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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低下头,以掩盖面上的不快,轻声道:“当日沈大人曾经答应奴家,要给我填一首曲子,贵人事忙,小女子也不好催扰。”
“嗯,不错,沈大人确实挺忙的。”毛海峰深有同感道。
“听说沈大人来了,奴家便赶紧过来,本想死皮赖脸也要求一首出来,”苏雪说道回头看看醉的胡言乱语的沈默,轻叹一声道:“这次看来是不行了。”
“不行了?”沈默突然抬起头,斜瞄着她道:“你说谁不行了?”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苏雪郁闷道:“大人请歇息着,小女子先行告退。”
“你不能走!”沈默突然拍一下桌子道:“你走了谁陪我们喝酒?”
“再给您把姑娘们叫回来。”苏雪轻咬着下唇道,那不愿的模样,让毛海峰这等粗人看了,都忍不住道:“她不愿意就算了吧。”
沈默斜着眼盯了苏姑娘半晌,看的她后背后毛,尔后才缓缓点头道:“消失吧……”
“消失吧?”虽然遣词怪一些,但好歹能听明白,苏姑娘终是松口气,却突然想起那人的命令,暗度道:“我若是这么早回去,难免被他非难,却还要磨蹭片刻。”可要怎么拖延时间?喝酒是决计不肯的,谁知道这醉鬼能干出什么来。
见屋角有具古琴,她便款款行到边上,信手拨弄一下,见音色还可以,便轻声道:“小女子今日冒昧前来,唐突了大人和这位先生,就让我弹唱一曲赔罪吧。”
“谁稀罕……”沈默摇头撇嘴道,这估计是苏雪此生,第一次主动献艺,也是第一次被人回绝,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在那里竟有些发呆。
好在还有看热闹的毛海峰在,他久闻苏雪琴歌双绝的大名,只是无缘聆听……虽然肯定听不懂,却不妨碍他追星的心情……赶紧出声解围道:“请苏大家操琴,就算给大人解解酒了。”
苏雪心说,没听说琴声还有这功用,但至少是有了个台阶,自然就势而下,既然客人点了醒酒的,那就把曲子往清冷上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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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音乐上,她那剪水双瞳便专注的盯着榻上的古琴,似乎天地之间除了琴再别无他物,一阵风将纱帽吹开,月光照进窗子,屋子里的一切好像披上了银纱,显得格外清幽,苏雪姑娘便借着这清幽的月光,舞动修长的十指,动听的琴声便流淌在水阁内。
那琴声如月光般清冷,如冷泉般幽咽,又如大海般有着深沉的悲哀。仿佛顾影自怜的丽人,又像感叹韶华远去的妇人,还似白衣戴孝的女子,动人心弦,令人伤怀,催人泪下……
当那乐曲奏到第二段,一直低着头喝酒的沈默,开口清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那个醉汉开口,苏雪微微皱眉,原本以为定然是淫词艳调,但听了后倒也十分感慨缠绵,她的琴艺已经出神入化,乐随心转,便已经完美的和上了曲调。
又听沈默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待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句时,苏雪姑娘不觉得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愈发如醉如痴,细品着“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意境,不知不觉竟停了下来,静静的坐在那里,听沈默打着拍子唱完,这才幽幽道:“敢问大人,何谓良辰?”
沈默为自己斟一杯道:“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苏雪听了,不由大为震撼,暗道:“我原来总觉着人生悲苦,了无生趣,却是因为总盯着污浊看,其实只要把视线放在美好的东西上,每时都是好时光。”想到这又轻声问道:“那请问先生,何为美景呢?”
“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沈默举起酒杯道。
“是啊,景色的宁静优美在于心灵的清澈无波,只要我心静了,哪里不是美景呢?”不由更加郑重的问道:“敢问先生,如果达到那种境界,会怎样?”
“裙拖六幅潇湘水,鬈插巫山一段云。”沈默轻啜一口道。
“岂不成了姑射山人一般的仙子了?”苏雪姑娘不由痴了,轻声问道:“该如何去做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沈默一饮而尽,声调渐高道。
苏雪面上的兴奋一下沉入海底,不由自言自语道:“是啊,造化天地物,只在谁先觉。有意和无意全归一念别……”便想听沈默给她鼓鼓劲儿,满怀希望道:“只要我百折不挠,就一定会成功吧?”
沈默突然哈哈一笑,将杯子掷于地上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说完便一头栽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毛海峰和三尺赶紧上前扶起,一看大人已经彻底醉倒了,毛海峰问道:“怎么办,住下还是回去?”三尺看看那痴了一般的苏雪,小声道:“大人的行踪已经暴露,若是再夜不归宿,明天还不知有什么谣言呢。”
“也是。”毛海峰便道:“那咱们走吧。”说着朝苏雪姑娘叹口气道:“下次弹个欢快点的。”便与三尺一左一右扶着沈默出阁上车去了。
苏雪犹自在那里坐着,连灯灭了也不知道,就着清冷的月光,弹一阵曲子,唱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又垂首叹息,默默流泪一阵,再弹几段曲子,喝几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再流泪叹息,不知不觉,四下天光渐亮,却是入了一夜的魔。
直到那“老者”找来时,见她双眼红如桃子,显然一夜未睡,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显然有了一层飞跃,不由沉声问道:“昨夜他留宿了?”心里竟腾起无明业火。
“早走了。”苏雪长舒口气,看看磨破了的纤纤十指,竟然自由自在起来道:“似他那种看透世情,笑看红尘之人,是不会被任何人留住的,我不行,你也不用找任何人尝试了。”
“胡说八道!”见她给予那家伙那么高的评价,“老者”火冒三丈,终于露出少女那怒气冲冲的声音道:“他年纪轻轻就有妻有妾,分明跟别的臭男人无异,分明是你不情不愿,在这敷衍我!”
