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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吾的前半生中,除元弼兄之外,还有一位情感债主,这个债主实乃百里千里挑一的正人君子。弱冠之时,他便钟情于吾;稍长以后,他不顾门第悬殊,曾数次乞求家人上门求亲,在求亲无望之际,他亦曾寄函动员吾与之私奔;在吾身陷污浊之时,他甚至不惜身败名裂,发誓要救出吾;当他得知吾已置身于韩王府时,他尾追进了王府;当他得知吾已委身于韩王时,他不但不记恨于吾,反而暗中与吾结拜为异姓兄妹,发誓此生永不相负。而且他言必信,行必果,在此后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中,他一如既往,恪守承诺,一直护卫着吾这个义妹,直至富贵与权力的极顶。吾说的这个好人,就在汝等之中,有谁能猜出此人为谁?”
皇太后道出的,是尘封于胸中几十年的绝密,除她和陈尧叟之外,尚无第三个人知晓。今日她冷不丁地这么一讲,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杨太妃在内,亦只能无根无据地在心中瞎猜乱猜。皇太后见全场静悄悄的只是面面相觑无人说话,就笑呵呵地说道:“吾告诉汝等,这个大好人不是别人,就是坐在吾对面的唐夫兄。吾今日不说量汝等谁亦不会想到——几十年来吾与唐夫兄,还有元弼兄,都是明为君臣,暗为兄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嫌。今日在自己人面前,当然无嫌可避之,就索性将窗户纸捅破,让诸位都明白明白!”说到这里,刘太后忽然转视着陈尧叟问,“唐夫兄,汝说说,事情是不是这样?”
陈尧叟点点头:“若皇太后不讲,这些往日的恩恩怨怨,怕就只能被我带进棺材里去了。今日皇太后既然挑明了,我只能这样对诸位说:权势是暂时的,友谊才是永恒的;不论同性之间,还是异性之间,不朽之友谊是一生一世最可贵的。我和皇太后之间,曾有过爱慕之情,但我进韩王府不久,此等爱慕便演化成了友谊。正是这种伟大不朽之友谊,伴随着我们走过了漫长的人生,而且今后还依然伴随着我们!”
陈尧叟的简短发言,感动了在座的每一个人,亦感动着皇太后。她避席而起,又探身儿亲自为对座儿的陈尧叟斟上一杯香茗,道:“这杯茶,算是小妹对兄长的格外犒劳。长期以来,由九品王府记室到一品枢密大臣,陈兄每次擢升,靠的均是真才实学和卓尔不群的表现,期间,吾作为先帝的身边人,从未为陈兄添过半句好话。为此,我欲在今日的茶局上,请陈兄多饮一二杯。”言毕,她又端起了茶壶,感动得陈尧叟将茶杯伸近了,听任她再次为自己斟茶。
“在王府里,还有一位要吾终生铭记之人,尽管此人对国家而言,其晚节不保,但就私谊而论,他仍是吾的难时恩人,亦是当时王府不可多得的能臣。此人便是王继忠。在吾走投无路之际,是王继忠冒险收留了吾,腾出后院供吾栖身。此后,他又将令妹嫁给了家兄刘美,他和吾还做了亲戚。故此,当得知他阵亡的噩耗之后,先帝和吾尤为哀痛,先帝还亲往吊丧,加封其三子,还传旨善待其家。但,宋辽大战伊始,不想死了的王继忠又冒了出来,他为宋辽之间牵线搭桥,洞开和议之门,终使两国终签《澶渊之盟》。在此期间,王继忠功不可灭。然,王继忠大节不保,已成事实。故此,在尔呈疏乞求返宋之时,吾为国而忘私,毫不犹豫地劝止了先帝。对王继忠而言,吾干了一件忘恩负义之事。但别无选择,吾内心虽苦,亦只能如此。后五年,辽皇太后萧绰驾崩,宋遣使前往吊唁,吾亦顺便致书于王继忠,还带些礼品对其前恩深表谢意。但随着萧太后的辞世,王继忠在辽国的宠信尽失。他积郁成疾,不久便随萧太后去了。每想起王继忠之死,吾便备感愧疚。总觉对他不够朋友,对不起他。”
话说至此,皇太后的神情与声调无不感伤。斯时,两个司茶宫女又进来斟了一圈儿茶。皇太后借此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又感叹道:“已经去了的就让它去吧。在追念王继忠之际,吾还要提及的另一位恩人。这位恩人不论于国家还是于吾本人,均可谓功不可没。尤其他的任劳任怨,甘做无名英雄的优秀品格,永远堪为吾辈楷模。此人就是二十多年以前就当位尊‘二府’,前不久才被擢为枢密使的宝臣兄。”
杨崇勋正端着茶杯眯缝着眼睛,边聆听边品茶,忽听皇太后点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打一个愣怔惶然而起,拱手一揖道:“惭愧,惭愧!老臣对于皇太后,只有抱愧,哪还道得有恩?”
