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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阁臣也只好附和道:“没事了,没事了……”
能没事儿了吗?这又不是小孩吵架,回头就忘,恐怕一辈子都抚不平今日的创伤吧。徐阶和高拱都感觉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于是前后脚的打道回府,郭朴也跟着走了。
见送走了三位阁老,内阁中还是原先那四位阁员。感情这场苦心策划的和解宴,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情况雪上加霜了。李春芳满腹都是疲惫郁闷,罕见的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院子。
“这都什么事儿啊……”陈以勤也摇摇头,走进内阁去了。
会极门下,只剩下沈默和张居正两个。两人静静的站在门房下,雨一直下,气氛不太融洽……
张居正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刚要说,咱也回去吧。却见沈默两眼紧盯着自己,他有些发毛道:“怎么这么看我?”
“你干的好事吧……”沈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漫无边际的雨幕。
“……”张居正先是一惊,马上看向四周,才发现沈默的卫士,不知何时已经把周围保护起来了。加上雨声漫天,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他便意识到,沈默不是在求证,而是已经确信了,于是轻笑一声道:“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一切恢复原样。”说着伸手出去,感受那雨丝的冰凉道:“冬天太久了,非得一场雷雨,才能让春天早日到来”
“小心欲速则不达。”沈默垂下眼睑道。
“行了,别装好人了,谁不知道谁……”张居正笑起来道:“徐陟的弹章,恐怕有某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不是。”沈默淡淡道。
“你可以不承认,因为没人会抓到你的证据,”张居正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但我只相信这里,不需要证据。”
“随你怎么想,”沈默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快结束这场纷争。”
“是啊……”张居正点头道:“这段时间来,科道官叫阵骂战、煽风扬焰,已使朝政停滞,士风大坏,必须马上恢复正常了……所以我才会又给高拱点了点火。”说罢,笑着看向沈默道:“现在是不是觉着,我比你要高明一点点呢?
“未必。”沈默嘴角上扬道:“你是浑水摸鱼,我是火中取粟,难度本来就不同,何况,你就赢定了么?”
“那好,咱们走着瞧。”张居正十分享受这种高手对弈的感觉,整个人都神采焕发起来,笑道:“倒要看看你,将会如何出招。”
“不会让你失望的。”沈默一伸手,接过侍卫递上的雨伞,便走进漫天雨幕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张居正的神情有些凝重,看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本以为,通过那么隐秘的渠道,让高拱知道了徐阶的决心和后手,既可以让高拱感激自己,又能促进结果早些出来,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在老师那里继续当好学生。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别人,沈默一下就能猜到真相,恐怕老师也能猜到吧?
又转念一想,未必,毕竟沈默也纯靠猜的,在这个乱糟糟的大混斗时代,人人都是嫌疑犯,死不了人的。
这样一想,他又放下心来,想道:‘徐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呢?’张居正更没有证据,只是有些怀疑,方才被沈默揭穿了老底,不愿示弱,所以才说出来,但沈默的反应,还是让他无从判断,到底是谁干的呢?
带着一脑门子官司,张居正也回去值房了,高大的会极门下,一时间只有沙沙的雨声,却带不走那浓重的阴谋气息……
第七九五章 不如归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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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伟人说过:‘如果道歉能解决问题,那这世界早就极乐了。’
同样道理,高拱也不可能仅靠几句道歉,就抚平对徐阁老心灵造成的创伤。宴会之后,徐阶再次称病,并向皇帝递交辞呈、坚决乞休,任凭皇上如何挽留,也不肯再出。
高拱倒想回内阁视事,然而那天一出门,便被早守在胡同里的十几名言官把轿子围住,竟一齐破口詈骂起来
虽然隔着轿帘,但高拱仍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骂自己‘跳梁小丑’、‘忘恩负义’、‘两面三刀’、‘虚伪至极’、‘丧心病狂’、‘良心让狗吃了’……几乎把世上形容丑恶的词语,全都加诸在自己身上。
然而他又不能和这些疯狗一般见识,他知道,如果自己和那些人辩论的话,只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无论输赢,都丢尽了自己的颜面。但他绝不会被这些人骂回去的是的,绝不
那天醒酒之后,回想起自己给徐阶道歉的场景,高拱连扇了自个十几个耳光,怒骂自己鬼迷了心窍那样的高拱不是真正的高拱,真正的高肃卿,是有进无退、宁折不弯、死也要站着,明知不敌也要拔剑的伟男子那样的事情,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掀开轿帘,看一眼惊慌失措的轿夫,高拱沉声道:“愣着干什么,去内阁”
“老爷,他们挡道……”管家高福小声道。
“打起仪仗来”高拱冷哼一声道:“看谁敢阻拦”他有那‘大学士张’、‘官民回避’的虎头牌,一旦打出来,谁要是敢挡道,立刻揪送顺天府……不过高拱素来低调,不愿摆这个谱。
高福赶紧让人回家去拿,心说还不知是做了案板,还是垫了床脚呢……
