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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闻言心想:看来邓氏夫人不同一般党项老妇,其礼仪之举,甚至可逾朝廷一般的汉官命妇,不由暗自高兴,觉得对此通礼谙道之人晓以大义,施以教化,要比劝诫莽汉泼妇更容易。这对她完成皇上使命大有裨益。
少许,在驿丞、太监和宫女的导引及簇拥下,刘娥步入了邓氏夫人居住的客厅。施礼毕,邓氏夫人只对侍女和客人说了金子般的五个字:“上茶”和“请用茶”,便不再言语了——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不愠不火,不卑不亢,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儿。刘娥不愿冷场,便先说了一些抚慰话。见邓氏仍是一言不发,又解颐微笑道:“老夫人入住驿馆,算来已有些日子了,在这段时光里,不知老夫人起居可好,有何要求?”
邓氏这才侧脸瞄刘娥一眼,正色道:“负罪之人,不敢奢望其他。老身过多想到的,是上路的日期及其伏刑方式。按照汉俗,普通死囚上路之前,允其饱食暴饮一顿。不知昨日之礼遇以及今日娘娘之探望,是否都是上路前朝廷对老身的关照?”
刘娥闻言,抿嘴儿绽出两个顽皮笑靥:“老夫人果然警悟机敏,猜中了朝廷的安排。我今日前来,亦正是为老夫人的上路做准备的。”说到这儿,她轻呼一声,召进了青年太监雷允恭,挥手吩咐道,“速将御剪坊的两个裁剪师召来,为邓老夫人量体裁衣!”
青年太监雷允恭应声而去。片刻之后,便有两个女裁剪师报门而入。她们参拜过娘娘,又拜过邓老夫人,便在刘娘娘的亲自指挥下开始为邓氏夫人丈胳膊量腿,量罢胸围、腰围又量臀围。她们丈量得格外仔细,量量记记,记记量量,差不多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算丈量结束。在由始至终的整个过程中,邓氏一直被动地、晕晕蒙蒙地、默默地支应着,虽尽力保持着平和与沉静,却总还免不了露出些许的失落与茫然。在几十年的记忆中,她曾无数次地被人量体裁衣,但从未像今日这样耗时许久。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她晕晕乎乎,一无所知;做单件还是配搭成套?她更不理会。因为此刻,心如止水的她只想着一件事:莫非汉俗中诰命夫人上路还要穿新衣戴新帽?不然这位刘娘娘缘何还处心积虑地为她赶制新装?
丈量结束,两个女剪裁师依次退出了客厅。这时,邓氏夫人凝固的思维复又活泛起来,她想到方才做梦般的量体过程,心头难免袭上一股凄楚与悲凉。沉吟良久方侧目道:“刘娘娘,老身有一要求,不知当讲否?”
刘娥闻言,审视一霎儿邓氏的面容,欣然答道:“老夫人是太宗皇帝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又是当今皇上的远道贵客,您老提出的要求,我想皇上是要尽力恩准的。”
此时,邓氏夫人闻言,端庄严肃的面庞上几缕富有讽刺意味的笑纹稍现即逝。她耸耸肩膀,眺望着窗外的远山道:“老身虽不及天朝嫔妃荣宠高贵,却亦生于党项的簪缨之家。党项贵胄自然要遵循党项人之礼俗。所以,老身坚求能穿本族服饰上路!”
刘娥闻言点头,光洁的面容上顿时现出笑容。但她抑制了自己的兴奋情绪,没使自己笑出声来,说道:“这个嘛,老夫人尽请自便。汉装、党项装,皇上都为老夫人准备着哩!”
邓氏夫人闻言身躯一颤,脸上顿现愕讶状,但那惊愕转瞬即逝,留在脸上的依然是固有的坦荡与沉静。她瞄一下刘娥道:“这么说,方才刘娘娘为老身所丈量的服饰是两套?”
刘娥笑眉笑眼地颔首说:“岂止两套。春夏冬秋,两族的四季服饰各一套,一并八套。冬用蜀锦剪缝,夏用湖绸剪制,春秋则用苏绢缝纫。八套服饰八个式样、八种色泽,穿在身上是迥然不同的八种风韵,配上老夫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身材,回去让你两个儿子两房儿媳看了,不以为是王母娘娘下凡才怪哩!”