皇太后示意杨崇勋坐下,说:“就私而论,宝臣兄于吾大难临头之际,十分巧妙地将四句五言诗奉告给了唐夫兄,才使吾在唐夫、元弼、继忠三兄的鼎力救助下,乘夜逃出虎口,绝路逢生。以国家社稷而言,宝臣兄在先帝率众远征巴蜀之时,王继恩恶人先告状,两度秘密上疏参劾先帝。恰恰是宝臣兄侦知了王继恩的阴谋,不失时机地将内情报告了远在成都府的先帝,使先帝同王继恩的那场殊死搏斗,由被动而主动,直至战而胜之。这场胜利不仅鼎助先帝赢得了竞储的成功,亦为吾以及在座诸位日后的荣华富贵奠定了基础。吾今日这样说,似有耸人听闻之嫌。但若诸位仔细想想——没有竞储之成功,便没有先帝即位可能;先帝若做不了皇帝,哪还有我等这群臣子?”皇太后稍顿一下,旋目观看众人,见人们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便呷口茶继续道,“凭宝臣兄的功劳、智识和能力,在先帝一朝出将入相,都应是理所当然。但他为了朝廷的秘密使命,在客省使任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期间,他取得周怀政的信任,侦知了周怀政宫变的细枝末节,反使周怀政钻进吾设的圈套,一举粉碎之。此后,他又侦得了荆王元侃与青城山白眉道姑清宁道长暗中勾结的蛛丝马迹,使得对方的行动始终在我控制中,一旦毒蛇出洞,我便稳擒之。这件事后吾在想:我天朝若没有宝臣兄这样的忠荩老臣,吾刘懿仙的安危可以姑且不论,皇帝的性命,怕亦不止一次受到威胁了。”
刘太后说到这里打住了,激动不已。而此时众人再看已有六十七岁高龄的杨崇勋,已被感动得老泪纵横,唏嘘不已了。他曾替韩王妃潘娇儿前往潘府送过密函,此函险些将寒微时的刘娥置于死地。而今天,刘太后对此只字不提,却一味地为他评功摆好,他能不感动?
刘太后见杨崇勋如此,又扭身儿为他斟了一杯茶,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夏守赟:“守赟小弟,汝如今,贵庚几何?”
夏守赟弯屈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打了个六的手势:“六十!六十岁零一天——我昨儿个才过罢六十大寿。”
皇太后摇首故作恓惶状:“悲哀呀,悲哀!昔日韩王府的小弟,转瞬已是花甲之年了。果真人生如梦啊——一梦醒来,突然发现我等都已经老朽了!”
“哈哈哈……”夏守赟的笑声还是那么愉悦开朗,但掉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已经不能那么兜风拢气了,所以,其笑声亦非昔日那般响亮,“其实,我觉得我等都还不老。因为我当年的刘姐还在垂帘听政,我等这些侍于鞍前马后的朝廷干臣,岂能服老?”
“老与不老,是客观存在。汝服与不服,那只是个心气儿。汝心气儿再壮,大概亦不会像在成都监军府那样,每天都跑到别院向杨紫嫣献殷勤了吧?”