苏雪款款起身,将一双玉手拢在袖中道:“你放心,我的弟妹都在你手里,你的命令我会认真执行的……”
“那你还废话?”“老者”怒道。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失败是注定的。”苏雪淡淡道,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水阁外,看看湖面上摇曳的莲花,她疲惫的脸上,浮起一丝纯净的笑容,轻声道:“真美……”
那“老者”的脸都气歪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毛海峰三尺,扶着烂醉如泥的沈默上了车,便离开潇湘楼,往府衙回去。
这时候的车,是畜动力,木轮胎,连轴悬挂,无任何避震,不禁无法过滤路感,还会加剧颠簸,尽管已经尽量慢行,对喝醉了的人来说,还是像坐在船上一般,于是,毫不意外的,沈默吐得满车都是……
毛海峰和三尺捏着鼻子给他收拾了,等到了府衙后门,三尺让毛海峰背着沈默,自己去敲门……为了避免动静,车就先搁在外面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子开了门,两人便赶紧溜进来,径直往沈默的住处去了。
走着走着,三尺突然道:“不行,可不能把大人这么背回去。”
“咋啦?”毛海峰也喝得手脚发软,背了沈默几步,竟然出虚汗了。
“你也知道,我们主母刚有了身孕,生不得气。”三尺小声道:“大人现在又臭又脏,夫人看了肯定要生气的。”
“嗯……”毛海峰记得沈默跟自己说过这事儿,去潇湘楼的路上,还一直大吐苦水来着,说他夫人自从怀了身孕,不仅不服从领导,还时常发个脾气啥的,把优良传统全丢光了云云。
所以毛海峰信了三尺的说法,喘息问道:“那怎么办?”
“让我想想……”三尺拖着腮帮子,寻思片刻道:“这样吧,我去跟夫人撒个谎,就说大人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上就睡在签押房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钥匙道,对毛海峰道:“麻烦人你把大人送去吧。”
“哦,好。”毛海峰也不多想,便张开嘴,叼着那钥匙,背着沈默往签押房去了,那地方他今天刚去过一次,不担心找不到。
背着沈默沿着回廊,一路到了签押房,费了老大劲儿,才把门锁打开,毛海峰赶紧进去,借着月光将沈默搁在内室的床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道:“可累死我了。”
说着不由摇头笑道:“想不到堂堂府尊大人,也会这么怕老婆,听那三尺的意思,显然是经常睡签押房的……”说到“签押房”三个字,他已经平复的喘气声,竟重又粗重起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签押房,长官批阅文件,接见属下的办公场所,换言之,就是沈默的办公室!
他清晰记得,下午来此地时,在书桌上堆积着许多公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能让他一探对方的底细虚实!
想到这,他的心砰砰跳起来,头脑也清醒起来,缓缓地回过头去,看看床上的沈默,呼呼睡得跟死狗似的,便一擦手心的汗水,暗暗道:“对不起了沈大人,你对我够仗义,我却要干点不仗义的事儿了,谁叫你藏着掖着,整天也不给准信的?却不想阴差阳错,竟让我有机会看看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做完心理建设,他便自言自语道:“渴死我了,得找点水喝,”起身借着月光,走到外间,先把门关死。再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轻轻一吹便现出一点如豆的火光,提起灯罩,将大案上的灯点着了。
座灯便将大案照亮,毛海峰强抑着砰砰的心跳,在散乱的文件中寻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封胡宗宪写给沈默的信,大致内容是:“虽然卢镗,俞大猷那些主战派的意见很大,但我还是听取了你的意见,上奏朝廷。令人欣喜的是,陛下和严阁老都同意和谈,原先我是准备授权和你谈的,不过前日徐海派人来说,愿意帮我们剿灭王直,这让主战派一下硬起来,你看该怎么办吧?”看到这,毛海峰一下子两眼圆睁,险些就要骂出声来:“好你个明山和尚,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了!”
深吸几口气,强抑住怒火,看一看落款时间,乃是上个月的事情。
再看下一封信,还是胡宗宪写给沈默,看看落款,竟然是三天前写的。“那就应该是今天才收到吧。”毛海峰心说,便抽出来浏览,这次胡宗宪说“你的意见很对啊。王直本质上是个商人,只想好好做买卖;而徐海是个海盗,更愿意抢劫,现在倭乱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是因为想好好做买卖的王直,压制着一心抢劫的徐海,如果我们帮徐海打倒了王直,从此东南沿海他一家独大,恐怕朝廷的半壁江山都要危险了,我当不起这个罪人,所以你就开始谈判吧。”
看完这封信,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