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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猪头巷解库的徐掌柜?”
那差人站住脚步扭头一看,“哎哟”一声,赶紧一溜小跑上前见礼:“程押司,您眼力好,这人正是程掌柜的,程押司有甚么吩咐?”
程德玄笑了笑,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徐穆尘定睛看他,似也有些印象。记得上次京里来的陈观察亲自提他上堂问案时,这个年轻人就站在大堂一侧,笑得一团和气,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原来此人乃是一个押司,徐穆尘忙上前施礼道:“草民徐穆尘,见过程押司。”
程德玄笑吟吟地道:“徐掌柜的,猪头巷解库向刘知府行贿一事,你们交待的怎么样了?”
徐穆尘大惊失色道:“程押司何出此言?猪头巷解库是丁家的产业,丁家在霸州是极守本份的乡绅,怎么会贿赂官员,行那不法之事。”
程德玄也不恼,嘿嘿笑道:“守不守本份,证据上说话。丁家在霸州,的确是名震一方的大户人家,这些年来,所种粮食都就近售于朝廷兵马,如果确无违法行为,那对朝廷还是有功的。不过……如果真的有不法之事……,徐掌柜的……”
徐穆尘急忙趋前一步,叉手道:“草民在。”
“徐掌柜的,你只是丁家雇佣之人,这行贿之罪本来是落不到你头上的,可是如果你执迷不悟,代丁家遮掩,蒙蔽官府,一旦抓到证据,那就是同谋、包庇之罪。”
说到这儿,他的笑容有点冷:“你丁家在霸州是有名望的人家,我们无凭无据的是不会动刑逼供的,可是你最好不要因此心存侥幸,以为能够糊弄过去。一旦被我们抓到凭据,丁家跑不了,你也一样跑不了,徐掌柜的可不要自误啊。”
徐穆尘心道:“若是能招,老夫早就招了。奈何,我藉着替丁府行贿之机,私下也不知干了多少非法勾当,拔起罗卜带起泥,这一交待,势必遮掩不住,丁家倒了,我也完了,这个程押司到底是年轻人,以为一番话便能诳得我据实招供?”
他陪着假笑,连声虚应道:“是是是,程押司金玉良言,草民铭记在心。可是草民所行所为清清白白,着实没有什么可招认的,还请程押司明鉴。”
程德玄仰天打个哈哈,踱到他面前,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寒声道:“良药苦口啊,徐掌柜的是个聪明人,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本押司的话。本押司是在开封南衙办差的,哪有许多闲功夫在这霸州耗着,你可不要考验本押司的耐性儿啊。”
徐穆尘暗暗冷笑,脸上却一片谦恭,躬身哈腰,十分礼敬地送程押司离开。待那程押司走远了,差人才叫道:“还看什么,快些走吧。”
徐穆尘转身随他继续前行,到了西跨院儿,提着袍裾迈过高高的门槛儿,徐穆尘忽地若有所思,他站住脚步把程德玄的话反复咀嚼了两遍,暗自疑道:“奇哉,这位程押司,不像是恐吓,倒像是为我壮胆来着。什么丁家在霸州这些年,收售粮食于朝廷兵马,如果确无违法行为,对朝廷是有功的。什么无凭无据是不会动刑逼供的,一旦被他们抓到凭据,才会如何如何。若我是有心隐瞒的,听了这些话还不等于吃了一颗定心丸?那程押司虽是个年轻人,毕竟是个押司,这些吏目做事比官儿们还要油滑,说话岂能不知深浅?”
前边那公人走出几步,回头见他捻着胡须盯着壁角几口大缸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便没好气地道:“怎么站住不走了?”
徐穆尘连忙追上两步,笑道:“这位公爷,那壁角怎么摆着四口大缸?”