一句话说得杨太妃和夏守赟双双烧红了两颊。坐在皇太后一侧的杨太妃绯红着面容笑着嗔了皇太后一眼:“姐姐亦真是,都什么年月了,还翻当年那些陈谷子旧糠?叫人怪难为情的。”
“难为情没关系,别胆战心惊就好。”刘太后报复性地还了皇太妃一瞥,“反正先帝已经乘鹤登仙,无人再吃汝等之醋了;再者说呢,当时汝还是名花无主,即使在监军府跟守赟私订了终身,他皇帝老子亦管不着不是?”
“其实,我当时还真有点动心了呢。”杨太妃坦白说,“因为,当时的先帝并无意于我,我与先帝之间,亦只是姐姐私下的一个许诺。如果没有姐姐这个许诺,我能找到像守赟这样的郎君,亦当是一桩难得的美事!”
脖子脸都在发烫的夏守赟,每谈论男女之事,可不像在战场上那样勇武潇洒。只见他笨口拙舌地道:“我当时哪晓得皇太妃的心思?后来经刘姐几次点化,我方改邪归正,不再对她痴心妄想,于是……”
夏守赟的“于是”刚出口,刘太后便抢过话茬儿道:“于是,便夺了王继恩之美,娶了成都府的第一美人——杨观音。”
“那还不是因为刘姐保媒!”夏守赟嘟哝道,“不然,我一个堂堂北方大汉,岂肯娶一个巴蜀女子?”
夏守赟的话顿时激起一片笑声。皇太后不等笑声落下便指着夏守赟的鼻尖儿数落道:“嗬哟!汝当初得了便宜,如今还来卖乖呀!吾问汝,我们巴蜀女子怎的了?本太后亦是巴蜀女子,在先帝面前还不照样几十年独宠一身?告诉汝,我们巴蜀女子的聪慧颖悟和贤达,那可是举国上下都出了名儿的!”
在乐融融飘溢着茶香的氛围中,皇太后一边旋着遭儿为大伙儿斟茶劝茶,一边将在座者多年来给她的恩惠和对国家的贡献以及他们之中发生的趣闻逸事,如数家珍一般地刚说了一遍,皇宫四角钟楼里的更鼓亦恰好敲响了第一声。这鼓声驱尽了炎夏的暑气,使得茶楼上的空气更加清爽宜人了。客人们搁下茶杯吃过便膳,似乎都感到有些疲倦了。就在宫女为懒洋洋的客人送上水果和牙签时,刘太后问陈尧叟:“陈兄,一口气坐了这般久,是否有些疲倦了?”
陈尧叟叹口气答道:“是啊!年岁不饶人。即使像今日这样的故人集会,亦似有些力不从心了!”
刘太后又问张耆:“张兄一向以军人自居。是否亦有了困顿之意?”
张耆点点头:“老了,老了!不承认不行,硬撑着更不行。以后……”
刘太后没等张耆说出“以后”之后的话,便笑眯眯地挨个儿扫视着众人道:“吾与陈兄、张兄有同感,一个字:累!感到自己就像酉时以后的夕阳,即使有些光热,亦只是余光余热了。因此,吾欲借今日茶局,向在座的各位打一声招呼——自今日始,吾将急流勇退,认认真真思谋着怎样‘还政’于皇帝了。汝等都是先帝藩邸旧臣,年纪最小者,亦至花甲到得了坐享清福的时候了。诸位大概都听说过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吾今日以茶代酒,亦不妨仿效一次太祖皇帝,甚冀各位在茶局后的十日之内,都主动交出手中的权柄。吾这样做,既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虑,亦是为‘还政’以后的皇帝虑。因为在座的诸位,从陈兄、张兄到夏守赟小弟,手中无不握有军柄,或为枢密大臣,或直接统帅三军。设若在吾‘还政’之前不交出军柄,将来谁人来辖制尔等?谁个来统帅三军?所以,军权的交接已成为当前不可逆转之头等大事。诸位是吾的多年旧交,应当身先垂范。至于汝等致仕以后的生活起居、官声与爵位,吾自会妥善安置。如何?”
皇太后的一席话,陨石雨一般来得突然,简直击昏了在座者的头脑。所以,待皇太后口出“如何”二字之时,众人的脑际还是一片空白,茶楼里还是一片寂然,只有翠绿湖水面上飒飒吹来的清风,在悄悄地激扬着所有在座者的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