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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问能找到护士工作吗?”
“不是。”她几乎笑出来,“是问一下我们滑冰的事!”
“滑冰还用算卦问个甚么劲儿,我们不是滑得很好吗?”我也忍不住地笑出来。
“我也晓得我这一卦问得很滑稽;可是,我有预感:不久我的姨妈和高大奶奶就会干涉我滑冰了,尤其常跟你在一起滑冰。”
“怎么?我怎么啦?”我诧异地。
“你没有怎么,不过你是个男人呀!”
“男人犯甚么罪呢?表哥不是男人吗?高老太太很喜欢他呀!我不相信她们会对我不好,尤其高老太太一向对我很客气。”
“等着瞧吧,但愿我猜得不对。”
我实在不懂她的话,我不相信高家一家人会有任何一位将要阻挠我和唐琪的往来。因为我和唐琪不但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又是在极自然的环境下认识的,这总不能和那些冒失鬼或小流氓们硬给唐琪写信求爱,相提并论。何况,我并没有向任何人宣布:“我爱唐琪”。就连唐琪本人也尚未听到我说出这句话,这有什么值得别人非议或干涉的呢?
然而,唐琪的多虑竟不幸言中。
隔了不到一周,我和表哥照例在下午准时到达高府时,高老太太正在客厅的里间大发脾气,我立刻听明白了她是在骂唐琪。高小姐、高大奶奶、高二奶奶都侍立一旁劝请老太太熄熄火。由话里头,可以分出高小姐与高二奶奶对唐琪存有同情与怜悯,而高大奶奶那张会说话的嘴,却用最富技巧的措词对唐琪加以伤害,她一句一个“娘呀,娘呀,”亲热地叫着高老太太,显然高老太太对她这位大儿媳妇颇为欣赏,而对高小姐与高二奶奶的态度,则认为有所偏袒了唐琪。
“娘呀,娘呀,”高大奶奶一面叫着,一面又给高老太太不住地倒茶,又不住地给高老太太卷着水烟袋用的纸捻,“您姥可犯不上跟唐表妹生真气,又不是自己的亲闺女,气个好歹的,要我们做小辈儿的可怎么办?唐表妹不孝顺您姥,我们可还得孝顺您姥呀!娘呀,娘呀,消消气儿吧!再说唐表妹正是十八九好辰光,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啦,趁着年轻捞捞本儿狠狠地玩个痛快,也是这年头时兴——”
高老太太已经看到表哥和我在客厅外间老半天裹足不前,便召唤高大奶奶:
“好了,别提这一段了,快请他们两位客人里屋坐吧!”
高大奶奶连忙出来向我们“礼貌”一番:
“天冷吧,烤烤火吧,快吃点热茶吧——”
我尾随表哥进入里间,表哥蹑手蹑足地,似对高老太太的威严相当畏惧,尽管平日她对他这位“东床娇客”极为宠爱。
“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叫小琪再去溜冰啦!越玩心越野,将来怎么做事?怎么嫁人?听见没有?一个礼拜她顶多去一次!”高老太太吩咐着高小姐。
“嗯,”高小姐点一下头,“可是,我们可以随便天天去,却让琪妹七天去一回,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高老太太理直气壮地,“你和震亚去溜冰,我当然没话说,早晚你是季家的人,别人也不会见笑。醒亚是个男孩子,当然也可以天天在外面玩。小琪能和你们那个比呢?少爹没娘的娃娃,自己还不知好歹,将来可怎么办?这几个月好容易被我关在家里,总算静下了心;从一滑冰,可又要回原样。把我惹急啦,连你也永远不许再去冰场
!”
高小姐一向柔顺,听了这番教训,再不敢稍有异议。表哥偷偷向我耸耸肩膀,吐一下舌头,这是他在家里偶尔被姑母责骂时,惯作的表情。
我很窘。我不知道,我在这个家庭中,该是一个站在什么地位的角色。高大奶奶搀着高老太太上楼去午睡了。表哥和高小姐开始做去冰场的准备。
我想上楼去看唐琪;可是我从未到她的房间去过一次,我又没有勇气请求高小姐带路。我不想陪表哥他俩去溜冰;然而,面对他俩我没有可说的理由。我木偶般地,跟着他俩走到街上。
“妈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一路上,高小姐对表哥和我说,“我看琪妹近来满好,妈恨不得立刻把琪妹变成一个静如止水的烹饪专家、缝纫专家、兼家庭教师、家庭褓姆,这哪是一天半天办得到的事呢?昨天三个孩子的学校成绩单来啦,都是丙等,我大哥大嫂把三个孩子打了一顿,妈疼孙儿,认为孩子没有错,应该归咎于唐表妹给三个孩子补习功课太不负责
。又因为近来她常滑冰,许多妈叫她做的毛线活儿和剪裁、织补一些零碎事,都没有按时交卷;更巧昨天一大早她帮老妈子洗茶具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杯,妈最忌讳在阴历腊月打碎东西,为此大发脾气,认为这个年准过不顺心。多亏我大嫂在一边劝,大嫂可真有一套,两只眼一闭,两个手掌一合拢,嘴里紧着念叨:‘不要紧,不要紧,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为取与“岁岁平安”谐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心中一个石头落在地,原来,高老太太的一场发作,其中并没有我惹的祸。我想,她老人家大概还不知道我和唐琪中间的事。然而,唐琪是多么无辜,多么可怜呢?无论如何,我不能心安地在冰场里逗留下去。
每一个溜冰的人都那么狂欢;而我孑然一身,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倒背着手,用最缓慢的步子在冰上滑进。我强烈地感到孤寂。由大喇叭里流泻出的,往日听来那么优美悦耳的音乐,今天变得那么忧郁、闇哑,令人烦躁。如果,这时候唐琪马上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想,我会有足够的胆量,紧紧地抱住她痛哭一场。
回到高家,因为外面开始落起大雪,高老太太便留表哥和我吃过晚饭再走。我想,表哥和我应有同样的高兴,也许我的高兴更要大一些——我在饭桌前必将与唐琪见面。
可是,我想错了。唐琪竟没有下楼来和大伙儿一同进餐。
“唐表妹病啦,她要我禀告您一声,她不下来吃饭了。”高二奶奶报告高老太太。
高老太太用鼻子嗯了一下。高大奶奶马上接过来说:
“我的天老爷,好任性的表姑奶奶,呕气也犯不上把自己的肚子饿起来呀!”然后,她一扭身,吩咐老妈子:
“拨一点菜给表小姐送上楼去,住在咱们家,可不能难为了人家!”
