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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贵妃冷嘲热讽了一番,自己心里自然受用了,边上人却听得冷汗直流。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她这一通夹枪带棒,可以预见接下来的结果会是怎样的了。
肖铎表情没有大变化,站起身道:“皇上归天,娘娘悲痛,臣都知道。只不过臣受辱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的清誉却不能随意玷污。”
她冷哼着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下贱奴才,和本宫唱起高调来!皇后要依仗你,把你奉为上宾,我这里可不把你当回事!认真说,你还在我宫里伺候过两个月,那时候算个什么东西?打碎了一盏羹汤,本宫一个眼色,你还不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干净了!所以奴才就是,皇上才一驾崩便来限制我的行动,你们反了天了!”
一旁的闫荪琅几乎要打起摆子来,邵贵妃活腻味了,身居宫中的妇人没机会见识他的厉害,听总听说过吧!这么光明正大令他难堪,看来要另外准备一口棺材了。
果不其然,肖铎一向和气的脸变得阴郁,邵贵妃得意之色还未褪尽,他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就像折断一支芦苇,美人的刀子嘴终于永远闭上了。他松开手,贵妃软软瘫倒在地,仰面朝上,眼睛瞠得大大的,还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他厌弃地扑了扑手,对闫荪琅一笑:“这下子朝天女恰好够数,也用不着再心烦那个活过来的怎么料理了。贵妃娘娘一片赤胆忠心,唯恐大行皇帝仙途寂寞,执意伴驾奉主。此情此心,令人钦佩啊!打发人替娘娘盛装停床,明儿大殓再将梓宫送进谨身殿,成全了贵妃娘娘的遗愿,也就完了。”又一瞥殿内早就吓傻的宫女太监,无限怅惘地叹了口气,“既然瞧见了,活口是不能留的。都送下去,侍奉贵妃娘娘吧!”
他撂下句话就出门了,后面的事自有锦衣卫和司礼监承办。只是脏了手,他有点不痛快,随意在香云纱的罩衣上蹭了蹭,调过眼一看,荣王就站在廊子那头的花树下。大行皇帝唯一的血脉,今年还不到六岁,一身重孝,一张懵懂无知的脸。
他走过去,半蹲下冲他作揖,“殿下请随臣进坤宁宫,皇后娘娘在等着您。”
荣王忽闪着大眼睛看他,“我要找我母妃。”
肖铎哦了声,“贵妃娘娘在梳妆,咱们先过坤宁宫,回头上谨身殿守灵,贵妃娘娘就来了。”
荣王思量半晌,点了点头。他怕跌跤,到哪里都要人牵着,看见肖铎琵琶袖下细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够了上去。他有一双温暖的手,荣王不知道,那双手刚刚扼断了他母亲的脖子。他觉得很安心,在大内总是安全的。因为有父皇,父皇是皇帝,所有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三跪九叩。他抬头看那人的脸,“肖厂臣,他们说我父皇宾天了,什么叫宾天?”
肖铎牵着他的手走出了承乾门,红墙映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十分和谐的一幅景象。他说:“宾天就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殿下如果有话对皇上说,就得上太庙,对着神位祭奠参拜。”
“那父皇能听得见吗?”
“能听见。”他低头看看他,这孩子才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其实也甚可怜。他把声音放软了些,“殿下以后一个人住在养心殿,会不会害怕?”
荣王咬着唇细想了想,“我有大伴,孙泰清会陪着我。”
孙泰清是从小看顾荣王的,大概是太监里唯一对荣王忠心耿耿的了。不过现在人在哪里?说不定已经飘浮在太液池的某个角落了。
“如果孙大伴不能陪着殿下呢?”小小的发冠下掉出一缕柔软的发,他拿小指替他勾开,“殿下当如何?”
“那我就不住养心殿了,我去找我母妃,住在她的寝宫里。”
一阵风吹过,宫墙内桃树的枝桠欹伸出来,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肖铎走了神,喃喃道:“这样……倒也好。”
谨身殿里搭庐帐,梵声顺风飘到这里,他牵着荣王进了景和门。
皇后早候着了,只等荣王一到就要率众哭灵。见他进来低声问:“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他给她一个微笑,“回娘娘的话,全照娘娘的吩咐办妥了。”
他向来有把握,只要答应的事,没有一样办不成。皇后满意地颔首,复垂眼打量荣王,眼神复杂,像在打量一只流浪的幼犬。到底这孩子还有用,她勉强对他笑,携起他的手,缓缓带他往前朝去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没有留下遗诏,谁做皇帝,尚且还要一通好计较。他是内监,国政大事经手不假,但这种时候还得以大行皇帝的后事为重。发丧、举哀、沐浴、饭含、入敛、发引,都要他一一施排。至于前面怎么闹腾,他也懒得管了,总归不是荣王就是福王。荣王幼小,根本不是福王的对手,别说做皇帝,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福王么,大行皇帝的兄弟,日夜想过皇帝瘾,野心不小,能力却很有限。瞧着福王当初对他有过一饭之恩,助他登上帝位也没什么。反正不管他们哪个御极,他的地位都不会动摇。东厂的根须早就深深扎进大邺的命脉,那些“坐皇帝”,须臾也离不开他这个“立皇帝”。
立皇帝,真是个入木三分的大罪名!他也佩服那个取名的,言官果然嘴皮子厉害,意图不大好,但是说得很形象。他褪下腕子上的佛珠盘弄,沿夹道往钦安殿方向去,边走边想,等宫里的事忙完了,就该整治那些弹劾他的人了。换了新皇帝,更要来个开门红,也好让朝上的禄蠹们瞧瞧,东厂依旧如日方中。
进天一门的时候曹春盎过来迎他,细声道:“干爹,那位步才人醒了。”
他嗯了声,“内阁的人查验前醒的还是查验后?”