吩咐完之后,高拱便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心说全当外面是蛙叫了。然而那毕竟不是蛙叫,那些年青官员们见他没有反应,便骂得越发难听,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甚至编排起高阁老的阴私来了。
高拱的呼吸越来越急,双拳越攥越紧,指节都攥得发了白。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不管不顾的跳出去,和他们骂个痛快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不再是众口一词的詈骂自己,竟又有人在指责那些官员:“高阁老怎么惹着你们了,大清早的就在这汪汪”“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怎么还不如我们老百姓,有啥事儿不能进屋去说,骂大街是老娘们儿才会干的事儿”“**妈李老三,我们老娘们也不都那样泼妇才骂大街呢”
这样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很快就把那些官员的动静,给彻底盖住了。
高拱瞪大了眼睛,透过轿子的碧纱帘往外看,只见那些认识、不认识的街坊邻居,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胡同,正在一齐为他打抱不平
官员们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些‘刁民’,心说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连高拱的邻居都这样刁蛮但身为朝廷命官的优越感,让他们对这些小老百姓保持着心里优势,暂时不管高拱,转而大声呵斥起百姓来:“大胆刁民竟敢当街咆哮朝廷命官叫巡城御史把你们都抓起来”
“你们这些芝麻绿豆官,还咆哮当朝国老呢”论耍嘴皮子,这些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还真不怵这些饱读经书的当官儿的:“是不是该让巡城御史一道抓去了”“傻蛋他们是一伙儿的,抓去了管用吗?得让锦衣卫送进诏狱去,听说里面关得都是官,咱们小老百姓还没资格进呢”
“混账”官员们怒斥道:“不要再胡搅蛮缠,快快退去”
“该退的是你们”百姓们群情汹涌道:“不许再骂高阁老”
“无知刁民”一个官员大声道:“你们袒护的高拱,是个丧心病狂、无耻卑鄙,是蔡京那样的奸相”
“胡说,高阁老是好官”“他不是那样的人”人群愤怒的骚动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揍这些混账的意思。
官员们有些惊恐,彼此靠得越来越近了。
“我们不知道高阁老,是有罪还是没罪”一个老人示意众人安静,道:“但我们知道,就算他有罪,自有朝廷、有皇上审判他你们在这儿拦街叫骂算怎么回事儿”
是啊,算怎么回事?一番话说得官员们哑口无言,这十几个言官,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见人家左一本、右一本的大出风头,自己却没那本事,上多少本都登不上邸报,全都白费功夫。于是只好剑走偏锋,心说,奏疏写得再好,也不如当面骂的效果好便以给徐阁老报仇的名义,相约前来堵高拱的门。
别看他们方才骂得起劲,但真叫他们指出高拱的大奸大恶之处,还真是一片茫然,当然更无法回答老百姓的质问……难道说,我们想出名想疯了,来这儿给徐阁老出气呢。打死这些自诩正义的言官们,他们也说不出口的……
见官员们被问哑巴了,百姓起哄道:“答不上来喽……”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终于有官员忍不住叫嚣道:“高拱这样的狗官,骂骂又怎样”
“你妈”百姓用骂声回答了他。
“后生娃,你说高阁老是狗官,那你是个什么玩意儿?”那老汉气愤填膺道:“北京城那么多官老爷,眼看着那么多地痞流氓、那么多苛捐杂税,把咱们老百姓折腾过不下去,却全都装着看不见。只有高阁老,他老人家请了天子剑,将那些地痞、那些皇店、那些税关一扫而光我们的日子顿时就好过多了如果他这样为民做主的大老爷也是狗官,那满朝文武又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你们算什么玩意儿”在百姓们的讨伐声中,那些言官无地自容,连句狠话都没撂下,就灰溜溜的撤走了。
“来了,来了,虎头牌找到了。”府上人终于把那俩宝贝找到了。
“用不着了。”高福热泪盈眶道:“我替我家老爷,多谢诸位街坊了……”
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高拱虽然一直没有出声,但也是一样的热泪盈眶,这些天来积郁在胸中的委屈愤懑,似乎都松动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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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态的发展,终究不是百姓能左右的,这个早晨发生的小插曲,只如投入河中的小石子,激起一团绚丽的浪花,却无法改变河水的流向。
言官们见徐阁老坚决乞休、高拱却坚持回衙视事,无不义愤填膺,愈加猛烈的弹劾起高拱来……非但北京的言官,连南京御史也参合进来,弹劾的炮火猛烈而持久。每遭弹劾,高拱便上疏申辩求退,然而皇上又会立即下旨挽留,连第二天上班都不耽误,于是双方僵持不下,如此月余之后,言官们已是怨气冲天,在他们看来,正是因为皇帝对高拱一味的徇私,才让自己总是无功而返的。
于是便有言官上疏,极力抨击高拱这种‘视被劾为儿戏’的恶劣表现,说高拱这个人,厚颜无耻到了佛朗机也炸不穿的地步,遇到弹劾之后,虽然表面上上疏求退,然而内心十分不以为意。因为他仗着皇上的宠爱,每次遭到弹劾之后,都会安然无恙。一被留用就马上就得意洋洋地复出视事,且更加的趾高气扬,天下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东西吗?
并说这已经成为了朝野中外的笑谈,有这种人立在朝堂,正人君子都避之不及,朝廷的风气也会愈加败坏,长此以往,连皇上的名声都会受到牵连。如果下次他再请辞,皇上万万不可再加挽留了,还是给他个体面退休,不让他继续丢朝廷和皇上的脸了。
遭到这种弹劾,高拱终于无法再安之若素了,只好收拾东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