“大嫂,不用啦,”高二奶奶拦阻说,“唐表妹确是不舒服,刚才我给她吃了点麦片,现在恐怕睡着了”
“好啦,”高大奶奶嘴巴一翘,“又算我背后作揖,瞎尽情喽!”
这餐饭,我吃得好痛苦。那冒着腾腾热气的十菊花大火锅,原应该是极美味可口的。我却活像吃泥巴似地难以下咽。尤其高大爷一面自斟自饮,呷酒吃菜,一面喋喋不休地述说着“新民会”已经成立,“东亚新秩序”即将实现,日本人如何如何有办法的长篇大论,更使我如受酷刑。饭后,高二奶奶对我说:
“到我房里坐坐吧,张小弟,我新买了几张好平剧唱盘,欢迎你来听听。”
高老太太陪孙子们到客厅去玩耍,高大爷夫妇回到他们的房间去喝茶,表哥到高小姐房间去谈天。他们已经“各就各位”。我正不想到客厅去和孩子们起,能到楼上高二奶奶房间听听唱片倒也很好。
一踏进高二奶奶的室门,出我意外地,发现唐琪竟正躺在床上。
“琪姊,”我马上走近床边,“听说你病啦!”
“知道我病,为什么不早点上来探望我呢?”
“——”我支吾不出话来。
“张弟弟不好意思,是不是?” 高二奶奶和蔼地看着我。
她这一说,我真不好意思起来。由床头上一幅镜子里,我注意到我的面孔活像涂了一层红油彩。
“你怕她们,是不是?”唐琪问我。
“谁?”
“老太太、高大爷、高大奶奶那一派!”
“不,没有做错事的人,老天爷也不怕。”
“我看靠不住,”她有点狡黠地笑一下,“实地告诉我,是你自己要来看我的?还是二嫂叫你来的?”
“是,是——”我还没说出来,高二奶奶马上打断了我的话:
“是张弟弟请求我带他来的。”
“啊,还算乖!”
天呀!她又在说我“乖”了。可是,我已没有第一次听她用“乖”来夸奖我时那么感到尴尬;相反地,我感到亲切与舒服。
高二奶奶下楼去给我煮咖啡。我坐在床前一个小沙发上,和唐琪谈天。她病得并不严重,是因为哭得太厉害太久的缘故,而发作了胃痛。我们谈平剧,谈电影,谈自己的爸妈,谈个人的抱负,也谈到了抗日战争。她是个爱国者,她相信我们这次抗战必会获得最后胜利。并且,她又告诉我:她父亲生前帮着军阀做了不少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使她甚觉遗憾;尽管在父女感情上,她仍然对他怀念。她的坦白与真,使我极为感动。
当我告诉她,我如何一心一意要到南方参加抗战,如何故意考不取耀华高中时,把她笑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那次考试,”我说,“我姑父事前直接间接托了好几位耀华的教员,他们都说绝无问题,因为我在初中的历年成绩单都是八十多分。只因我决心不愿留在北方读书,便在口试时居心和老师捣鬼,当他问我信奉什么宗教时,你猜我说什么?”
“说什么?”唐琪问。
“我说我信奉白莲教!”
“哈哈!哈哈!”唐琪拍手大笑,“佩服!佩服!”
“当时就把那个老师气瘪啦,他大声吆喝着叫我马上走开。结果,我名落孙山,如愿以偿!”
我俩正有说有笑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片怪叫与怪笑,原来是高大爷的三个小把戏在门缝外偷听偷看。接着,最大的那个小把戏,一推门,探进头来,扮个鬼脸:
“嘿嘿,女生爱男生!我知道!我知道!”
“小鬼!”唐琪猛地一掀毛毡,在床上坐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三个孩子一而跑掉。
“告诉你,是他们妈妈派来做情报的。”唐琪气忿忿地对我讲,“其实这有什么可调查呢?醒亚,我就爱你怎么样?她们越说,我越爱!”
还不快告诉她吗?你也爱她!快呀,快呀!我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可是我真是无用哇,她的爽快、豪迈,越发使我胆怯、气馁。
当我下决心要说出来时,巧巧高二奶奶端着咖啡进来了。唐琪继续倒下休息。我默默地喝咖啡。高二奶奶一面放唱片,一面说:
“你们不听,我也得放两张,因为我刚才在楼下告诉了老太太说张弟弟在我房内听留声机哩!”
九点过了。表哥来喊我回家。我多么留恋这个温暖的房间呢!我实在不愿意走开。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我问表哥,“我还要多听几张唱片哩!”
“我才不想走哩!”表哥说,“可是,高伯母非催我们走,她怕外面下大雪,太晚雇不到“胶皮”,走回去怕冻坏我们。老妈子已经把两部车子叫来了,咱们只好开步走!”
唐琪瞅着我,半天,吐出三个字:
“明——天——来——”
我走到房门口,她又叫住我