曹春盎笑道:“时候掐得正好,刚拟定了封号,典簿宣读后没多久就醒了。”
“倒是个福大命大的。”他转过头问,“那这会儿内阁打算怎么处置?”
曹春盎道:“正要请干爹示下呢!内阁的意思是定下的名额变不了,既然连徽号都上了,务请才人再死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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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感谢!
☆、露微意
肖铎上中路,嗤了声道:“这些酸儒就会做官样文章,论起心狠手辣来,不比东厂逊色多少。”
皇宫大内,每一处都有它的用途。比方钦安殿,专门供奉真武大帝,每逢道家的大祭日,宫中的道官道众便按例设醮供案,帝后妃嫔也要来拈香行礼,作用和家庙差不多。既然是家庙性质,停灵就是常事。宽敞的大殿里按序排着五十八口棺材,一色黑漆柏木。只不过五十七具查验过后都封了棺,唯有一具半开着,里头坐着个糊里糊涂的人。
内阁似乎拿这个大活人没什么办法,都掖手在一旁看着,见他进门拱手作揖,呼他肖大人。
他还了礼,转身看那位棺中人,别过脸问魏成,“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先前在中正殿都验过的,眼下是个什么说法?是你们办事不力,没瞧明白?”
魏成忙道:“回督主的话,收殓前都照您的示下仔细查验过,确定无疑了才往钦安殿运的。活人上吊,假死也是有的。或者颠腾颠腾,喉头上松了,半道上能够回过气儿来。这种情况当时验不出,不过并不少见。”
肖铎听了蹙眉,“万幸还没往前头发送,要是在那儿出了岔子,不知道叫多少人看我的笑话呢!”
说着细细审视眼前这张脸,称不上绝色,但似乎比头回见又顺眼了许多。有的人很奇特,第一眼不觉得出众,但第二眼能让你惊艳,这步音楼就是这样的人。光致致的面孔,受了惊吓过后愕着一双眼,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有些韵味,难怪让福王惦记了那么久。
“怎么办呢……”他沉吟半晌,“要不就封棺吧,和外头隔断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去了。”
她闻言,脸上的表情简直崩溃,勉强挣扎出声:“大人,上断头台也是一刀了事,没有补一刀的道理。”
他没接话,踅过身问内阁的人,“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东厂办事灭绝人性,活人封棺令人发指,学究们听得骇然,“这样手段未免激进了些,换个法子倒不无不可。”
死还是得死,不过死法有不同。肖铎心里冷笑,同样是死,手段差异,结果还不是一样!这些文人就爱装腔作势,瞧着叫人作呕。
“才刚娘娘的话,大伙儿也听见了,我倒觉得说得有理。既然死过一回,就不该叫人死第二回了。天不收,硬塞,不是让阎王爷为难吗?”他抚了抚下巴,“把人从名额里剔除也就是了。”
这回文官们不干了,“殉葬者宜双数,如今五十八变成五十七了,怎么处?”
肖铎道:“这个不打紧,我刚从承乾宫过来,贵妃娘娘和大行皇帝鹣鲽情深,先前乘人不备,悬梁自尽了。这会儿已经换了凤冠霞帔小殓停床,等明儿大殓过后梓宫再入谨身殿,这么一来人数仍旧不变,非要再死一个,反倒变成单数了。”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晏驾,正是帝位悬空的时候。按理说贵妃应当全力扶持荣王,这当口说死就死了,里头猫腻大家心知肚明,不过不宜道破罢了。这也是个震慑,东厂可不是随意能驳斥的。这位提督面上和善,干的事万万没有那么光彩。左不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江山换人来坐,只要批红还从他手里过,谁也不能奈他何。
“既这么,那就把名字划了吧!”翰林学士托着票拟道,沾了墨刚要下笔,被肖铎抬手阻止了。
“划倒是不必划,娘娘既然蹈过义,也算对大行皇帝尽了孝心的,不能平白在棺材里躺那一遭。”他略顿了顿,侧身看票拟上的徽号,“贞顺端妃,我瞧不错,就这么着吧!”
他摇身一变,成了天底下最公正无私的人,内阁学士怔半天,迟疑道:“肖大人,古来没有活人受追谥的,您瞧……”
他有些不耐烦,蹙眉道:“阁老未免太不知变通了,娘娘的徽号谁还放在嘴上叫不成?同大行皇帝的宫眷一道称太妃,进泰陵守陵也就是了。”
音楼之前在房梁上吊过,脑子钝钝的转不过弯来,说到叫她再死一回才清明了点儿。坐在棺材里听他们你来我往,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掌印肖铎,大有些意外的感觉。
她进宫时间不长,见到的太监很多都拱肩塌腰。因为底下挨过刀,当时怕疼没有死命抻腿,到后来就留下后遗症,佝偻一辈子,再也站不直了。这位权宦却不同,他身姿挺拔,和那些大臣没什么两样。硬要说区别,大概就是脸色苍白些、长得标致些、态度也更强势些。
世人常说司礼监掌印没人性,他领导下的东厂无恶不作,谁落到他们手里,剥皮、抽肠,管叫你后悔来这世上。音楼一直以为肖铎是个面目狰狞的人,然而中正殿第一次见到他时,除了疏离,并没有感到很恐惧。可能真正的恶人反而长着伪善的面孔吧!但要说他坏,内阁打算处死她,他反过来替她开脱,还附赠个徽号给她,这哪里是传闻中的恶鬼,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不光她这么想,内阁的人也认为肖厂公今天有点怪,说不定这位才人是他家远房亲戚也未可知。这么一来就没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