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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那谁伺候大人去建德?”
王用汲急了:“我还要谁伺候?快去。”
随从连忙走了出去。
王用汲摊开了纸,拿起笔疾书起来。
11苏州馆驿
这里也点亮了灯。胡宗宪依然躺在椅子上,赵贞吉坐在他的身侧给他捏着手臂。
“汝贞,我不瞒你,瞒你也瞒不住。”赵贞吉说道,“一百船,两百船粮江苏都拿得出,却不能借给浙江。你心里也明白,不是我不借给你,是朝局不容我借给你。还有,你好不容易躲了出来,这时候何必又要把自己陷进去。”
“连你也以为我是在躲?”胡宗宪坐直了身子,“给皇上上辞呈,不是我的本意。”
赵贞吉:“知道。你在浙江那样做,任谁在内阁当家都会逼你辞职。”
这便是诛心之论了。胡宗宪望着赵贞吉。
赵贞吉:“我没有丝毫揶你的意思。官场上历来无非进退二字。你我二十年的故交,豁出去我给你交了底。朝廷有人跟我打了招呼,叫我不要借粮给你。”
“谁?”胡宗宪眼中闪着光。
赵贞吉:“这你就不要问了。”
胡宗宪单刀直进:“是小阁老还是徐阁老他们?”
赵贞吉沉吟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
胡宗宪:“我不要你下水,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
赵贞吉:“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希望我借粮给你。”
胡宗宪沉默了,好久才顾自说道:“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说了,我胡宗宪总算没有失去你这个知交。”
赵贞吉被他这话说得也有些动情了,十分恳切地:“既来之,则安之。你到江苏来借粮,上边都知道,浙江那边也知道。粮没借到,你的心到了,这就行了。这不病了吗,就在江苏待着。我给你上个疏,替你告病,在苏州留医。”
胡宗宪:“那浙江呢?就让它乱下去?”
赵贞吉有些急了:“事情已经洞若观火。浙江不死人,这件事便完不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逝者如斯,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
胡宗宪的目光又锐利了,像两把刀审视着赵贞吉。
赵贞吉有些不安了,更确切些说是后悔自己失言了,立刻说道:“汝贞,你要听不进去,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是的,我今天可什么都没说。”
胡宗宪:“我胡宗宪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粮。我还是浙直总督,以浙江的身份是向你借,以总督的身份是从你这里调。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胡部堂!”赵贞吉不再叫他的字,“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没有内阁的廷寄,江苏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
胡宗宪:“调军粮呢?”
赵贞吉一怔:“要打仗?”
胡宗宪:“我告诉你,浙江一乱,倭寇便会立刻举事!戚继光那儿已经有军报,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以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
赵贞吉沉吟了:“要是军粮,我当然得调。可军粮也要不了这么多。”
胡宗宪的声调有些激愤了:“当年跟我谈阳明心学的那个赵贞吉哪儿去了!以调军粮的名义给我多调些粮食,救灾民也就是为了稳定后方,没你的责任,你还怕什么?”
赵贞吉又沉吟了:“好,我尽力去办。但有一条我还得说,改稻为桑的事你能不管就不要再去管,给自己留条退路。”
胡宗宪的声调也低沉了下来:“只要我还在当浙直总督,就没有退路。”
12杭州馆驿
王用汲还在灯前奋笔疾书。突然,有人敲门。他警觉地:“谁?”
随从在门外答道:“老爷,巡抚衙门来人了。”
王用汲将正在写着的信夹到案上的一本书里:“什么事?”
门外随从的声音:“说是老爷去任上的文书忘记拿了,他们特地送来了。”
王用汲将那本书拿到床边,揭开床席,放了进去,这才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了。
是那个送茶的书办,笑着走了进来。
王用汲没有让他坐,只是问道:“文书呢?”
书办将文书递给了他。
王用汲接过文书:“有劳了,请吧。”
书办却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王用汲眉头皱了一下,走到床前,从枕边的包袱里拿出一颗碎银,又转身向那书办走去。
书办却在这片刻间将门关了。
王用汲再也掩饰不住那份厌恶,将碎银一递:“没有别的差事,贵差请回吧。”
书办却摇了摇头,不接那银。
王用汲:“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书办凑近了他,王用汲下意识地一退。
书办苦笑了一下,轻声地:“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大人一定要记住了。”
王用汲望着他。
书办又凑近了,低声地:“淳安那个倭寇是臬司衙门放出去的!”
王用汲一震,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书办。
书办:“还有,高府台是中了中丞和何大人还有沈老板的美人计。”
王用汲更震撼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书办深望着王用汲:“大人,我在巡抚衙门当差已经四年了。”
王用汲还是有些不解,仍然紧望着那书办。
书办轻跺了一下脚:“前任巡抚是谁?”
