这些剩菜汤吧!”说着她倒是歉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一个孤老婆子,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吃。”
“老人家,真太谢谢你了!”沈富接过,接着将菜汤倒一半到朱元璋手中的瓦罐内。
“唉,看你们也都是七尺高的大男人!”
沈富和朱元璋看着汤里的剩菜,都低下了头。
“喝吧,我老婆子说话不中听,只是不要嫌弃我给你盛的剩菜汤不中吃!”
“不!”沈富抬起头,接着狼吞虎咽般地喝着。喝着喝着,他慢了下来,一阵羞愧难当的感情袭上心头。接着他放下手中的盆:“老妈妈,我们这些堂堂的大男人竟向你这位老妈妈讨吃讨喝!唉!”
老妇坐下,一边依然编着柳条筐,一边说着:“快莫这么说,人么,谁没一个背时的时候啊!”老妇没说下去,在元官府的压迫下,她的境遇也够惨的。前年,她的近六十岁的老伴被官府抓去服劳役疏通漕运,死在了运河旁。去年,她那尚未成亲的儿子又被抓去戍守边关,死在了雁门塞上。一家子如今就剩下她一个人。她看见沈富在看着她,不由得抬起头:“家中就我这该死的还没死!你看我,挖野菜,编柳条筐,还不是这么挺着吗!”说着,她宽慰地笑笑:“大灾小难三六九,谁都会遇到的。”
沈富怔怔地听着老妈妈的话,一下子像是受到了一种激励。
“老妈妈,就凭你这句话,我沈富也要再挺起来,有朝一日来报答你老人家!”
“报答?”老妇莞尔一笑;“你潦倒到这田地,只怕你爹娘老子都报答不了,喝了我这么点野菜汤,倒要来报答我?”
“不!”沈万三对着老妇拱手;“时至今日,我沈富也无以为报!只能给你老人家磕一个响头了!”说着沈富跪在地上对着老妇磕了一个响头。
“啊呀,可别磕了!”老妇连忙移身扶起沈富;“一点剩菜汤,哪里值得行这么个大礼?”
站在一旁不言语的朱重八看着老妇也拱手道:“老妈妈;我朱重八如果有朝一日有出头之日,一定不愧对淮西父老!”
“你们,都非平常之人,今后,会有福或有财的!”
老妇看着朱重八和沈富,缓缓地说。
这是一种近乎寒暄的客套;是一种对远方来客的祈祷祝愿;还是一句从他二人的气质言行出发所作的预言?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值得一说的是,这一切后来倒是都应验了。
被指说为今后会发财的沈富,此时似乎浑然不觉老妇人的客套祝愿会变成真的,他此时头脑中所想的只是别人给自己的好处。
“老妈妈,告辞了。滴水之恩,容当日后涌泉相报!只是日后,我如果还是挺不直腰杆,那我,枉为一个七尺的大男人!”沈富拱手说完,转过身,欲走。
“慢!”老妇招呼住沈富,指指朱重八说:“我说大男人,他还有个瓦罐化缘,可你沿途乞讨,连个讨饭的盆都没有。”说着,她拿起那只青花瓷盆:“这个,你带着吧,路上好用!”
沈富转身,郑重地双手接过这个送给自己的讨饭盆子,接着将盆高掣,弯下腰来施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甚?”待沈富直过身,朱重八奇怪地问。
对沈富而言,也许正是为今后从这只讨饭盆上能看到今天的挫折,从而产生一种激励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今人所谓的挫折教育吧,因此他看着朱重八,倒是充满了一种真诚:“这只盆,可是我沈富今后浮沉于商海的一只聚宝盆呢!”
“什么?聚宝盆?”
朱重八还没听懂,这时,茶摊旁的一个老汉倒领会了他的意思,走了过来。他看着沈富赞许地说:“嗬,这位年轻人,看不出,有情有义还有点胆量骨气呢!”
沈富抬起头,不知这位大爷是做什么的,一时愣住,不知说些什么:“大爷,你……”
“你呀,真好魄力呢!”
这位老汉是当地的一个小商贩,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显然极佩服沈富居然敢从江南到千里之外的皇城根儿去做生意。
沈富猛然想到在京城胡同里那一堆被践踏着的苏扇,不由得低下了头:“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嗬嗬,快莫这么说,做生意有赚的时候,也有蚀的时候。”说着,老汉指指旁边一只盛着些菜的筐,“我老汉做生意虽没大蚀,但也没大赚。嗬嗬,也只会做些这小本生意,粗玩艺儿!几十年了,生意我可从没做出过这方圆百里。”
沈富愣愣地看着老汉,却从他没大蚀,也没大赚的话,一下子延伸想到,要得大赚就必须经得起大蚀。嘿嘿,做生意,有蚀的时候,更会有赚的时候。
老汉问了他从江南到京城做的是苏扇的生意后,笑笑说:“怎么跑到京城去卖扇子哪?老话说,‘百里不贩粗,千里不贩青’么。”
“什么百里不贩粗,千里不贩青?”
沈富没听懂。
“嗬嗬,这可是老话。你想想,这远途贩运粗重廉价的货,能赚个什么呀?还不够付脚力钱呢!你呀,大老远的从江南到京城,该贩点不受季节影响而又价高的货,比如说,你们江南的绫罗绸缎、瓷器古玩什么的,贩那种扇子,碰上个老天不热,这可就是做生意最忌的‘货到街头死’。”
“货到街头死?”沈富心头猛然一惊,是啊,自己那船扇子,自打到了京城,总共卖了也不到百把。这货刚运到京城大都的街头,不是就死了吗?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六
老汉没注意到沈富的反应,依然絮絮叨叨地说着:“是啊,就拿我这贩蔬菜的来说,有句行话,鬼精鬼精,也不敢贩葱。葱这货色,最是娇嫩,一时脱不得手,第二天那就卖不出好价了。做生意么,这卖个什么,可是大有讲究的呢!”说着他颇得意地看着沈富:“有一个你们苏州那儿的人,先是从政,后来可是做大生意的,你知道么?”
“苏州那儿的人?谁?”
4老汉说起春秋时的范蠡,后易名陶朱公,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大巨商。陶朱者,逃诛也
“春秋时的范蠡,范大夫!”老汉说。
“范蠡,他不是越国大夫么!怎么会是苏州人?”沈富有些惊讶。
“哈哈,他本来就是苏州那儿的人么,你这个苏州人都不知道?”老汉一下子得意起来,引出了话匣。他看着茶摊上的人和小和尚都注意地听着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