就像暗夜混沌中透出一缕亮光,邓氏夫人脑际一闪,始悟到她和刘娘娘所理解的“上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她所理解的上路,是上黄泉之路,而刘娘娘所指的上路,是返回银州之路。同样是上路,目标则迥然不同,令她始料未及,甚感突然。但她还不敢相信宋天子有此等宽大胸怀,会将叛臣之母放归银州。来汴梁途中,她已经作好了白布裹尸点天灯的准备。如今眼前猝然一亮,现出的竟是一条金光大道,使她仿若梦境一般。“刘娘娘的意思,是要放老身回去?”直到此时,邓氏夫人仍狐疑、惴惴地试探。
“不是本宫要放您,是万岁爷、郭皇后要礼送老夫人回银州的。”刘娥言之凿凿地说道,她一双秀目注视着邓氏的面容,似要透过这张脸洞察出其内心世界,“皇上不相信李继迁会背叛朝廷,更不相信老夫人会纵子叛逆。因此,皇上一听说您老被解押进京,便立马严旨中书,不允将老夫人交由大理寺或御史台按问,还传旨本宫前来探望。看来,老夫人在皇上面前,颜面可真大呀……”
“老身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听着听着,邓氏夫人顿觉热血沸腾,仿佛有一股热浪托着她的身躯,令她飘然避席而起,“扑通”一声,面冲刘娥跪了下来,额头碰地,撞得地板咚咚有声。
刘娥料不到邓氏夫人会如此激动,她没有手慌脚乱,屈身上前搀扶起邓氏夫人,依然沿着自己的思路说道:“真是天可测地可量,皇上之博大胸襟难以测量啊!以本宫之见,放归老夫人,已是朝廷极大的宽宥了,更甭说锦衣玉食,受此荣宠与恩赐了。”
邓氏垂眼帘端坐无语。刘娥又接着道:“看老夫人面相,就知是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大命人。对于老夫人这样的古稀老人,本宫一向是敬重有加,优渥如宾的。今日初会,已留下很深很好的印象。我真想将老夫人视作忘年之交,长时间地促膝长谈。但,我想老夫人已经劳累了,今日就好生歇息着吧。待明日辰时,本宫将准时来邀老夫人,陪老夫人到大相国寺上香拜佛,不知老夫人可愿往否?”
又是一个没想到。邓氏夫人自幼便随母亲吃斋念佛,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到名闻遐迩的大相国寺敬香朝拜,是她几十年的心愿,况且她已到了汴梁,岂有不肯之理?但她又极力控制着情绪的外露,只微微一颔首,表示愿意前往。这样的结果,是刘娥意料中事。自受命怀柔感化邓氏夫人那刻起,她便争分夺秒,展开了对邓氏夫人及其长子李继迁的调查研究。在短短两天的调研过程中,她惊喜地发现,李继迁是党项族中名声远播的大孝子,而邓氏夫人又是自幼皈依佛门之人。在多方了解的基础上,她带上两个剪裁师,欲对邓氏展开怀柔攻势;并巧借邓氏夫人一个心眼准备“上路”的心态,将邓氏夫人囿于股掌之中,使她情绪大落大起,终使邓氏夫人从等死的信念中解脱出来,进而对皇上的赐衣放归充满了感激之情。在此情景之下,她诚邀邓氏同游大相国寺,邓氏岂有不应之理?
次日,刘娥的舆辇准时赶到了都亭驿。这时,邓老夫人已经穿戴齐整在房里等候着。她见刘娥在太监、宫女的导引下,喜盈盈地冲她走来,便慌忙出门冲娘娘跪了下来。刘娥紧赶几步搀起她,温言说道:“老夫人何必如此拘礼?今后一些日子,我是奉旨来陪伴老夫人的。设若老夫人总是如此拘礼,我倒反觉得礼稠心疏了。所以,我有个建议:自即日起,我和老夫人作为忘年交,免却君臣之间的跪拜,如何?”