王用汲有些明白了,但还是不接言。
书办只好直说了:“前任巡抚是胡部堂,我是胡部堂的人。”
王用汲这才有些信了,深深地点了点头。
书办:“胡部堂和谭大人现在都在苏州。这两条消息大人得赶快派人报到苏州去。”说完便反身开了门,又回头说了一句:“小人走了。”这才闪了出去。
王用汲目送他在门外消失,略想了想,立刻关上了门,走回床边从席下拿出那两张信纸,又走到桌前,将信纸伸向蜡烛上的火苗。
两张信纸很快燃完了,王用汲将纸灰扔在地上,又坐了下来,重新拿出信笺摆好,拿起笔,从头写了起来。
13杭州漕运码头
码头上的运工都不见了,阶梯的两边全换成了执枪挎刀和提着火铳的官兵。
靠岸的河面上,每条船上都装满了粮包。
夜风起了,将一张张扯起的帆吹得满满的。那些船都离了岸,只是因为被拴在石碇上的缆绳扯着,停在河面上,行不能行。
站在码头上端的何茂才已经急得在那里来回走着,骂骂咧咧。
郑泌昌也不耐烦了:“派人分头去找!”
立刻有几个人应着,跑了开去。
郑泌昌转对何茂才:“不能在这里等了,我得立刻去知府衙门。”
何茂才:“沈一石还不见人影,你去知府衙门干什么?”
郑泌昌:“高翰文毕竟是小阁老派来的人,把他弄成这样,我们还得安抚。你也得立刻去给小阁老写信,告诉他出了倭情,我们不得已必须立刻买田。”
何茂才想了想:“信还是你写合适吧?”
郑泌昌:“你写个草稿,我回来照抄还不行?”
何茂才:“好吧。”
14沈一石别院琴房外院内
月亮圆了,白白地照着这座幽静的院子。
镜头透过圆圆的院门,别院管事捧着个堂鼓小心翼翼地走来了,他的后面跟着作坊那个管事。
刚走近院门,别院管事便是一惊,愣在那里。
作坊那管事也连忙轻停了脚步,从别院管事的肩上向里面望去。
院子里,沈一石披散着头发,正抱着一张古琴扔了下去。
——院子中间已经堆着几把古琴和大床上那张琴几。
沈一石又提起了身边一个油桶,往那堆古琴上洒油。
洒完油,沈一石将那只桶向院墙边一扔,掏出火石擦燃了火绒,往那堆古琴上一丢。“嘭”的一声,火光大起,那堆琴烧了起来!
沈一石就站在火边,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两只眼中映出的光却是冷冷的。
别院管事急忙向作坊管事摆了摆手,作坊管事悄悄地退了出去。
15沈一石别院琴房内
大床上的红氍毹又被抽走了,琴几和琴也没有了,剩下的真只是一张大床了。
芸娘怔怔地坐在床上,目光慢慢望向洞开的门,门外一片火光映了进来。
16沈一石别院琴房外院内
火越烧越大。那个管事害怕了,往身旁左侧望去。外院的墙边有一个大大的铜水缸。
管事抱着堂鼓和鼓架悄悄地往水缸方向移去。
“过来。”沈一石早就发现了他,可两眼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堆火。
管事只好停住了,抱着堂鼓和鼓架屏着呼吸走了过来。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为什么去这么久?”
管事:“回老爷的话,王管事来了。说是粮船都装好了,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派人在到处找老爷,等着老爷押粮去淳安和建德。”
沈一石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话:“放下鼓,去吧。”
管事远离着火,先把鼓架放好,又将鼓放到鼓架上,然后从腰带上扯出两根鼓槌,放在鼓架的交叉处。
管事:“请问老爷,要是巡抚衙门的人再来催,小人怎么回话?”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就说我死了。”
管事一怔,小声地:“小人不敢……”
“滚!”沈一石终于发火了。
管事连忙退了出去,退到院门外却又不敢离开,远远地望着那堆火,又望向外院那个大大的水缸。
这时沈一石捧起了鼓架和鼓向琴房走去。
管事连忙走近水缸,拿起水缸边的桶从水缸里打出一桶水,又折回到院门边,远远地守着那堆火,向琴房门望去。
门关上了,一阵鼓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17沈一石别院琴房内
鼓竟然也能敲出这样的声音。
两根鼓槌,一个在鼓面的中心,一个在鼓面的边沿,交替敲着。中心那个鼓槌一记一记慢慢敲着,发出低沉的声音;边沿那个鼓槌却雨点般击着,发出高亢的声音。
——低沉声像雄性的呼唤,高亢声像雌性的应和。
可坐在大床上的芸娘此时没有任何反应,两眼仍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两根鼓槌都击向了鼓面中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发出愤怒的吼声!
芸娘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也还是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沈一石刚才还血脉贲张的脸慢慢白了,汗水从披散的发际顺额头向面颊流了下来。
鼓槌从鼓面的中心都移向了鼓面的边沿,轻轻地敲击着,像是在追诉曾几何时夜半无人的月下低语。
芸娘的目光动了,慢慢望向了那面鼓,但也就少顷,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门的方向。
鼓声越来越弱,发出了渐渐远去的苍凉。
终于,一切都归于沉寂。
沈一石手里还握着鼓槌,两眼却虚望着上方:“你走吧。”
芸娘似乎动了一下,却还坐在那里。
沈一石:“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