“这州衙还是前朝时留下的,许多房屋年久腐朽,动辄走水,不多备几口大缸,这州府衙门早烧成白地了。”那公人说着,瞟了徐穆尘一眼,讥笑道:“你这老头儿倒有意思,自己一身麻烦,还有闲心管这些闲事儿。”
徐穆尘呵呵笑道:“老朽心中无鬼,自然自在坦然。”
那公人“嘿嘿”一笑,不再说话,转身引着他向前走去,徐穆尘跟在后面,心中暗想:“早听人说南衙赵光义与赵普素来不和,莫非这南衙的程押司竟是来拖陈观察后腿,跟赵相公打对台来的?”
仔细揣摩,竟是越想越对,徐穆尘不禁心中大定,当他举步走进那间偏僻的小屋,看见丁浩穿着坎肩、满头大汗地正奋笔疾书时,徐穆尘心平气和,就像看着一个忙碌不休却一事无成的可怜虫,竟尔哑然失笑……
“徐掌柜的,你来了。呵呵,这是丁某这段时日整理出来的帐册,有劳徐掌柜的过目,若是没有差错,就请签字画押。”丁浩见了徐穆尘,却是客客气气,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脸上挪揄嘲讽的笑容,起身擦了把汗,便把誊写好的帐册递了过去。
徐穆尘傲慢地接过帐册,走到一旁放在桌上,把长袍一扬,端然坐定,这才取过帐册打开观看。那帐册打开,徐穆尘先是一愕,随即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丁浩站在他旁边,像个腼腆的小学生似的,很害羞地道:“惭愧,惭愧,丁某的字写的实在是太丑了些,倒让徐掌柜的笑话了。”
徐穆尘再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实际上丁浩有许多古字并不会写,好在这是誊写旧帐,不会的字尽可从上面抄录,偶尔有几个错字,那也无可厚非。只是……像他写的这么丑的字,徐穆尘实在是平生头一次见。
丁浩那手毛笔字写的是惨不堪言,一行字在白纸上写下来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一开始他还在白纸上自己打了竖格,后来似乎嫌麻烦,这竖线也不画了,于是那一行行字就像狂风之下的柳枝,忽而飘向左,忽而摇向右,看的人眼晕。
这且不说,而且他写的字有的字大,有的字小,大字一个足以抵得上三个小字,恐怕只有刚刚读了三天私塾的学生,才会写出这样狗爬一般的字儿来。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居然想在帐簿上找他徐穆尘的把柄,岂不是滑天下之稽么?
他笑,丁浩便也笑。他大笑,丁浩便也大笑,丁浩嘴里说着惭愧,可那洋洋得意的样儿,好象能写得出来字已是天大的本事,哪有半分真的惭愧。徐穆尘笑脸刷地一收,神色一沉,便低头看起帐簿来,旁边站着的丁浩他理都不理了。门口两个衙差见丁浩被人讪成这样都有些替他难受,丁浩倒是心宽,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儿,见徐穆尘专注于帐簿,根本不想理他,便摸了摸鼻子,把手上一滩墨迹抹成了一只黑鼻子,然后就像一个小丑儿似的回了自己座位,抓起那只毛笔,咬牙切齿地继续挥毫泼墨起来。
徐穆尘本不相信丁浩能从帐簿中找出什么珠丝马迹,可他怕丁浩在帐簿上做文章,虽然那一手丑字实在难以入眼,他还是逐字逐句看下来,不肯遗露一行。这一本帐簿看完,徐穆尘真是看的头大如斗。
字写的难看,只不过折磨他的眼球罢了。可是这丁浩连措辞造句都不太懂,那时的文字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这一行行歪歪扭扭、忽大忽小、语序时有倒装的帐簿看下来,看的徐穆尘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看完了,徐穆尘把帐册往桌上一丢,长长地出了口气。老天爷,要是那位京里派来查案的陈观察每天逼他看三本丁浩写的帐簿,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屈打成招”,给他什么罪名都痛快答应了。
帐册往桌上一丢,砰地一声响,那边正奋笔疾书的丁浩立即抬起头来,一见徐穆尘正做仰天长啸状,连忙把毛笔“叭唧”一丢,欣欣然迎上前道:“徐掌柜的,丁某这帐,做的可还好么?”