此时此刻,邓氏夫人自知恭敬不如从命,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自此,她在刘娥陪同下,开始了壮游京师的一系列活动,今日大相国寺,明朝古楼名园,后天游览皇苑圣迹;后天的明日去御花园赏花,后天的后天又去金水湖荡舟。她们还乘快马疾辇去了趟西京龙门窟,将邓氏夫人几十年欲赴龙门窟拜千尊大佛的夙愿变成了现实。
“想叩见皇上么?”从龙门石窟返京路上,刘娥笑眯眯地试探着同辇的邓氏夫人。
“自古天颜难仰,老身岂有不想之理?”邓氏夫人正凭眺辇外的春景秀色,猛听刘娥发问,恍然回脸儿说,“但,老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此奢望!”
刘娥莞尔一笑:“老夫人身为佛门居士,想必早闻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吧?”
邓氏正色摇冠颔首:“老身孤陋寡闻,确乎不曾听闻。”
刘娥略加思索便娓娓说道:“据《五灯会元》‘东山觉禅师’篇记载:有一个叫广额正的人,原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汉。但后来他幡然悔悟,一心向佛,深深打动了佛祖。所以,他一放下屠刀,佛祖便允他立地进入佛门,成了虔诚的佛门弟子。从此他弃恶从善,潜心修炼,不久便修成了正果……佛祖能如此宽恕宥待广额正,受命于天的当今皇上,缘何就不能如此?更何况老夫人并无重罪。至于您儿子李继迁这只迷途羔羊,皇上相信他会悔过知返的。”
刘娥的一番话说得邓氏心悦神喜,于是惶惶说道:“倘若刘娘娘奏明皇上,令老身于西归之前得见圣颜,此等天高地厚之恩,老身将终生思报!”
刘娥闻言暗暗欣喜——她明知邓氏夫人入宫觐见皇上,以及皇上、皇后的赐宴,皆为此前与她商定之事,此时,却现出并无把握的神态,谦恭地说道:“天心难测,圣命难违。皇上能不能接见老夫人?何时接见老夫人?均须请旨待定。不过,既然老夫人有此要求,我将尽力而为便了。”
“谢刘娘娘!”邓氏夫人一激动,竟于辇车行进中起身欲拜,却被坐在对面的刘娥探身按了下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罢郭皇后的饯行宴,在筵席上觐见过真宗皇帝的次日,邓氏夫人将告别东京,要回西北边陲重镇——银州。
是日正逢清明节。京师郊外春风拂面,气清景明,一碧千里,游人如织。然而,辰时刚过,西山坡的清岚便为云雾取代,天空亦随之阴暗了下来。就在此刻,郭皇后的卤簿仪卫从皇宫乾元门的中门鱼贯而出。当仪仗队后的三十二名护卫所乘坐的三十二匹骏马逐一踏上御街的时候,整个卤簿仪卫队突然增加了速度,手举旗牌和华盖的禁卒和太监们,以及徒步于车前辇后的持械护卫们,无不放开两腿,快跑起来。行进于仪仗队正中的那辆镶金缀银的明黄凤辇上的御手,亦将鞭子甩得脆响,驱赶二十四匹颈系串铃头,戴黄缨穗的骏马,那些马扬起四蹄,飞也似的直奔京都北面的黄河渡口——风云渡驰去。
此时,人们发现,从这辆只有皇后才能乘坐的二十四挂凤辇前帘儿里探出头来的却是后宫美人刘懿仙。按制,美人出行最多只能乘坐十六骑的辇车。今天她是奉郭皇后之懿旨,代表郭皇后前往黄河渡口为西归的邓老夫人送行。
探出辇车前帘儿的刘娥,对扬鞭又要抽打马屁股的御手示意道:“莫要让马跑得太快了!老夫人上了年纪,经不起太大的颠簸。”
御手鞭杆儿笑指天空:“奴才怕赶上一场春雨,淋湿了老夫人和娘娘!”
刘娥望望天空,又欲发话。凤辇里的邓氏夫人却抢先说道:“老身自幼喜欢骑马,如今虽已年迈,还是喜欢颠簸一点儿,好活泛活泛筋骨!”
刘娥闻言缩回身子,端详着邓氏的面容道:“老夫人所言可是当真?”
邓氏夫人闻言怡然一乐:“汝我做了近月的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