“哈哈,好,实在是好。”徐穆尘忍俊不禁,连连点头。
丁浩大为欢喜,搓了搓手,又挺着黑鼻子凑近了问道:“那么……所记所载,可有不实之处?”
徐穆尘莞尔道:“没有。”
“哈哈,那就好,这样的话,就请徐掌柜的签字画押吧。这我就放心了,为了清理这乱七八糟的帐册,丁某写的是头大如斗啊。”
徐穆尘同情地道:“那是一定的,老朽看的也是头大如斗啊。”
丁浩似未听出嘲讽之意,他兴冲冲地捧过笔墨和印油盒子,徐穆尘瞟了他一眼,提起笔来蘸了蘸墨,摊开帐簿便开始逐页签名。他左手几根手指捻翻着帐页,右手悬腕提笔,在那书页右下角题着名字,那一手蝇头小字写的漂亮。几十页的帐册,徐穆尘悬腕提笔,一气呵成,翻页、签字、毫无停滞,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优雅美感,这手功夫,不是几十年的老账房,是练不出来的。
徐慕尘把帐册从头签到尾后,又拿过印油,逐页盖上指印,这才扯过一张纸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的印油,一边晒然笑道:“看了你清理的账簿,老夫才明白老爷派你来,到底是个甚么意思。你为什么愿意干这差使,老夫心里也一清二楚。”
丁浩眨眨眼,笑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丁浩又是什么意思呢?”
徐穆尘将手中纸团团起往地上一丢,微笑道:“上一次,你想找老夫的岔子,结果被发配到郊野挖河,大概你心里一直不服吧?呵呵,丁浩啊,相识一场,老夫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道你肯听么?”
丁浩欣然道:“徐掌柜的请多多指教。”
徐穆尘眼皮一撩,语重心长地道:“老夫劝你,还是回去挖河吧。河要是挖完了,挖沟也成,那才是适合你干的活啊!”徐穆尘说完,把双手往身后一背,昂然走了出去。
丁浩站在房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自语道:“徐掌柜的说得太他妈有道理了,我这不是正在给你挖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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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穆尘出了府衙大门,猪头解库的马车立即赶了过来,车刚停下,轿帘儿一掀,王二掌柜就从里边钻出来,一脸紧张地问道:“大掌柜的,那账查的怎么样了?”
王之洲实在放心不下,不知道丁浩在弄什么玄虚。是以徐穆尘刚走,他就吩咐闭店打烊,自己急急追到了州府衙门,看见徐穆尘的马车,便去车上等他。
徐穆尘上了车,吩咐道:“回去吧!”说完把轿帘儿一放,冷笑道:“那帐让丁浩一查,已经是越查越糊涂了。”
他想了想,这王之洲是自己的心腹,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胆子小,得尽量稳住他,免得后院失火,便把他进入府衙“偶遇”开封府程押司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然后笑道:“现在你放心了?上边也在较着劲儿呢。刘知府已是垮定了,赵相公想尽量找些他的罪名,是想师出有名,免得有人非议自己心胸狭隘,公报私仇。开封府派了人来竭力阻挠,就是想着落在刘知府身上的罪名越少越好。赵相公现在圣眷正隆,就算开封府尹是当今皇弟也扳不倒他,南衙这是打得积毁销金、积谗磨骨之计。”
王之洲兴奋的以拳击掌,连声道:“好,好好,这我就放心了,只要咱们多拖一些时日,这些京里来的上差一无所获,势必无心在此多加消磨,咱们这一劫就算过去了。嘿!丁浩这小子,自不量力,一个刚刚晋升的管事,不知夹起尾巴做人,还敢与老掌柜的您再三做对,到时得好好整治他一番才是。”
徐穆尘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掩着口咳嗽一声,说道:“你去找几个泼皮,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